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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楼里的少年

2016-12-24 花荑 花荑的个人站


01.阿修罗

松树满山岗。

青色条石伸长,蔓延,波斯菊沿着走过的脚印盛放。微风轻轻吹过,松林发出簌簌的回响。一栋黄色小楼藏在密密松林中,大约五十年岁数,日式小楼。建造者山下先生是一位日本人。

离黄色小楼不远,顺着山势往下,还有一栋白色的小楼,相距实在很近,能看见彼此的花园。那也是山下先生建造的,为了他的小女儿。

孙女玲子有一个中国名,钟伯玲。爷爷习惯喊她玲子,或者,伯牙。年轻的山下先生是红十字会随行摄影师。在玲子五岁的时候,山下先生安眠于山脚下的葡萄园里。玲子常常去陪伴他。

玲子的小姑姑爱子,在玲子十岁的时候回了日本,再也没有回来。白色小楼租给了需要租房的租客。

六岁的玲子上小学,同学客气而生分。爸爸是校长,母亲是老师。玲子认真学习,尽力忽视着周围的恶意。中学转到一所国际学校,玲子渐渐开朗。

玲子今年十四岁。

“玲子,下楼吃早饭,上学快迟到了呀!”妈妈在楼下的客厅呼唤她。玲子最后望一眼窗外,匆匆地下了楼。

爸爸正在翻报纸,见到玲子,便将报纸折起放在桌上。

“我们家玲子越来越美丽了呀!”

桌布是茉莉花的图案,玻璃瓶里插着一束干燥过的波斯菊。

玲子照例要喝掉一碗牛奶,半块面包和一个煎蛋。玲子喜欢煎蛋柔嫩的蛋白,今天就吃了两个煎蛋。牛奶喝了大半,面包咬了两口。妈妈劝着玲子,“正在长身体,多吃一些吧。”

玲子捏捏自己的下巴,“已经很胖了。大家会笑话我的。”

“哪有,我家玲子最漂亮呀!”爸爸也吃完了,“那么,玲子是要自己搭车去学校吗?不需要爸爸开车送玲子吗?”

玲子晃晃手中的公交卡。

山脚下的公交车站总有许多等公交的人。这里离市中心近,玲子早已习惯在人群里游弋前进。只是今天,玲子在想着一些事情。

已经四天了。那栋白色小楼租给陌生人已经有四天了。居住六年的教授先生在春天去世,他的家人也都陆陆续续离开。不停的有人来看房,大都嫌弃房屋老旧而租金昂贵,迟迟没有人接受。

四天前终于有人在白色的小楼里住下了。那样美丽的女人,玲子第一次见到。是一位演员,玲子在一部获奖电影里见过,年纪比母亲大,仍然单身。

单身也未必不能当母亲。玲子在白色小楼的花园里见过一位穿白色衬衫的少年。他长得很像女演员,瞥见玲子的身影,露出初次见面的微笑。

那笑容,怎么说呢,玲子觉得十分温暖。

嘈杂的公交车站,司机在座位上大喊大叫,“快上车!别误了点呀!”玲子小心地握住栏杆,学校很近,三站路就到了。

“我叫钟伯玲,你呢?”

少年在挖土,他准备种几棵西红柿,额头沁出了薄薄的汗珠,侧影十分美好。

“我姓沈,沈瀚。”他扭过头,露出白白的牙齿。眼角有身体急速发育后的青紫,“十七岁。”

比玲子大三岁啊。

玲子有些近视,看不清地上的蚯蚓,好奇地凑近了地面,喃喃道,“可爱的小动物,它们会吃土哦。”

三棵西红柿很快就栽完了。沈瀚邀请玲子进屋喝杯茶,玲子也十分想进去。她想看看房间是不是和以前一样。

屋里传出女演员的呼喊,“沈瀚,快进来!”

玲子在小花园里站了一会儿,就回屋了。夜晚白色小楼的阁楼灯光亮起,吸引了看书的玲子。少年朝她挥挥手,两手放在脸侧,说了声晚安。玲子微微点头。

清晨七点,玲子掀开窗帘。阁楼的窗户大开,正在疑惑,少年却在楼下的花园里挥手。他在照看那几株番茄幼苗。

四天里沈瀚对玲子道晚安,早上都会在花园里朝她挥手。

滴滴一声,到学校了。离早读还有十分钟,玲子赶紧跑进了教室。明天就是期中考试,大家的自觉性都非常高,玲子的座位在第三组第四排,唔,玲子也不太高呀。

大家都在议论着,学校似乎要搬走了,下学期他们就得去郊区的新学校上学。老师说,新学校地方更大,可以容纳更多的同学,操场也十分大喔,这样体育课的场地就十分充足了。

自玲子上中学后,爸爸辞去了校长的职务,在这所新学校里做高三的年级主任。母亲也离了职,专心操持着家务。

玲子今天打算晚一点回家,和同学讨论完难解的物理题目之后,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孤单的玲子一个人走回家,热闹的街市,她买了一袋红豆蛋糕,无比喜欢甜食的玲子,似乎又要长胖了啦。

幽幽的灯光穿过松林,洒在小路上。山脚灯光如昼。玲子小心地在人行道上走着,手里的红豆蛋糕热乎乎的。好想再吃一块呀。

葡萄园里有淡淡的果香,青色的果实在慢慢长大。玲子住了一会儿脚,接着又往前走,经过白色小楼,一楼和二楼都亮着灯。玲子有些失望,橘黄色的灯光被白色的灯光取代。凄冷而孤单的白光。

哐当——哐当——

玲子吓了一跳。像是碗,杯子,或者炒菜的锅摔在地面上的声音。也许是失手丢了碗,或是因为食物太烫,没有握紧手柄的缘故。

“沈瀚!”痛苦的呼喊。是那名女演员。玲子总是觉得奇怪的,沈瀚明明是她的儿子,为什么总要喊沈瀚的全名呢?

灯光有波动,窗台上露出沈瀚的背影。只能看见他的后背。肩膀抖动得很厉害。

接着,玲子轻轻地啊了一声。

02.食肆

她看见沈瀚单薄的后背伸出了两条胳膊。似乎正抱着那个女演员。

玲子捂上嘴巴,轻轻地走回了家。

妈妈在客厅里织秋衣,爸爸似乎还没有回来。

“玲子回来了呀,”看见女儿嘴边的蛋糕残渣,又瞧见手中的食品袋,妈妈取笑她,“玲子又贪吃了。”

玲子抱怨着,“妈妈总是笑话玲子。因为肚子饿呀,当然要吃红豆蛋糕。还剩两个喔。”

“拿去微波炉热一热。晚饭在锅里,特意给玲子做的牛肉菠萝饭噢。”

锅。玲子怔了一下。

“妈妈,明天就要期中考试了耶。”

“噢。玲子准备的怎么样啦?要放轻松哦。”妈妈摸摸玲子的头发,长长的秀发一直垂到腰间,“很长了呀。暑假要不要剪短一些呢?”

玲子摇摇头又点点头,随即又说道,“妈妈,学校下学期要搬到郊区去了,离家很远呢。”

妈妈却说,“有件事想跟玲子说一下。”

“什么事?”

妈妈放下手中的针线,握住女儿的双手,“玲子,想不想回日本?”

日本?

为什么要回日本?

妈妈开始嘀咕,“我知道你舍不得爷爷。可是,爸爸妈妈是在日本长大的呀。你外婆外公也在日本。小姑姑也催我们回去。”

“这两栋房子也可以卖个好价钱,在日本这样的价格可以买到更好的别墅。你爸爸的资历,做一名老师实在太可惜了。再说大家都不喜欢日本人,玲子,你在听妈妈说话吗?”

玲子哦了一声。爷爷是十分受人尊敬的,也许这种尊敬,没办法存续于后代身上吧。玲子没有见过在日本的奶奶,据说她还活着,只是再也没有和爷爷往来。

“那么玲子,暑假后就准备回日本吧。爸爸会让人帮忙,让玲子读日本最好的中学的。”妈妈十分开心,嘱咐女儿早点休息。

玲子回了楼上的房间,洗完澡已是九点半。她想看会儿书,可又将窗帘拉开了。

阁楼没有光。整栋楼似乎都黑漆漆的。回想着那一幕,玲子脸庞有些泛红。摇摇头,该睡觉了。

似乎梦见那少年,朝她这边张望。床单湿湿的,玲子尿床了。七点不到,玲子匆匆进了卫生间。

醒来已无睡意,照旧拉开了窗帘。阁楼的窗户开着,花园里没有少年的身影。那三株番茄苗长高了一节,明显地与旁边的绿草分开了。

爸爸在客厅,黑眼圈似乎又添了一层。再有十几天就是高考了。父女俩打了招呼,各自吃了午饭,爸爸说开车送玲子。

坐在车上,玲子问爸爸,“您想回日本吗?”

爸爸哦了声,“唔,妈妈跟你说过了?”

玲子点头,“爷爷怎么办?”

爸爸微微一笑,“爷爷,应该能回去吧。玲子也开始期待回日本了吗?”

“我只是在担心,日本的考试是不是比高考难。”

爸爸摸摸她的脑袋,“玲子这么聪明,上早稻田大学也是可以的呀。”

到了学校,门口走着几个买早点的高三学长学姐,见年级主任带着小女儿经过,纷纷问好。

“这就是玲子妹妹呀,你好你好。”

“你们好。”

沾爸爸的光,玲子也是一个小小的名人呢。玲子很害羞,打完招呼就匆匆跑进了教室。

期中考试并不难,玲子早早交卷就出了校门,今天可以回家吃午饭。刚出校门,就看见一个人朝校门口张望。

正是沈瀚。看见走出校门的玲子,他朝她挥挥手。玲子朝他走过去。

“你知道哪里有药店吗?”

白色的车身。玲子觉得很漂亮。车里没开音乐,有一股淡淡的茉莉香水味。沈瀚身上并没有这种味道。

“她发烧了,我又不知道哪里有药店,只好来找你。”

玲子觉得有点受宠若惊,“你可以向路人打听呀。”

沈瀚笑,露出白白的牙齿,“我不喜欢陌生人。”

“噢。过了这个红绿灯,前面就有一家。”

沈瀚握着方向盘,手指修长而纤细,他有些紧张,“玲子,你能不能帮我买药?”

“呃?”

指指车窗外,“有人偷拍我。”

玲子更惊异了。沈瀚拿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串英文药名,匆匆交给玲子,“照着上面买就行了,给你卡。密码是980804。拜托了。”

满满当当,十几盒药物。玲子瞄了一眼余款。

“请问能把那张纸条给我吗?”

护士摆摆手,“这是医生的处方,得回收的。”玲子只好放弃了。

买好了药,沈瀚带她去吃午饭,玲子想回家,沈瀚却已将车停在地下停车场了。

“算是哥哥请妹妹吃饭,不要紧张哦。”他也确实没有做什么失礼的行为,“爱吃蛋糕就尽情吃吧,爱吃多少吃多少呀。”

玲子看见美食,十分开心。妈妈总是要她少吃甜食,可玲子十分热爱甜点呢。刚想饕餮一番,一想到回家就要露陷,玲子要了两块奶油满满的芒果布丁,又要了一个小小的草莓蛋糕,打算下午放学后再吃。

似乎男生都不怕苦,沈瀚要了一块黑森林。

“我不爱吃甜的。”他解释。

“唔,很多男生都不爱吃甜的,”玲子眨眨眼,“嗯,大概是因为他们觉得生活很苦吧。”

对面的少年扑哧一笑,“你这个小孩子。竟然懂生活,好玩好玩。”

玲子微微一笑,奶油在喉间柔滑地流淌,她问道,“你们打算住多久?”

沈瀚唔了一声,“我不知道。得看她吧。”脸色也有几分凝重。玲子又问,“她不是你妈妈妈?”

少年眼中的惊异一闪而过,随机木化成陌生的躲藏,“你说什么呀?她当然是我的妈妈呀。”捏捏脸,“你看我们多像呀,对吧?”

玲子只好怪自己多想了。吃完了一个芒果布丁,她喝了口果汁,充满遗憾地说道,“我们家要搬去日本了呢,暑假就离开哦。”

“噢。以后不回来吗?”

玲子忧伤地摇摇头,“不知道,应该不会吧。上学了,很忙的。日本和中国的考试也不一样。”

“唔。这倒是。”

“沈瀚没有上学吗?”玲子抬起头问他。

少年有些脸红,小声道,“哦,我,我休学了。”

玲子轻轻点头,“嗯,我吃好了。”

“我送你回学校。”沈瀚客气地请求。玲子挥挥手,“你不是怕被偷拍嘛,我还是走回去好了。谢谢你的款待哟。”

Paroxetine,Paroxetine。玲子一边走,一边念叨着这个单词。

03.窥视

高考过后,爸爸卸下职务,在家里休息了一段时间。玲子的期末考试也结束了。

沈瀚最近经常到她家来玩,爸爸似乎很喜欢这个少年,虽然年纪轻轻,却有着高昂的谈兴。爸爸经常夸奖沈瀚思维敏捷,沈瀚也十分喜欢玲子的爸爸。

今天居然听见爸爸感叹,“要是有个小瀚那样的儿子就好啦。”

玲子赌气地说,“爸爸跟妈妈再生一个呀!”

妈妈也轻轻地责备爸爸,“你呀你,有了女儿还不知足。难道没听说过,儿子有了媳妇就忘了父母吗?”

爸爸摆摆手,“好吧好吧,吵不过你们。”望见玲子躺在沙发上看书,不由得叫她起身,“这样眼睛会看坏的呀玲子。日文可都全部掌握了?”

玲子无奈地抱怨,“啊呀,回去日本大家肯定求我教他们中文的。不要担心呀爸爸。”

爸爸摇头,突然惊喜起来,“哎唷,小瀚来了。”

沈瀚今天提着两包东西,原来是特意送给玲子一家人的礼物。

妈妈问他,“这是做什么?要搬走了吗?”玲子支起耳朵。

“不是的,这是送给叔叔阿姨的礼物。今晚我们还想请叔叔阿姨吃顿饭。”

爸爸挥手,“太客气了太客气了。哪有吃你们的饭还要求你们送礼的呀。玲子,还不出来?”

玲子放下书,匆匆跑出来,少年见到她,呢喃道,“玲子剪短发了呀。”

妈妈笑,“夏天是要剪短一些,她的头发太长了呀。”爸爸哦了一声,“唔,玲子还是长发好看的呀,你说对不对?”他问沈瀚。

少年望着玲子,那短短的头发只到下巴,脸庞又小又惹人怜爱。他微微笑,“长发好看,短发也不错呀。”

听见这话,玲子偷偷撅起嘴唇。沈瀚瞧得一清二楚,“嗯,短发更好看一些,俏皮可爱。”

玲子妈妈高兴地合不拢嘴,“就说玲子短发好看,你个老头还不信!”

“那么,请一定要来吃晚饭。”

现在才三点,晚饭安排在六点,休息了一会儿,妈妈嘱咐玲子去洗个澡,换身衣服。

“穿哪一件呀妈妈?”

爸爸在外面应答,“玲子穿那件黄色百褶裙吧。再戴上发箍,就很好看了。”

照照镜子,脸上有痘痘呢。

天色将晚,一家人出门,爸爸换上了西服,心情也不错。妈妈穿上了白色的套装,稍稍添了妆容。

女演员给他们开的门。虽然是邻居,她似乎很抵触和玲子一家人的见面。玲子见到她,仍旧感叹她的美丽。

“你们好呀,请进请进。”她甚至亲自为他们端茶,“这两个月我忙于工作,一点空都没有。真是不好意思。”

玲子爸爸礼貌地回应,“工作重要嘛。”玲子和玲子妈妈打量着屋子的摆设,不由得有些心痛,原本的木家具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灰色,白色,黑色的瓷砖和沙发,玲子靠在妈妈身上,总觉得冷飕飕的。

“你们来了。”沈瀚两手端菜,十分开心。玲子望着他,听见女演员解释,“小瀚很会做菜哦。”

妈妈道,“孩子会做饭,您真有福气。我家玲子呀,十四岁了什么也不会。”

“妈。”玲子嘟囔一声。

“哎唷,生气啦?”女演员柔柔地笑笑,望着玲子,“小姑娘真可爱。上几年级啦?”

“初二。成绩还凑合。”爸爸骄傲地望着玲子。

沈瀚在叫他们吃饭。餐厅紧邻着厨房,少年还在忙着最后一道菜的烹制,桌上的饭菜却都放好了。

爸爸赞叹一声,“今晚吃中餐,有口福了哦。”

玲子走进厨房,案板上放着密密麻麻的调料,炒锅里香气四溢,“那里面是什么?”

少年正在等时间,听见玲子的声音,“你揭开瞧瞧。”

小心翼翼地揭开。水汽散尽。三只小小的焦黄的乳鸽。玲子啊了一声,差点扔掉了锅盖。少年赶紧接着,不小心碰到了玲子的胳膊。

“你讨厌乳鸽?”

玲子摇头,往外站了站,“我只是觉得可惜。鸽子那么美丽。”

沈瀚微微笑,“这都是肉鸽。不是广场上的白鸽。不要多想哦。”

乳鸽放在中央,盛大的样子。沈瀚坐在玲子旁边,女演员招呼着玲子的父母。

听说玲子一家暑假就要返回日本,女演员无限可惜,“原以为小瀚可以和玲子成为同学的,看来不行了哦。真是可惜。”

玲子爸爸回应道,“唔,贵公子打算在这所学校上学?”

“是的。听说这所学校很好。”

玲子妈妈哦了一声,“据说下半年学校会迁到郊外呢,也许不太方便。”

“这样啊,那就太可惜了。”

玲子和沈瀚的对话也在进行。

“你们什么时候回日本?”

玲子喝一口水,“大概八月份吧。怎么啦?”

“哦,八月份。我的生日也在八月份呢。”

“哎?”玲子惊异地望着沈瀚,“你喜欢什么礼物?”

少年羞涩一笑,“我不是这个意思啦。我是说,你们能不能在我生日以后再走呀?”

玲子哦了一声,笑道,“没有关系啦,我说八月份,是指八月十几号,或者二十几号的样子。学校开学比较晚一些。”

“那,生日会你来不来?”

玲子点点头,应该没有问题。瞧着桌上的烛光,玲子突然说,“谢谢这两个月你的问候哦。”

沈瀚茫然地眨眼。玲子做出睡眠的手势。

“噢,那个呀。举手之劳嘛。”

玲子笑,“我会在日本想念这个的。”她保持着手势,对他表示感谢。

晚饭后闲聊了一会儿就回了家。到了家门口,玲子妈妈开始嘀咕起来,“他们家真是奇怪,毕竟是个女演员,似乎连个佣人也没有呢!”

“难道做饭,洗衣,都是由那个孩子做的吗?”

玲子爸爸有些醉意,“哦哟你真是的,孩子能自己动手不也是很好嘛!人家演员也很忙的呀,在家也待不了几天,儿子孝顺母亲又有什么不好呢?”

“儿子儿子!你又念叨儿子!”妈妈似乎生气了,解下丝巾就上了楼。玲子想着晚饭时沈瀚乖顺的模样,他似乎很怕那位母亲。

夏日的午后玲子在花园里纳凉,忽然听见附近一阵叮叮咚咚地钢琴声,细细一听,似乎是沈瀚家里发出来的。

唔,也许他或者他的母亲会弹钢琴呢。音符十分流畅,玲子听得都快睡着了。玲子的妈妈甚至也拉开了窗户,让那悦耳的音符飘落进来。

就这么响了半个钟头。琴声渐渐消失了。日头也没那么烈了,玲子便想到沈瀚那里去看看他。经过小花园,番茄苗已经长成了小灌木,西红柿大大的圆圆的,真是好品种。她轻轻地摘下两个,踮脚推开木门,清晰地吱呀声回荡着。

“沈瀚。”她轻轻叫着。捧着西红柿,她悄悄走向琴声传来的房间,那是在一楼一个朝东的房间,一扇门紧紧锁着,听不见任何动静。

玲子轻轻打开门,两个西红柿啪嗒落在了地上,流出红色的汁液。

04.秘密

玲子小跑着离开了白色小楼。

她不敢回忆刚才的所见,只想快点忘掉,忘掉。

推开房门,她坐在床上大哭。闻见女儿的哭声,玲子妈妈赶紧上了楼。

“玲子,怎么啦?”妈妈敲着门。

泪流满面,“哦,没事的妈妈。可是我好难受呀,妈妈——”

“宝贝快开门,告诉妈妈怎么啦。”

玲子打开门,害怕地抱住了妈妈。妈妈少见女儿如此,像是看见了什么十分恐怖的东西,赶紧掩上门,擦擦女儿的眼泪,“是不是被吓着了?”

玲子直点头,说了一句令人难以置信的话。

“他们吸毒。还做那种事。”玲子浑身颤抖,紧紧抱着妈妈。玲子妈妈十分吃惊,“玲子,你看见了?”

玲子点头,把刚才去白色小楼遇见的情形说了一遍,越说越害怕,“我为什么要进去呀妈妈!”

妈妈抱紧了女儿,“别怕别怕。以后不去就是了。”可一想到自己的邻居品行如此,玲子妈妈觉得有必要和玲子爸爸好好说一说了。

晚饭后玲子爸爸听完玲子和妈妈的叙述,眉头深深皱起。沉默了半天,“我明天去看看。必要的话,我们尽早回日本。”

晚上玲子不敢在自己的房间里睡觉,她将房间的窗帘拉得死死的,一想到之前阁楼打开的窗户少年的问好,自己竟会心生欢喜,不由得恐惧万分。

夜里噩梦连连。谁知第二天,沈瀚又上门了。这次是来告知玲子他的生日会举办事宜的。他极力要见玲子,却被玲子爸爸拦了下来。妈妈问玲子要不要去,玲子摇头,又点头。

“玲子!玲子!我妈妈不在家!你不要害怕!”少年在楼下喊她。玲子爸爸无可奈何,只瞪着他。

一声声唤她。唤了她四五十遍。可是玲子一想起昨天的所见,更瑟缩地躲在墙角。玲子妈妈在屋里呛声,“你赶紧走吧!玲子不会去的!”

少年失望地走了。到了中午,玲子买给沈瀚的礼物到了,是一对施华洛袖扣。可惜也送不出去了。玲子妈妈叹息着打开,“给你爸爸戴又显得轻浮了。哎。”

白色的小楼夜晚光明大盛。音响震耳欲聋。玲子早已翻身上床,装作睡熟。大概到了十一点,声音还在响,玲子负气地拉开窗帘,却见楼下一片烛光。

少年早已摆好了蛋糕,见窗帘终于拉开,朝她微微一笑。

“玲子,下来吃蛋糕。”

玲子摇头。

“今天是我的生日呢。”少年继续请求。单薄的身影缩成一团。

玲子有些心软,“你走吧,我不会下来的。”

少年似乎没听见,继续说,“这是我第一次过生日,也是第一次和玲子过生日哦。”

玲子木木地看着他。

“玲子下来好不好?我可以告诉玲子一个秘密。”

秘密?玲子冷哼,还能有什么秘密,“你的秘密我全都知道!”

“啊,看见了啊。果然是看见了啊。”少年绝望地说,声音低低的。

“所以你快点走,不要让我爸妈出来赶你!”

却见少年直起身,似乎是要离开。玲子也准备拉上窗帘,可是他却脱下了衬衫。

玲子倒吸一口冷气。烛光淡淡,白色小楼透过来的光亮,可以看清他身上的伤痕。有一朵一朵的淤青,也有鞭条状的乌紫,还有烟蒂的烫伤。有些伤痕年代久远,疤痕可怖,有些是新伤,草草贴上创口贴。

连长裤都脱下了。玲子轻轻地捂住嘴。

少年微微笑,露出白白的牙齿,“玲子,你能下来吗?”

玲子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去的,她只觉得心疼。心疼沈瀚吗?不是,那她是在心疼谁呢?

在应该上学的年纪,他却待在家里伺候他的母亲,在应该欢笑的年纪,遭受这种虐待。玲子应该是可怜他吧。

她慢慢地走过去。越靠近,那些伤疤越明显,越狰狞。

少年微笑,“玲子是在害怕这个吗?”他指指心口上的伤痕。

玲子轻轻闭眼。

“那我穿上衣服好了。”沈瀚套上长裤衬衫,扣好纽扣,“这样就看不见了呀。”

“那些,是你母亲做的?”

“哦。是呀。”

“你很听她的话?”

“嗯。”

“她叫你吸毒的?”玲子问出这句话。

少年有些晕眩,“是她引诱我的。我没控制住自己。对不起,玲子。”他弯下腰,捂住自己的眼泪。

玲子望着他,“那种事,你也没有反抗过吗?”

少年跪下,草地柔软,“她不是我生母。我是被她领养的。玲子,你能不能帮帮我?”

“要我怎么帮你?”

“我想去上学,想去学厨师,可她不放我走。我每年都要转学甚至休学。玲子不要笑话,我十七岁,可我连中学都没有念完。三年前她让我沾了毒品,我当时才十四岁呀!玲子不也是十四岁吗?我真的好羡慕玲子!玲子要是能帮帮我,让我离开她,离开她!”

少年说得激动了,上前来握住玲子的手。凉,他的手真凉。玲子望着他的脸孔,单薄的,无助的,却又极力恳求着的脸孔。

玲子突然觉得是自己在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他的手。急忙抽了出来,“我能力有限,除了告诉我父母,我也不能做得更多了。”

玲子说的很对。少年眼中的光明尚在,却又被灰暗遮住了,“她虐待我啊玲子!昨天你看见的,尽快忘记知道吗?那种事,那种苟合,是我一辈子都不能原谅的!”

“可你才十七岁。”玲子无辜地提醒他。

“对呀,十七岁。可我仿佛已经经历了太多的悲伤了。”少年捂住脸,深深低下头,“我想我一辈子都没办法脱离她的魔掌了。”

玲子并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仍是鼓励着他,“不会呀。她会老去,你会长大。生命还很长很长的。你迟早会过上想要的生活的。”

“你不懂的,你不懂的!”

两人说的太久,玲子的父母已经听见了声音,急忙往花园走来。听见声音,少年急忙跑回去了。

“玲子,你在那里做什么?”妈妈在楼上唤她。

“哦,没什么妈妈。我马上上来。”吹灭了三根蜡烛,将它们丢弃在垃圾桶里。玲子上楼休息了。

今夜似乎做了个美梦。玲子醒来,想到对沈瀚那坚决的态度,不免唏嘘。妈妈昨晚知道沈瀚来找女儿,听完女儿的转述,也是一番感慨。

玲子爸爸兴高采烈来通知玲子,爷爷的骨灰可以带走,现在就去山脚起坟。按照中国人的传统,似乎是有一些法事的,可是明天他们就要走了,只得匆匆将骨灰挖出来。快递公司已经来给他们收拾行李,玲子匆匆下楼,忽然想起什么。

那对袖扣。

经过白色小楼时,玲子将紫色的盒子放在门前。希望沈瀚出门能看见。

忙活了一天,玲子既兴奋又期待,明天就要回日本了。和同学的告别电话打了一宿,一扫这两天的阴霾。玲子的爸爸妈妈也高兴起来。

夏天的太阳总是升得很早,五点多天空就亮了。玲子一家七点半踏出了房门。站在山脚下望着山腰的松林,真是无限感慨。

玲子爸爸说道,“我们要回日本了呀,爸爸。”

玲子也跟着道,“是的呀爷爷,我们要回去啦。”妈妈轻轻揽着女儿的肩膀,望着那静静挥手作别的松林,“玲子要记住这里的生活哟。当然,要忘记那些不开心的事。”

“嗯!”

05.尾声

玲子再见到沈瀚已经是十年后了。十四岁刚回日本,她忙着适应新生活,自然不会去关注以前的事情。面试的时候主考官问她为什么选择药剂学,她说是因为小时候看见英文药名,一直不懂,就好奇是什么。

Paroxetine是用来治疗抑郁症患者的药物,它是一种苯基呃啶衍生物,癫痫患者慎用。

那名女演员,是一位非常著名的癫痫患者。今年是她去世十年整。沈瀚如愿成为了一名厨师,玲子经常去银座吃他做的烤乳鸽,这可是中餐一绝呢。

为了庆祝面试顺利,沈瀚给她做了一座完整的宴席。就连餐厅的老板也跟着凑热闹。

“恭喜玲子顺利拿下offer!”大家都举杯庆祝。

饮酒到微醺,最好。玲子没有喝更多,烤乳鸽实在是十分好吃。沈瀚切下一片,轻轻喂她。

众人起哄,“啊哟,又秀恩爱了又秀了!”

“啊呀真是羡慕你们年轻人!趁着好时光尽快欢乐吧!”老板不无感慨,摸摸肚皮,“小瀚做的菜真是太好吃了!玲子相当有福气呀!”

玲子微笑。今晚她很美丽,轻轻对大家说谢谢。

“东京的夏夜也是很美的吧。”玲子悄悄对身旁的少年说。

“唔,再美也美不过你十四岁的时候。”沈瀚轻轻拥住她。天台上的夜空澄澈明朗,星星眨着眼,“你忘了她吗?”

拥得更紧了,“早过去了。”说着又掰过她的脸,老老实实看着她,“这些年要是没有玲子,我沈瀚都不知道在哪里苟活呢。”

捂住他的唇,“不许说这个词。”

点头,“不过我们要在哪里安家呢?中国,还是日本呀?”

“你竟然还想回去?”

“毕竟那是你度过十四年的地方。真的,不想念吗?”

怎么会不想念呀。玲子轻轻叹息。就连回来的父母,也有些后悔了呢。安倍首相上台以后,中日关系愈发紧张。银座虽然有很多中国年轻人,可是节假日商业街总是冷冷清清。

“要不,我们先去台湾,再到香港,最后去大陆?”

“嗯,听起来还蛮有操作性的。你出钱呀?”

“啊哟,谁叫老婆大人挣钱比我多呢?”

“讨厌!”

新婚旅行从台湾到了香港,果然从香港去了大陆。十年不见,大陆已经不是以前的模样了。两人重新回到那两栋小屋,意外地是小屋依旧在松林之中。似乎被文物部门挂上了保护的牌子,永远也不会被拆迁了。

玲子望着那白色小楼的阁楼,对沈瀚说,“那时候我在班上说,有一个人喜欢我。”

“哦?”

“我管他叫阁楼里的少年。”

“什么呀。”

“然后离开的时候我又说,其实是捏造的。”

“玲子!”


预祝元旦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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