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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本华:金钱与人

日知新 2021-03-14

伊壁鸠鲁把人的需要分为三类:


一是自然必需的需要,当这种需要无法得到满足时,便导致痛苦。


二是自然的但并非必需的需要,如某些感官的满足。这些需要难以得到满足。


三是既非自然又非必需的需要,它们是阔绰豪华、奢侈挥霍的需要,即身居高位、光宗耀祖的需要,这种需要永无止境,要满足这种需要难上加难。


一个人的财富数量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财富的数量只是相对的,即正好维持在一个人想得到和他所得到的两者之间的比率上。


因为衡量一个人的幸福,只根据他所有的而不根据他所期望得到的东西来衡量,就只有分子而无分母的分式。


对我们来说,绝不会有任何东西能引起我们的需求,而让我们感到它们的存在。


没有它们,我们照样幸福,如果我们想得到某件东西而不能得到,其他的东西即使多出几百倍来也会让我们满足。


事实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水准,而我们希望在可能的范围内得到尽可能多的东西。


我们有信心在这一水准内得到它便会幸福,反之就会痛苦。在这一水准外的东西,对我们根本没有什么作用。所以富人们的万贯家财并不会使穷人激动不安。


相反,腰缠万贯的人,其希望的破灭并不能因财富领先而告慰自己。有人说,财富如海水,越喝越渴。原因就是一旦命中注定不拥有财富,人们就会降低自己所要求的数量。


一旦不幸降临到我们头上,要降低我们的要求就很痛苦。如若我们经历了这样的不幸,痛苦就会越来越少,甚至不再存在,这就像已愈合了的旧伤口。


相反,一旦吉星高照,我们的口味就会越来越高。但这种感觉膨胀的过程一结束,快活的心情也就烟消云散,两者相辅相成。我们习惯于追求越来越多的欲望,因而对于能达到这些需求的财产也会不以为然。


《奥德赛》中有一段话揭示了这一真理:人们静思尘世的思想,如同人神之父所给予的白昼。当我们的财富不能满足各种欲望时,就会因不断努力地增加财富而倍受折磨。


人类还有很多的需求,人类赖以生存的整个基础都是需求,我们想到这些,财富赢得最纯真的敬意与极大的荣耀就不足为怪了。


只有赢利才能使生活变得更好,而不能达到这个目的的所有事情都可以放在一边。人们常常因为欲望钱财甚于其他,并且嗜财如命而受到谴责。人往往喜欢那些变幻无穷的东西,即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有什么欲望就要实现它。


任何别的事物都只能满足一个愿望、一种需要,如食物,只有在饥饿时才是美好的;生病时需要药物,皮裘能抵御冬天的严寒,爱情能满足年轻人的情感;等等,都只是“相对的好”。


由于钱不仅能满足我们对某一特殊事物的具体需要,还能满足人们其他的需要。


倘使某人有幸不受饥寒之苦,能够过上悠闲自在的生活,他就会把钱当做一座防御可能会遭遇的多种痛苦和不幸的堡垒。


他不会认为,为了获取人生的快乐便可以恣情纵乐,或以某种方式毫无目的地浪费钱财。


生来没有这一殊荣的人,由于尽情地发挥了他们所有的才干,结果成为巨富,这样的人常常会把自己的天赋看做自己的资本,而他们所获得的钱财则仅仅是这一资本所生的利息。


如若他们只赢得了永久性资本的部分收人,他们就绝不会罢休。但一旦他们金玉满堂,他们就会大肆铺张。


所以,他们又常常陷人贫困。他们的收人不断减少,到最后消耗一空,他们的才能已消失殆尽——在优秀的艺术家那里就常发生这样的事情,而且,他们的才能只是在当时的一系列特殊环境里才能产生效益。


一旦环境改变,他们的才能便不再奏效。依靠自己的双手劳动吃饭的人几乎都是这样对待他们的财富的,因为他们的技术不会丢失,即使丢失了,他们工友的技术还会替代,而且永远会有人从事他们的工作。


艺术家和专家情况多少有些一样,这就是他们报酬优厚的原因,他们应当以他们的收益作为资本,但他们却不顾后果地把这些收益看做利润,结果却是倾家荡产。


另一方面,那些继承了钱财的人至少也会知道如何区分资本和利息,他们绝大多数人都努力保住他们的资本,并使之不受损失。如果他们有能力,他们至少应该把利息的12%存起来以备未来的紧急情况,这样他们就可以保住自己的地位。但资本和利息并不适用于商业生活。


对商人来说,钱只是获取更多利益的媒介,就像工人手中的工具,即使他们手中的资本完全达到了他们努力的目的,他们也还会用它来保存这一般来说,真正知道需要什么和缺乏什么的人,比起那些通过道听途说了解贫困的人,更不会为需求而担忧,因而就更容易奢侈浪费。


在优越环境里成长的人,对将来比那些靠运气突然摆脱困境的暴发户要慎重认真得多,在生活上要节俭得多。


如果贫穷离我们很远,贫穷倒仿佛并不是一件真正令人痛苦的事情了。


但是,生而富有的人把财富看做是没有它便无法生存的东西,就像没有空气就不能生存一样。所以,他喜欢有条不紊地正常生活,喜欢深思远虑勤俭节约的生活。


生而贫困的人则会把贫穷看得十分自然,倘使侥幸发了横财,他就会认为过分多余了,要把它奢侈浪费掉,即使最后两手空空,他仍然不过和从前一样,而且忧虑更少。


有一句格言:骑马的乞丐会让他们的坐骑忙于奔命。


据说,这种人对已使他们摆脱贫困满足需求的命运和某种特殊的手段,怀有坚定执著的希望;他们和天生富有的人一样,不会把少许贫困看得深不可测。他们认为,即使已完全失败,也还会重振旗鼓。


 人类的这一特点解释了这个事实,贫家女在婚后比那些给丈夫带来丰厚嫁妆的女子贪心更大,而且更奢侈铺张。


因为一般来说,大家闺秀不仅比贫家女带来了更多的财产,还带来了更多的热望和遗传的天性,以保护其财产。


如果谁怀疑这个真理,认为情况正好相反,他就可以从阿里奥斯托的第一篇讽刺诗里得到验证。


约翰逊博士的观点和我完全一致。他说:“有财产的妇女,善于管理钱财,并且她会极其明智审慎地使用这笔财产。而从婚礼一开始就牢牢地控制了钱财的女人,则花钱如流水,穷奢极欲,把钱财花光。”我奉劝娶穷小姐为妻的先生们,不要将资产而只能将利息留给她们,而且千万不要让她们去掌管孩子们的财产。


这里我并不是在漫谈某些不值一提的话题。因为一步入生活,就需要有足够的资产,使我们能独立起来,不必工作就可以过上舒适的生活。


虽然对此不宜评价过高,却是一大优势,因为这使得我们不受饥寒交迫之苦,而穷困潦倒就像瘟疫一样在人们生活的周围盘旋着,被迫的劳作是自然给以凡夫俗子们的命运,而资财却能从艰难的劳作中解脱出来。只有这样,有命运相助,才能说某人是自由的。即能够支配自己的时间和能力,才能在每天早晨说:“今天属于我自己”。


正是由于同样的道理,年进款10000元与100000元的人的差别,和年收入10000元与一无所有的人的差别比较起来,才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但一旦继承的资财花在具有极高精神力量的人手中,就会创造出巨大的价值,他可以执意去追求为谋取钱财之外的不同的生活,命运给予他双倍的酬劳,他的天赋就是他生活的目的。


而他以百倍的价值来回报人类,他就会取得别人无法取得的成就,他会创造某些作品,使所有美好的事物都受益无穷,而且可以提高整个人性的尊严。


有些人可能用自己的财产去从事慈善事业,使自己赢得大家的崇高敬意。那些没有这样做的人和不想这样做的人,及从来不想了解某些知识的基本原理以便提高知识水平的人,尽管是生在富贵之家,也仅仅是一个虚度光阴、懒惰卑劣、无耻下流的家伙。


他不会幸福,因为对他来说,需求已得到了满足。他会遭受其他极端的痛苦,如果他因为贫困而有事可干,情况倒会好一些。一旦遇到苦恼,他就容易去挥霍浪费,与之不配的优越之处就会失去。很多人发现自己有着无尽的需求,其原因在于他们有钱时,只是为了从折磨他们的烦恼中得到片刻的解脱,靠花钱解忧。


如果有人志在取得政治上的成功,那就是两码事了。在政治生涯中,重要的是获得他们的朋友及党派团体的好感,以便依靠他们的帮助,加官晋爵,平步青云。


如果这位胸怀宏愿的人并非来自门庭显赫之家,而仅仅是一位有天赋的人,那么穷困潦倒就会促使他发挥自己的优势。因为无论是谁,平常和人相处时,最大的愿望就是要证明自己胜人一筹,在政治生活中尤其如此。


因此,只有彻底的寒门之子,才会自感在所有方面都低人一等。一文不名,无足轻重的人,能够不声不响地在政治舞台上获得一席之地。只有他才会一直卑躬屈膝、曲意逢迎,在必要时真实地表现出来;只有他会屈从于一切,而又藐视一切;只有他才懂得功绩荣誉毫无价值;他在必须和他的顶头上司及达官显贵交谈或给他们通信时,不会粗声粗气,鲁莽冒失。


如果他的上司随手乱抹了几笔,他就会大加称赞,称其为妙笔杰作。只有他在几乎还是孩子时,就知道该如何去恳求,所以走入社会后,他便成了通晓这一隐秘的高级僧侣。


歌德指明了这一隐秘:抱怨卑贱的目的没有用处,无论别人说什么,都想是他们支配了整个世界。


而不愁温饱的人,心灵上往往倾向于能够独立自主。他习惯于高视阔步,也许他会有些滥用天赋,尽管他知道这一点,他绝不会用这种能力去和那些奴颜卑膝的平庸之辈争高低;

他终究会明白那些顶头上司的卑劣无能,倘使他们侮辱了他,他会倔强执拗,感到羞耻。

这样的人肯定赞同伏尔泰的观点:即使我们只能再活两天,倘使要向卑鄙无耻的流氓委屈求全,我们宁愿即刻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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