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

北京荒漠,重庆森林

2017-08-25 蔡锕 行走中的建筑学


“公路本身没有丝毫意义,唯有公路连结的两个点才有意义。而道路是对空间表示的敬意。每一段路本身都具有一种含义,催促我们歇歇脚。公路胜利地剥夺了空间的价值,今日,空间不是别的,只是对人运动的阻碍,只是时间的损失。

 

甚至从景致中消失之前,道路就已从人的心灵中消失,人不再有慢慢行走和从中得到乐趣的愿望。对于生命也是同样,人不再把生命看做一条小路,而是一条公路,宛如从这一站到下一站的路线。”


                                                       ——米兰·昆德拉《不朽》



北京荒漠——物体城市

 

在北京念书也有一年了,对昆德拉的这段话感受颇深。在我的印象中,北京似乎是一个由公路与地铁组成的城市。学校的地址在二环附近,到学校报道之前,作为一个南方人对首都的二环有过各种想象,或是高楼林立如三里屯,不然也应有老舍文中描绘的京城胡同里,市井的热闹的气息。总之京城的中心无论如何理应是具有密度的。然而事实上,学校紧挨的就是一个八车道的城市道路,冬季叶子掉光之时我甚至常有在国道旁踉跄行走的错觉。

 

除了二环内残羹剩饭似的些许小胡同以外,同大多数中国城市一样,北京几乎已经是一个失去道路的城市。建筑家张永和曾提出一个概念叫“物体城市”,此种城市由一个一个或大或小,或奇形怪状或平庸无奇的物体生硬地组合而成,而北京正是如此。


由记者转行做建筑的知名建筑师库哈斯设计的央视大楼,在阴霾天里看具有某种阴森的未来感。


MAD设计的朝阳中心广场,形状来自中国山水,一个孤立的巨型的中国山形物体。


因为这一个个物体间关系如此松散,即便物体间充满了各种点对点的公路,还远远不够。于是北京有着全球最臃肿的地铁系统,不然城市将彻底成为一个个孤立的区域而崩溃。

 

北京仿佛是一个由物体组成的荒漠,如后海周围是一片生动而混杂的胡同,发生着各种有趣的事情,聚集这各种有趣的人。三里屯、798、海淀的大学区、中关村各有特点,但他们之间的关联性呢?他们仿佛不在同一个世界,坐几站地铁仿佛做了一场梦,从梦里醒来便穿越到了别的所在。


密密麻麻的地铁线路图,城市仿佛一块巨大的集成电路版,图源网络。


上学期的一个设计课题,关注的是胡同里的作为物体存在的违章建筑,下图为作者选做的一座东四的违章建筑。


6月底的“动批”市场,商户们以10元一件的价格抛售存货,人们从城市各处赶来加入这场狂欢。


最近一年北京政府开始腾退“非首都功能”的产业,并且开始一系列制止“拆墙打洞”的措施,于是已经存在北京数十年的“动批”市场,在今年7月份完全消失。胡同里的各种小店被新的砖头砌上。有些店主们倒是坚韧,继续隔着高墙与栏杆继续自己的生活与生意。


不知道北京的当政者们希望把北京变成怎样一个彻头彻尾的巨大货架。货架里只有物体与连结的公路,和蝼蚁般无足轻重的人。在雾霾天里,他们戴着口罩,面无表情,在一个充满了广阔八车道和发达地下交通网络的城市里被输送到这座城市荒漠的各个角落。没有人会试图望向窗外,或者停一停,毕竟在雾霾天里,所能看清的也只有手上那一块闪光的小世界。


而重庆仍有道路,甚至还有愿意慢慢行走的人。



重庆森林——关系性


早上起来从行城青年旅社50层的窗户眺望出去,楼与楼之间相互簇拥着,俨然一座钢筋水泥森林。


或许是暑假旅行的慵懒气氛总会给人的眼睛蒙上一层玫瑰色的滤镜,总之在重庆的这几天,完全被其魔幻而市井的气质迷倒了。甚至到了旅行的下一站成都,还心心念着重庆上上下下曲折离奇的感觉,不断地跟在成都认识的新伙伴们念叨重庆的好。

 

重庆如此迷人,我甚至无心去寻找任何城市景点、建筑奇观,仅仅是在重庆这座森林里迷失就让我心满意足。或许是因为历史的原因,这里的人就是跟山硬扛上了。在山上建造,就无法避免深谷与阶梯,无法像在平原一般在图纸上打个正方形网格,像北京一样,把一栋栋建筑物像放进超市的货架一般,一起塞进城市规划案中。


此时一切都只能依势而为。而且,由于地形使一切变得困难,于是每一栋建筑物,每一段道路、阶梯都不容许被草率对待。建筑物的底下不得不成为人们通行的公共空间,成为通行的市场。因为山地的地质,以及光照的需求,这些巨大的建筑往往不得不稍微侧身。而因为种种原因而产生的错动、扭转,打破了平原城市最经济的正交体系,巨大的城市物体间即刻涌现出了迷人的张力。


重庆很难找到孤立的巨大物体,因为依山而建用地的拥挤,楼与楼之间必须存在相互关系。


同时,对层的定义也开始变得模糊。一层是地面,十层亦同样是地面,此时一层与十层之间的电梯就自动放弃了电梯的私人性,成为了人们通行道路的延伸。


不知为何,香港与重庆似乎就是脱不开关系的双城,港渝广场的电梯就是一架公共交通工具,这座大楼作为重庆小商品的集散地之一,也呈现出惊人的丰富性,让人联想到王家卫镜头下,香港的重庆大厦。


地图导航在重庆的间歇性抽风,也反应了人们对城市的思维惯性在重庆变得不适用。这让作为游客的我不得不走许多回头路,而且往往发现抽风的不是地图导航系统,而是我脑子里对城市的惯性思维。在面对道路的选择时,我倾向选择在我脑子里更像路的车行公路,然而在重庆,往往通往阴翳幽暗的阶梯才是人行的正确方向。


楼梯在山城就是昆德拉所说的“道路”,爬楼梯时,人同时在高度和距离上变化,靠双脚使力在城市的两个维度上运动,无疑是一种对城市空间的尊重。


重庆作为一座中国城市,具有如此张力,在现代技术和粗暴政策下显得难能可贵。因为现有的技术已经完全可以在建设新城时把崎岖的山势事先炸平,继而再使用“物体城市”的方法建立一个个新的城市荒漠。然后通过国际竞标,像设计水瓶一样买来一些昂贵的奢侈品,让市民们拥有一个似乎可以寄托自己对城市情感的奇怪物体,如“小蛮腰”“大裤衩”,作为一种城市符号而存在。


但重庆不需要,重庆自身就是杰作。




泡沫贩卖机


古今建筑最有魅力之处,即在于一种“因势而为”的巧劲与聪明,没有任何一个动作是矫揉造作,却又产生一种自然而然的张力,这是上等的建筑,如许多自然生长的古民居。次一等的,如有些江南园林,或者芬兰建筑师阿尔托的某些作品。这时建筑用地没有动人的值得用心的势可借,便自己造个地势,填个假山也仍可形成自然之张力。


苏州拙政园最著名的长廊,其随着地形或是作为小码头的需求,自然地波折、扭转,所谓“因势而为”也大概如此,图源网络。


芬兰建筑师阿尔托的名作珊纳特塞罗城镇中心,用北欧的土壤在中心制造出一片高地,图源网络。


城市所具有的张力,说起来,其实是用一种真正用心对待人生活场所的态度营造出来的结果。而当今大多数建筑仗着有现代技术与资本权力撑腰,敢于蔑视此种张力。


于是城市由古代的一个个整体如有生命般的镇子,变成一个个超市货架,货架上面堆满了许多商品,有的是用来卖给普通人住的,有些是设计精良的奢侈品,有钱有权人买来展示地位的。只是奢侈品被大家错当成了城市标签,自己矫情地往上贴罢了。


六月底美术实习期间去的贵州丙安古镇,商业化气息仍不浓厚,古镇基本维持在了之前的样子,在山谷险峻之处修建的古寨,易守难攻。


大规模建设中的“商品”房,图源网络。


当下泡沫般涌现的中国新城,是否像极了一个大货架?货架上松垮地摆放着包装浮夸的商品。其实大家也知道泡沫早晚要破,不过在这一刻真的来临之前,谁知道自己会不会是赚最后一大笔的人呢?



编辑 | 李菁琳 

校对 | 梁钰钧


版权声明

本文由作者授权行走中的建筑学发表,禁止转载。

投稿邮箱

media@archiposition.com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