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亮 政见CNPolitics

不同的外交手段可能让本来能实现的协议变得复杂,或者让复杂的局面变得简单。

宿亮/政见观察员

搬回北京,在一栋公寓楼走廊尽头的角落租房,和邻居公寓的门靠门。门口狭窄的通道里,邻居放了几个泡沫箱,出入有点别扭。


考虑了一下,要解决这个问题,我有三个选择。


第一种选择,大吵一架,坚定捍卫底线,必要的时候吓唬吓唬他,比如“今天不挪走,明天就给你扔出去”,或者 “找物业给你清理”。由于邻居不了解我多在乎这件事,我大可以表现出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态势,看谁更强硬。


第二种选择,站在邻居角度想,箱子放外面无非是怕以后可能有用或舍不得扔、又不值得放进屋子。另外,没准邻居是物业经理小舅子,不怕我恐吓。为避免麻烦,我给邻居20块钱买下箱子扔掉。对我而言,20元成本买出门清净,还说得过去。


第三种选择,我发现自己和邻居都忙,经常有快递送来没人接收的情况,楼下蜂巢又经常满柜。于是我们约定,可以让快递员把东西放进密封不错而且不起眼的泡沫箱。他很高兴我发现了这个用途,而我付出进出不便的成本换区免费快递储存柜,也觉得不错。


当然,最后我用的是第三种选择。


生活是个游乐场。


第一种选择中,我和邻居玩得是扑克牌。谁也不知道对方底牌是什么,打牌时虚张声势,看谁先怯懦服软。


第二种选择中,我和邻居玩得是国际象棋,得站在对方的立场上多想几步,衡量好我的成本收益,再做出决策。


第三种选择中,我和邻居玩得是拼图游戏,要充分收集信息,在平等氛围里沟通,找到符合我们共同需要的那一块拼图。


三种游戏,三种不同玩法,但相同的是,这件事基本上和我们是什么人、有什么本事无关,选择的玩法不同,得到的结果就不同,重要的是玩游戏的人做出的选择。


假如我们聊的不是泡沫箱子,而是国家利益。那么,不同的游戏玩法就变成谈判手段了。


第一种选择中,谈判手段是强制议价。一国持有能够伤害对方的东西,或者只要让对方相信这种说法足够真实,就拥有了价码。要摆出一种“临战姿态”,不答应就干架, 同样只要让对方相信有这个决心就够。


这是典型的“弱鸡博弈”,在零和游戏游戏中,每一步都不能退,没有取得全面胜利就是失败。因为一次服软,下次再发出威胁就没人再信。因此,古典外交官这样总结: 打牌要赢,判断牌面优势和判断对手的性格一样重要。


第二种选择中,谈判手段是务实谨慎,就像国际象棋中为了保住国王可以毫不在意地牺牲小卒子一样。前进不意味着摧毁障碍,可以提前绕过去,或者慢慢劝说软化对手。


对于这种谈判手段,现实主义国家关系鼻祖摩根索总结了几点:对利益偏好谨慎排序,随时准备弃卒保车;着眼长期利益,放弃短期利益;不要头脑发热,要有同理心,学会站在对手立场考虑;适时而为,根据情况随时做调整。


第三种选择中,谈判手段叫做理性对话。理性意味对话的目的是寻找双方的共同利益,用新办法来解决旧问题,甚至没有共同利益时通过寻找其他领域创造共同利益。


在理性对话中,信息要对称,所有筹码都摆在明面上,这样才能创造信任。


谈判是双方或多方完成的,一方的谈判手段不足以定义一场谈判的氛围。


强制议价多的,谈判成为一场“价值宣示”,各方都手握优势声明利益;理性对话多的,谈判成为一场“价值创造”,互相让步并充分提供信息。经济学和心理学的研究都证明,价值宣示型的谈判很难出现结果,即使双方只要稍作让步就能达成协议。


说了那么多,如果你认为外交只是战争的延续,或者外交是“戴着丝绸手套的铁拳”,那分析什么谈判也没用。因为这种观点认为外交是凭实力,不需要什么技巧。


但现实哪有这么简单。


一战后,德国弱小,领土被割让、占领。法国怕极了德国重新复兴,尽可能削弱德国。战后七八年还没有实现真正的和平。这时的魏玛共和国总理和外交部长古斯塔夫·施特雷泽曼没有什么谈判筹码,但他利用法国自由派政府和英国务实的中右政客当权的契机,提出新的计划。


新计划中,法德均宣布放弃以战争手段改变边界,而英国则在法德任何一方入侵对方时保证出手救援受侵略方。这就是1925年的《洛迦诺公约》。


在那之前,虽然各方都有意实现和平安全,但法国政府坚持强制议价的谈判策略,坚持要把德国打击到没有任何能力威胁法国。施特雷泽曼的聪明之处在于,通过务实谨慎和理性对话创造了一种新的安排,用短期的让步换取法国的信任,并撤出莱茵地区,能够让各方的利益都得到体现。


魏玛共和国的外交成就被后来经济大萧条和纳粹崛起掩盖,但当时的政治家却认同:大战结束于1918年,大和平却始于1925年。


再看巴以冲突。经历过若干次战争,当以色列共党政府上台,谈判者转而采取务实谨慎和理性对话的方式,推动了巴以“价值创造”谈判氛围出现,达成了奥斯陆协议。


但随后,保守的利库德集团回归,采取不妥协的强制议价态度,加上阿拉法特后院起火,小布什组的戴维营“饭局”以失败告终。


所以,外交是有附加价值的,不同的外交手段可能让本来能实现的协议变得复杂,或者让复杂的局面变得简单。这些在当下也不免是值得思考的问题。


所以,外交是一门艺术,还是一门关乎人性的“黑暗艺术”。


本文系网易新闻·网易号“各有态度”特色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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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Brian C. Rathbun, The Value and Values of Diplomacy, Creating Security in 1920s Europe and the Contemporary Middle East,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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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编辑:欧阳伶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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