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的林场
我,出生在长白山山脉里一个小小的林场。
林场,也许很多人不清楚是什么概念,它坐落于大山深处,好像是一个村落,但这里的人没有耕地,不事农业,林场的人都是职工,以清林、植树、造林、护林、采伐为生,说白了就是靠山吃山。
林场,隶属于林业局,一个林业局管着好些个林场。我家从爷爷那一辈开始便是林场人,我算是林三代,我们这辈儿被叫作“林业子弟”。
长白山森林
林场,深处大山之间,多依水而建,远离城市喧嚣。
林场的人都是正式职工,靠着单位工资生活,从爷爷那一辈建设林场的“林一代”算起,家家都是外来户,养成了林场人互帮互助,淳朴爽直的性格。
林场人,习惯把林场称之为“沟里”,且自称为“沟里人”。
林场冬季采伐点
林场人,嗓门大、脾气大,力气也大!
林场的工作辛苦又危险,穿山越岭,爬冰卧雪,与野兽虫蛇为伴,既要舍得出力,又要懂得配合,所以林场人干活机灵,嗓门高,力气大,尤爱喝酒。
楞场,检尺后归楞
采伐就十分危险,在林场冬季采伐期,常有被树砸死的新手采伐工。
记得小时候,父亲的一个同事就是这么没的,脑浆子都砸没了,抬回场里时我偷看了一眼,惨不忍睹。
我的父亲,接了爷爷的班,成为了一名林场工人。
冬季采伐期,工人们住在山上工棚里,回不了家。
父亲十分疼爱我,那时候的我还只是小豆丁,父亲每天下班就从工棚出发,扛着猎枪,挎着砍刀,夜里走上三个小时的山路,就为了回家,抱抱我。
我只记得,父亲一脸胡子茬,扎得我生疼。
天不亮父亲又往山里赶路,又要开始一天的辛苦工作。
后来,当我有儿子时父亲已仙去多年,每当下班回家儿子要抱抱时,母亲总是念叨父亲当年的往事。
那些年的冬天,父亲没有睡过一个整觉。
我们小时候是没看过露天电影的,因为我们场子有自己的电影院,那时候我们一群小屁孩天天下午蹲在客运站,等着放映员又从局里带回来什么影片,盘算着是不是早点去电影院占座,当年,我们的林场很漂亮,场里给每家每户都做了统一的大门与障子,配发油漆与白灰,大门刷蓝漆,障子刷白灰,家家门前要种花,长大后才知道,在藏区人们把这种花叫作“格桑花”。林场家家通了下水道,路边设有垃圾箱,每月一次卫生评比,奖品是一箱子“三鲜伊面”方便面。而我家因为母亲的勤快,直到现在看见三鲜伊面,我都起腻……说来可能有人都不信,80年代末我们林场自建自来水厂,家家通了自来水。场里福利更是贴心,米面油都不说了,冬天过年发一板冻鱼、两盒虾,苹果、梨、桔子各一箱。也许有人要问,发不发肉?老林场人都知道,在那时候林场真心不缺肉……不放电影的晚上,场里大院大喇叭放歌,场里人点上几堆篝火,大人们扭着大秧歌,我们一帮小伙伴儿围着火堆烧苞米,烤土豆子,嘴急的烫得龇牙咧嘴。林场小河,是我童年的游乐园,夏天游泳抓鱼摸虾,冬天则是滑冰,包揽了一年中一半的游乐项目。林场的河水特别凉,哪怕是盛夏,上午10点半之前是下不了水的。等到水暖了起来,便一个猛子扎进去,那一份自由自在的快意,至今难忘。在我们小时候,冰刀鞋是痴心妄想的,慢悠悠的冰车爬犁又难以满足熊孩子对速度的激情。滑“单腿驴”考验技巧与平衡,要有不怕摔的勇气才能练成。单腿驴只有一个冰刀,采用蹲姿滑冰,需要有很好的平衡感,在我们那个时候,冬天穿着棉袄,戴着最流行的雷锋帽,滑着单腿驴在冰面上飞驰,能让只会玩爬犁的小屁孩羡煞不已……春天上树,上的都是柳树,因为春天必须要吹“柳哨儿”。柳树绿了之后,柳树枝的绿皮就变得软而柔韧,用石子将柳树皮轻轻敲软,要求必须软而不破,再用小刀横截一段树皮,将树枝用力一抽,便得到一个中空的柳哨。爬树是需要一些胆子的,不仅要不怕摔,划破了衣服还要回家扛揍……胆小上不了树的孩子,只能等着树上的大哥们发发善心。林场隶属于林业局,而林业局多不属当地管辖,是上一级的直属单位。所以在我们当地县城,林业局有自己的子弟学校与医院。在我们那时候,林业子弟学校还是重点,市里孩子要上林业子弟学校并不容易。虽然林场一直在坚持植树造林,护林养林,可树木长得终究没有伐得快。记得,小时候我家从林场搬走时,只带走了衣物,把房子钥匙托给了邻居。可20多年过去了,我们都没有机会回去过一次,后来听说客车都不通了……前些年,我买了车,一脸兴奋地和母亲说,妈,咱一家人开车回林场啊?“回去干啥?林场没人了,草比房子高,电影院都塌了!”妈妈淡淡地说:“我不回去了,伤不起那份心儿。”那一刻我才知道,我,这个林业子弟,我,没有了故乡。婚礼那天,意想不到的是,原来林场的人来了很多,邻居家大娘,父亲的同事,同学的父母,很多没有邀请的人听闻消息都纷纷赶来……我们没有了故乡,可我们林业子弟的心,一直都在,一直都那么滚烫热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