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众来稿丨消解在帐篷剧中的时空:《续·小D列传》之后(附第一波剧照)
2017年4月,流火帐篷剧社在北京三个地点(红都酒厂院内、中国人民大学校园内、打工文化艺术博物馆院内)举办帐篷work-CHOP并上演帐篷剧《续・小D列传》。在3次work-CHOP活动(不是work-SHOP,而是用帐篷和舞台作为匕首工作)中,不少新伙伴在帐篷现场学习并实践了多种多样的“匕首=技术”:从搭建帐篷、制作舞台、大道具、小道具、舞台美术、灯光设置、演出期间后台协力,到拆帐篷、将所有器材装车等等。
感谢所有协力的伙伴,以及走进帐篷的观众!
以下是一位观众的来稿~~
中国人民大学校园内搭起的帐篷
很想知道,帐篷剧是什么?为什么要做帐篷剧?
初听帐篷剧,是一个空间概念。搭在城市中,帐篷是“不合气质的”,但是似乎有了某种符号意义;搭在皮村,帐篷是“暂时的”,但当风雨来临之时,其基本的容纳功能怕是也很难实现。同行伙伴告诉我,帐篷剧大概是伴随着日本六十年代的反安保运动兴起,从政治介入,深入社会底层,在当时是年轻人施展破坏力的表演方式。樱井大造曾经说,帐篷剧是“想象力的紧急避难所”。
方寸帐篷,表达的是空间,似乎又不只是空间。
《续·小D列传》的主人公取自鲁迅的《阿Q正传》,人物过多,故以“列传”称之。依戏剧介绍,小D是“补充劳动力”的存在,是当下状况中的“新穷民”。戏剧就是对其中部分小D生存状况的展示和冲突关系的慢慢揭示:他们“所有”的,唯有作为劳动力商品的自己。但是对劳动者的整个身体并无兴趣,只要求抽出其中有用的部分。这是比所谓“人的异化”更强烈的剥削和榨取,等于“人的毁坏”。
两个多小时的帐篷剧情节饱满,色彩斑斓,嘶吼和讲述之间,有搞笑有破坏有荒诞,亦有小温情。
小D甲/小弟。摄影 Didi
乌鸦、到来、没的杀三姐妹。
第一幕从运货员小D的掘墓开始,乌鸦三姐妹相继出场,在你来我往之中控诉了狼与狗之变和阿Q与小D身份辨认,一时混乱,恍如穿越,但是不急,慢慢往下。
青鸟和小D乙/小滴。
第二个故事开始于青鸟“鱼曰”(鲁)和虫子“怪哉”,一前一后边唱边划船通过黑暗森林,去往未来码头,然而他们并不知所去为何;随后“蝎子”小敌从水中窜出,举手投足很贴近复制人的身份,似乎肩负某种使命。
孙二娘。摄影 夏楠
孔丙己/小低。摄影 夏楠
渐入佳境是从第三幕开始:孙二娘一人分饰两角,跪在地上,一来一往,形成待宰鸡和受伤狼的对话;更精彩的在文人小D孔丙己对散乱神秘文字的莫名崇敬。
嫦娥。摄影 夏楠
当幕景转向嫦娥五号店时,嫦娥和玉兔的身份渐渐明了,新的冲突集中在女工的生存状况。
小帝/东王父/阿里爸爸/屎壳郎。
最后一幕,工厂老板小帝的出场开始将之前的种种串在一起:小帝创建了彩虹湾的工厂,盘剥女工,青鸟正是从中逃离;即使资本家小帝因故暂时被约束,却又很快重新找到生财之道,甚至以监狱为依托建立起新的资本生产链;但是号称“怪哉”的虫子记录着过去的文字,从过去换换爬行,伴随着这些群体的发展壮大、孔丙己解读过去文字的决心和乌鸦三姐妹的揭露,以后如何,将未可知。
若是把故事的冲突集中于人物的身份对抗,当晚演员们歇斯底里的喊嗓和激情的肢体表演无疑加强了这错综复杂的冲突关系。但是仅仅停留于此怕是不够,至少不能解释代表资本家阿里巴巴和诸阶层劳动者之间亲疏不定的关系:嫦娥将其唤作空巢老人,怪哉也能与其对话和进一步交谈,玉兔能与这怪老头戏谑,乌鸦姐妹的预言信有可能会欺骗到他对未来的计划,复制人小敌唯命是从……甚至细想“小帝”此名,本身不也是与诸多劳动者同音异形?
帐篷剧社曾经在介绍帐篷剧场的搭建时以H2O做比喻:我们是像水一样的人们,单个的水分子不足以构成水,我们需要的是一个共同体——即使是暂时的,随着表演的结束而消失。那么在某种场景或者参照之下,戏中人物难道不也是某种共同体的存在?
小D甲/小弟和到来。摄影 Didi
同样可以作为共同体的还有狼这个意象。整体以瞠目表情和紧张神态为标志的运货员小D,在故事开头就对狼的嘶吼和可能出现报以恐惧。随后乌鸦姐妹“到来”痛诉狼生存而蜕变成狗。在乌鸡白凤面馆,待宰的鸡对受伤的狼施以自己的腿,狼则回报以自己的野外历险故事,天敌在面对人类追捕的共同命运下达成了某种和解——这也许是暂时的,但谁又能说对抗关系是永久的?戏剧的最后,狼终于和运货员小D正面对抗与高速公路上,甚至小D自己变成了狼,正如之前乌鸦姐妹所说:为求生存蜕变成狗的狼,终将不堪重压而因仅存的天性恢复本来面孔。
如果真的将剧中人物作为一个共同体,不禁要问:这仅仅是一个想象中的共同体吗?联系的纽带究竟是什么?共同体并非凭空产生,表面看来,小帝的工厂将工人联系在一起,其他人物与之有直接或者间接的关系;再进一步,彼此之间的利益关系是彼此的纽带:厂主的盘剥引起工人的反抗,虫子携带对过去记忆的文字,文人孔丙己又对神秘文字报以好奇和崇敬,乌鸦姐妹似乎了解一切人物关系但是力量又极其微弱,甚至看似不相干的嫦娥和玉兔也背负着过去逃离月亮,加入到这崩坏的一切,成为推动发展的重要一环——到了这里,戏剧的讽刺和戏谑就不止是对以资本家小帝为代表的“屎壳郎社会”,剥去表面的身份和关联,格局可以更加宏大,可以辐射到人类共同体的整体性困惑:对现代性的嘲讽,对自由的反思,现实状况的崩坏等等。
玉兔。摄影 夏楠
比如戏剧里可以经常看到对射线、太空这些元素的不惜繁琐,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样子让人在捧腹之后感受到“现代化”的包裹无所不在;又比如对“自由”这个哲学命题的关注不是简单追求和歌颂:小敌的美国游历让他兴奋,但小帝残酷地摧毁他对自由的理解;玉兔无处不在jump以追求自由,女工在夜晚对窗外的自由充满渴望,甚至待宰的家鸡听闻狼的野外经历也忘记了失去腿的痛快而对自由满怀向往……拆解了这些自由的存在,究竟什么是自由?演员没告诉我们,编剧似乎也没有答案,这个问题却进入脑海,挥之不去。
你看,个体真的是可以汇聚成共同体,借助亚里士多德解释事物存在的四因说来看:如果一个团体没有将自己想象成一个共同体,那不过是简单质料组成的乌合之众。更进一步,共同体真的是可以超越时间和空间而存在的,帐篷和戏剧将自然意义上的时空概念打碎、重组。
空间的消解来自六个幕景的切换和小D的身份重合:特定场景下的特定发生足够让人印象深刻,何况同身共处于帐篷之内,角色和情感更易于趋向某种一致。而时间上的消解则被嫦娥一语道破——身处月宫的她习惯了时间缓流,反而可以置身事外指出当下被过去记忆和未来记忆所占据:我们的过去曾经辉煌,我们过去的人尚知反思,我们的未来负重累累,甚至施压于现在,那么背负过去记忆和未来记忆的我们,现在在哪里?
孔丙己/小低和小D乙/小滴。摄影 Didi
抛去影视媒体施加的惯性思维,回到帐篷下的舞台,会发现时间形成的这种紧张关系在戏剧中无处不在:掘墓的运货员小D被过去的阿Q搞得莫名又紧张;怪哉小D孜孜以求到达未来码头却不知为何;而小帝对未来复制科技的期望似乎也只是一场空:三姐妹给阿里巴巴的信件中告诫,渐成群体的“怪哉”虫子正在通往未来的路上——真的有吗?并不重要,只要对此的担忧植入阿里巴巴的记忆中,植入他的复制衍生品中,未来将不再神秘,也不再令人向往。
甚至剧中那个通往未来码头的门,不也是被玉兔和一心要去未来码头的“怪哉”搞错了进出方向?过去与未来的区别究竟在哪里呢?戏剧也没有给我们答案。在这个帐篷里,时空似乎就是拿来被消解的:还像开始一样感觉莫名和荒诞吗?不会再有,我们看到的不再是空间的实体转换和时间的自然流逝,而是此刻的发生,就发生在此刻。
蝎子/小敌、到来、乌鸦和小帝。摄影 夏楠
几天过去,回归日常,再听当晚录下的谢幕大合唱,还是会有莫名的力量从心底缓缓升起。一点点重拾那些片段,希望能像串珠子一样连起来,却发现有好多线索:被消解的时空之外,还有现代化的崩坏、人的诉求、自由的反思,甚至每个人物名号都有双重、多重蕴含……也越发体察到编剧不易:我到底想要讲一个什么故事?对这个故事来说,哪些元素是重要的?
同行伙伴曾不吝赞赏:这绝对是世界级的表演,在别的地方几乎看不到——并以行动支持,慷而慨之。而在那晚的虚实之间,伴随帐篷上空时不时掠过的飞机,皮村看戏本身足以令话剧小白感到振奋,这是前所未有的。
皮村打工文化艺术博物馆搭起的帐篷。摄影 王蕾
延伸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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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流火
2007年秋,樱井大造率日本野战之月及台湾海笔子在北京搭起帐篷,进行帐篷演出《变幻伽壳城》,随后成立北京帐篷小组。
2010年8月,北京临•帐篷剧社在皮村演出了第一个在地原创的帐篷剧《乌鸦邦2》。
2013年7月,更名后的北京流火帐篷又创作了第二出帐篷剧《赛博格•堂吉诃德》。
2015年10月,北京流火进行了帐篷试演《流火•十月谭》。
2016年7月,北京流火进行第二次帐篷试演《“蚂蚁”城中村·考》。
2017年4月,北京流火进行了帐篷work-CHOP及帐篷演出《续·小D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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