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底的强硬都是假象 | on Self-reliance ii

■ 电影《驴得水》有一幕，一贯硬气的周铁男，正面刚了特派员一句“有种你就开枪啊”，随即枪声响起，铁男倒地。然而这一幕的精华在于其中连续的两次反转：周铁男竟然发现自己没死，就如同他发现，靠，特派员的护卫居然真特么的打算开枪崩了他——刚直的个性在生死线上一下瞬间转了一百八十度，怂了。这个怂怂得意味深长——后面有个呼应，周铁男看见护卫想要强暴已经精神崩溃了的张一曼，居然毫无阻拦之意，只剩下畏惧（甚至能想象他牙颤）。

  强烈的前后反差，折射的其实是一个可怕的内心事件：价值观的倒塌——周铁男也许从来都没预见、设想过，“我真的可能会（因此而 ）死”。子弹没有伤他分毫，却彻底打碎了他那层“刚直”的精神盔甲。

怅然的周铁男

之所以会说，感受到自己的软弱甚至无能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是因为没有人是真正无坚不摧的。

  彻底的强硬都是假象。

  如果我们仔细去想，就会发现，所有的少年时代都有一种英雄主义：指点江山，粪土王侯 ，宝刀屠龙，欧巴是只属于我的——也就是爱默生所说的那种“人类本性里的健康态度里的不顺从”。直到有一天，我们总算遇到了迈不过去的大山，遇到了恐惧和挫败 ，遇到了那颗差点打死我们的子弹。这是一架天平的两端吗：自我，和世界，是不是总有一个要输得一败涂地？

■ 我想，对于“自立”的最大误解，也许就是“我是无所不能的”，“我什么都不怕”，“我不需要任何其他人”，在自恋中幻想自己是全能的。

  《海贼王》里，傻了吧唧、大智若蠢的路飞，在面对身体能力数倍于自己的敌人时，曾亲口说：“我的确不会什么剑术……我不懂航海术，也不会做饭，也不会骗人(乌索普：喂！)，如果没有别人帮我，我就活不下去！ ”

   日本作家内田秋写到，路飞能作为船长，成为团队中最核心重要的人，在于他“对自身软弱和无能的深刻认知”；在路飞不断修炼自己、追求目标的时候，他也强烈地认识到“没有你我就生存不下去”；他从不认为自己无所不能，因此也不怕大大咧咧地开口向人求助。

（顺便安利一下海贼的新别册《豪言名句精华集》）

《海贼王》漫画卷十Let's Stand Up 第90话 你能干什么

   因为知道人的有限，而从不夸大自我的限度——即便是数倍、数十倍的强大，仍然是“有限”，仍然会“碰壁”，仍然可能在比较之中落败，仍然可能是脆弱的。我们应当为此感到“无能”吗？个体的渺小在满世界的子弹面前，难道不是卑微的吗？路飞的自信，却是在认知到有限之后的一种使命感，也是所有热血漫画的主题：尽管我知道我是脆弱的，就像我知道所有人都是脆弱的；但是，因为我有要保护的东西，就像我知道我的团队需要我一样，所以无论如何，我会带着使命感战斗下去，而你也一样。

  “自立”不是“自我隔离”——承认“有限”。有限之中却是我们唯一能凭借的东西，那个“不顺从的自我”。

  另一种误解是，所谓的“自立”会必然导致“自私”，一己私欲。

  但“自私”其实更多的是来自一种“匮乏”。“自私”假设了人性如狗，假设了人在规则面前是没有选择的，为了生存只能遵循《三体》的“黑暗森林法则”。因为匮乏和稀缺，“自私”者将见到所有能吃的东西就饕餮而尽。而“自立”，我知道我身体需要的能量和营养，我自己能够学会靠双手自己获取。

■ 无所不能是一种幻想；自私又是一种全然臣服。

“自立”在超越两者之上的地方悄然滋生。

  盔甲破碎之后，也许软弱之中我们能重新看见世界的样子，听见自己真正的声音；幻想破灭，少年内心的英雄已经死亡——我们开始明白自己的有限，每个人都是会死的；但有限之中仍然执剑而往，让碎掉外壳后的自我暴露在空气中生长，重新聆听万物呼吸，摸清世界本质的规律，在局限和阻滞之中杀出天地，英雄就成了武士。

   《海贼》里还有一段，我想很多人跟我一样一开始都没有看懂，觉得尾田只是在“玄谈”：

   沙漠之国阿拉巴斯坦一战，剑士索隆面对身体有钢铁强度的敌人MR.1，伤害不了对方分毫，感到滞阻。“我能斩断钢铁吗？”索隆一向追求刚猛、力量，锻炼自己意志坚定，不可动摇；从心底里认定要兑现和死去的故友的诺言，成为“世界第一的大剑豪”。所以“我不能退后一步，否则我将永远不可能回到这个位置。”

“可是，到此为止了吗？”——索隆想起小时候在剑场，师父的一段话：

   “听好，索隆，这世界上也有什么都斩不断的剑士；不过，他却能斩断钢铁，而且是用同一把剑。 所谓「最强的剑」，是能守护想守护的东西，斩断想斩断的东西的力量。能够斩断接触到的一切的，我并不认为那是剑。懂了吗。”

《海贼王》漫画卷二十一理想乡  194话斩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