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锡家陈氏,我纷霏的追忆》
作者:陈俊杰
春凤一般不忘给隔壁的四奶奶蔡大娘送上一碗农家鱼。四奶奶是长辈,看到德明收拾鱼时就会对春凤说:“三嫂,一会儿给我们点鱼佐料……”春凤自然不会只送佐料,会连带送她一碗鱼。
小五儿四岁时,就显出了一般幼儿所没有的聪慧。大哥念书,四儿五儿都在旁边跟着念,五儿总比哥哥先记着;那些三盘清、七盘清的算盘游戏他也会玩。四儿玩罢他接着玩,四儿玩七盘清他玩三盘清,四儿玩三盘清他玩七盘清,居然难得一错。加减法的心算他学的很快,而且总是准确无误。 最讨喜的是,五儿的嘴巴很甜,见着叔爷叔奶叔伯婶娘总是甜甜地打招呼,而且按照礼数恭敬有加……都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不仅德明、春凤喜爱小五儿,锡家沟的亲戚们都喜欢这小子。一日幺老爷陈先生从满井赶街回来,见小五儿在黄柳树下耍,便说:“小五儿过来!”“幺老爷赶街回来了?”五儿欢快地跳过去。 “来,把你妈要买的东西拿回去,盐一斤一千五百元,糖一斤一千二百元,线一坨二百元,针五根一百元,一共多少钱?”“幺老爷,一共三千元。”“你妈给了我五千元还剩多少钱?”“还剩两千元。”“好,把东西和钱拿回去,不要搞掉了。”陈先生看着小五儿进了家门,心里赞叹:“这小孙子太聪明了。” 五儿把东西和钱拿回家,口齿伶俐、童声清脆地复述道:“三爷保保,幺老爷给我们买的东西,盐一斤一千五百元,糖一斤一千二百元,线一坨二百元,针五根一百元,共用三千元,保保给了五千元,还剩二千元。”说罢把东西和钱交到三爷手上。 旁边爷爷奶奶和三爷保保都忍不住欣赏地看着他笑。老爷也忍不住说:“这个小五儿真比我还算得快呢!”小五儿笑眯眯的说完,转身又要出门玩,保保叫住小五儿,把包糖的纸打开用刀切下三小块给他:“去,给大哥、四哥点。”吃糖可是难得的嘉奖,五儿兴奋地接过糖,一蹦一跳地出了门。今天的人可能难以理解:几块红糖也算奖赏?那个时代,红糖在农民眼中属于贵重物品,难得买一回。能吃到糖的孩子很少。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有一天,五儿突然病了,四儿也病了,隔壁大爷的淑先,四爷的仲明,德修大爷的淑英也病了,连一些大人也病了……他们都流鼻涕、打喷嚏、咳嗽、发烧——这在现在看来,可能是流行感冒,不算什么大问题。中医也有办法治感冒,熬点中药发散风寒,几天后,大多数患者都好了。 但是五儿却不见好转,咳嗽不止,虽然幺老爷尽心尽力诊病,抓了不少药,仍不凑效。今天看来,五儿应该是得了肺炎,需要吃抗生素消炎——但那时中国农村那里有炎症的概念?一家人变得忧心忡忡,连当初不欢迎五儿来临的老爷也心痛,专门找了好些偏方来给五儿吃,可是都没效。
保保见五儿咳得难受,心如刀绞,就把他抱着、背着摇晃,希望减轻他的痛苦。那天,五儿趴在保保背上。保保突然发现没有听见他咳了,还以为他睡着了,于是把他放下来。结果五儿头歪在一边,一动不动,眼睛还眯着。保保赶紧拍了拍五儿的脸,五儿没反应,眼也闭上了。“天啊!五儿五儿……”春凤晕倒在床边。 奶奶听到春凤的哭喊声,见五儿一动不动,春凤也倒在床边,吓坏了。一边哭一边喊:“子中子中,快把你老汉喊回来,快快快!”。德明回来撬开春凤紧咬着的牙,灌进一些糖水,春凤终于醒过来,放声大哭:“我的儿子、我的五儿……”一家人都在流泪,子中、子先也哇哇大哭,只有老爷和三爷铁青着脸没让自己哭出来。 幺老爷闻讯赶紧跑来,用手摸了摸五儿的手,又在五儿的鼻眼探了探:“哎,我这个幺老爷只能医病不能医命。老三,快拿去埋了,这可能是惹人的。”“不能埋,我的五儿没有死!”保保红着眼护着五儿。
“还是听幺老爷的。”奶奶过来强行拉开了春凤,德明流着泪抱着五儿上了山。等德明回来,春凤已哭不出声,嘶哑着问他:“你把五儿抱到哪里去了,抱回来!抱回来!” 第二天早晨,德明被春凤摇醒:“你说,你把五儿抱到哪里去了?”“后山!”德明看着泪眼模糊的春凤,低着头说。春凤脸也没洗,头也没梳,披头散发的出了门,往后山跑去。德明和子中也跟着跑了出来,春凤来到后山见到一小堆土包,腿一软就跪在土堆前,一边哭喊一边用手刨土:“五儿 ,你没死,跟娘回家吧!”……
几十年后大哥俊良还对七弟说:“你五哥太聪明了,我赶不上他,你也不如!” 悲伤气氛一直笼罩着全家,也弥漫在锡家沟。不少陈氏宗亲都对五儿之死表示惋惜和同情。 好在那年收成不错,可以说是风调雨顺,田里的谷子接满沉甸甸的谷穗,满沟都是金灿灿的一片连一片;地里的包谷也少见的好,棉花杆上也挂满了桃子般大的棉铃……一派丰收的景象。德明家向来是种粮的好手,五亩大田的稻谷明显比别人家的高出一头,引来人们羡慕的目光。德明曾数过几支谷穗,几乎每穗都在三百粒以上,估算起来,亩产能达到六百斤,这可是以前从没有过的好收成。丰收的景象缓和了悲伤之气,一家老小的脸上也有了光彩。 打谷子时,陈氏宗亲的传统是互相帮忙:家族男子汉全出动,谁家的谷子先黄透了,就先打谁家的。打谷子前,这家人一定要为大家准备白米干饭、要买肉打牙祭。第二天开镰打谷,中午吃饭前,有个“敬天、敬地、敬祖先”的仪式:把新米干饭、刀头肉摆在供桌上,焚香敲罄,叩头作揖,然后全家和打谷子的人才能一起进餐吃饭。这新米煮的干饭,清香扑鼻、滋润无比。有过这种经验的人都很难忘怀。一位天津人就这样说过:他们那里一家人煮饭,全村人都闻得到香。 轮到德明家打谷子时,米饭刚蒸上,小四儿就在那里不停的念叨:“饭好香,饭好香!”。保保于是留下一点刚过心的饭,捏成一坨拿给四儿,四儿咬了一口,忍不住说:“好香哦,好香哦!”“别说了,不要噎着,今年年成好,说不定能多吃几回呢!” 果不出所料,德明家五亩田打了三十挑谷子,晒干风净差不多有三千斤,加上两个榜田共收了四千斤谷子……陈氏宗亲及尹姓人家都说要换德明家的种谷,这实在是非常长脸的事。
不过,那些年的税收加重了。因为日本鬼子来了,蒋委员长进了川,民国政府也搬到了重庆。据说还搬来了无数的工厂学校,涌来了不计其数的达官贵人和难民,所以四川人口大增,负担也加重了。为了支持抗战,四川人家都要抽男丁上前线,还要为前线筹备军粮草料,征去的粮食几乎占了收成的一半。
来自国家的苦难,四川人用他们艰苦的劳作沉默地承受着。德明一家交完征粮,就开始仔细计划今后的生活,努力避免来年不要闹饥荒。(未完待读,下周三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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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图片 @疯雷 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