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锡家陈氏,我纷霏的追忆》
作者:陈俊杰
21:初中支农劳动
初中三年的劳动实在太多了,第一期有大半时间参加炼钢,搞“四秋”。我们初一的学生去搞“四秋”,挖红苕收红苕捡棉花,除草挖地。那时挖地要深挖三尺。让十三四岁的小孩挥动两三斤的锄头,挖出三尺深的地,在今天的看来肯定是荒诞不经的,其实那真的是我们亲身的经历。开头几天腰酸腿痛手臂疼,手也打起了泡,但半个月后浑身不再疼了手也起茧了,干起活也像那么回事了。好在这几个月吃饭还不成问题,红苕饭管饱,过共产主义嘛。最使我难以忘怀的是一九六零年春夏和秋天的农忙,去八洞公社支援农业劳动。这个生产队的地形地貌和锡家沟差不多,是浅丘地带,小山之间的沟面较宽。沟面上的田都是大个大个的,一个田的面积都在五六亩以上,田还没有犁,里面还有谷桩及野草。山地里的小麦还长得不错,土坡上的胡豆杆上都密密麻麻地挂满了胡豆,还有一点像丰收的样子。我们初二年级两个班所住的那座房子也是一个大的四合院,中间是一个三合土的大坝子,约有一千平米,好像是一所村级小学,想必也是由地主的房子改建的。小学周围也有些农舍但比较大,有的是茅草屋,有的是半瓦半茅草房的,看起来比锡家沟的农舍还好些。但我们来后没见到社员出来上山干活的热闹场面,而是冷冷清清,很少见到青壮年,见到的都是老年人和小孩。但不管是青年老年,还是小孩都是满脸菜色,一个个没精打采的,十分瘦弱。有的小孩瘦瘦的脸上两只大眼睛虽然一闪一闪的,但神情呆滞毫无精神,有的还挺着个大肚皮,其样子有点像今天电视出现的非洲的难民儿童。因此这些村舍人烟稀少显得毫无人气,但土地并未荒芜荒凉,而且似有丰收的景象,这是令人奇怪的。我们支农首先是收豌豆、胡豆,再割麦子、插秧、栽红苕 。我们那时是初中生,户口转到学校,粮食由国家统一配给,五八年进校是二十八斤,六零年减少为二十四斤。我们这些小个儿学生只能吃二十一斤,每天只有七两粮,照现在看来肯定吃不完,但那个年代一月两月基本上见不到一点油腥,对我们这些吃长饭的青少年来说是远远不够的,而且一天还要干八到十小时的农活,所以饿肚子是经常的事。那时我的个子虽然比较小,但由于爱读书的缘故,所以说话做事还有点条理,在班上人缘还不错。虽然只是个中队委兼学习委员,但在班上还是有点威信,有点号召力。劳动时若分组,我都会当组长,带领一个组二十多个同学劳动,另一个组由老师和班长李泽文带领。同学们都希望分到我那个组里来参加劳动。究其原因,一是我分配任务合理,主张劳动时出工出力,干完了可以适当休息;二是我管得松,比如干到中午了,大家又冷又饿,有的同学剥胡豆吃(已干,可吃,但味道不好),有的摘小麦烧着吃,我也当没看见。有几次张其明同学烧了些给我吃,我也吃了,还好吃,有点像烧包谷的味道。但我告诉大家不要吃得太多弄坏肚子,不要让另一组的人知道,也不能让老师知道,更不能带东西回去。不过凡在我这一组劳动过的同学真没有出现过告密者,因为直到农忙假完了,老师也没有理抹过我。后来和村里的一些小孩混熟了,问起他们的爸爸妈妈,他们一脸无奈告诉我们,他们的爸妈都没了。为什么?食堂没粮食,在夏收之前就饿死了。这个队在一九五八年秋冬有一百多人,现在只有七八十人了,死了二三十人,多数是青壮年。小孩还带我们去学校后坡的沟里去看,里面裸露着不少的白骨。我们问为什么没有埋,小孩说没人埋。
我和同学都知道这是五八年大跃进、放卫星,致使农村严重缺粮甚至断粮造成的。当时有的地方“左”得很无情:不准农民私自开火,遇到哪家冒烟就来砸你的锅,农民在食堂吃不饱、饿肚皮回家,连热汤也不许喝,饿死人就难免了。这种情况到了一九六零年底才有转机,上级下达指标,要保证每人半斤粮,不够半斤的由政府补贴。听说发生转机的事是由熊克武促成的。熊克武是四川井研人,早年追随孙中山加入同盟会,曾主政重庆,是刘伯承的老上司,是四川军阀,后来混迹国民党官场。一九四九年对刘文辉潘文华的起义发挥过重要作用。解放后当了全国政协委员,后又当选全国人大常委。据说他在一九五九年曾奉命考察,也回过家乡井研。他发现的情况与官方所说的情况完全不同,农民不是吃白米饭也不是面包馒头而是清汤寡水,家乡的乡亲们个个面黄肌瘦,还有饿死人的情况。于是他告诉朱德老总,朱老总大惊,又向毛主席汇报了,毛主席听后半信半疑,叫朱老总回四川看看。据说,朱老总亲自了解情况后汇报中央,周总理才下令四川不再向外调粮,要保证农民每人每天半斤粮。半斤粮虽然不够吃,但毕竟能吊命,加之解散伙食团,有了自留地的瓜果,能补充吃点热菜热汤了,四川饿死人的现象才得到遏制。 不过,这些都是大家的传说,真实性如何,无从可考。民间传说四川三年饿死几百万人,也有说一千万。当时流行说“三年自然灾害”,但四川几乎没有遭灾,粮食欠收并不突出,主要是人祸:浮夸,虚报产量,统购多——实际是牯购。当时李井泉主政四川,对外高调宣称四川粮食吃不完,所以随意征粮,支援其他省。省政府要多少就征多少,没有认真考虑剩给农民有多少口粮,够还是不够?连城镇机关人员每月都只有十九斤粮,还突然宣布过粮票作废,使很多人陷入绝境……就我个人经历而言,四川主要是人祸没有天灾。文革中李井泉他被批斗,老婆儿子都死于非命,四川很多人调二话说是老天的报应。跟这个征粮有关。
由于初中三年劳动时间太多 ,我们的文化课学习只能简单地走了一遍,对各科知识有那么点印象,无法深入掌握。临到升学考试前二十天,我们还在彰加公社支援农业生产。后来县委发出保高三保初三的指示,我们才火速撤回学校,但为时已晚。我记得那次升学考试,数学有的题要用二元一次方程组来解决,我尚能列出方程组但不会解,辅导老师认为我是最好的了,他对另一个老师说:“那个娃儿还可以,能列出方程组。”还记得有道数学题是计算六角螺丝帽的面积,题目告诉了螺丝帽的边长,今天看来很简单,用六边形面积减去圆面积就可以了。只是我们大多数同学生在农村,哪里见过螺丝帽啊?画不出图,就无法解答。我也只算了六边形的面积,而好多同学则没动这个题。我想工厂长大的同学遇到这个题,肯定没问题。 仁寿八中的学生不仅到农村支农劳动多,而且在校内劳动也多。学校以勤工俭学搞得好而闻名于全县。学校周围有十多亩地归学校,平均每个班有一亩多,主要用来种菜,秋天种牛皮菜,莲花白,红萝卜,白萝卜,莴笋,春天种豇豆,茄子,海椒,南瓜,冬瓜。种的菜完全能自给自足,在我们印象中学校是没有买过菜的。学校还养有好多头猪,遇到过节学校会杀一头猪,同学们也可以尝到肉的味道。每个星期都会安排一个下午的学校劳动,除管理菜地外,就是修建学校教学楼的劳动,还有养猪。有的挑砖瓦抬石头,这是大个子男生们的活。有的除草施肥捉虫子,有的扯猪草宰猪草扫猪圈,这些是小个子男生和女同学干的活。按说安排这些事也不是什么复杂的事,但劳动委员张华舟老安排不好,要我帮他安排。后来邱老师干脆把劳动任务直接交给我,让我安排。我在上午第四节课边听课边安排,到下课就宣布劳动派遣任务。几十年后的今天我也弄不明白,我不算红人,个子又小,瘦瘦的一个小男生,邱老师为什么要把安排劳动这个差事交给我?不过我很自觉,给自己安排的活都不轻松,而是较重较脏比较难干的活,因此大家对我没什么意见,比较服从安排。只有个女生说过我偏心:给哪个哪个安排了较轻的活。当时我其实没有偏心的想法,但因为同学韩玉芳后来跟我好了,就有人愣要找我当时偏心的迹象。 韩玉芳当时是校团总支委员,班上团支部书记(后来还听说她爸是公社书记社长)。到了初二、初三我才长到一米四多一点,年龄也只有十四五岁,还是个不懂人事的少年。她也不过一米四左右,扎着两条小辫,虽然面目清秀,但从身材看来仍是个不成熟的小姑娘。她学习还可以,在女生中算是优秀的。我和戴思义、程耀光、毛治文、刘仕辉经常一起去耍。有时星期天没安排劳动也没回家就到地边田坎去逛,夏天有时看见冲水荡——高处的田里的水流向低处的田,冲出的较大的水坑——水较清。大家都会脱光衣服到冲水荡里去板一回澡,搓洗一番。这时各个人的隐私会暴露无遗,大家会乱说一通,对开始第二性征发育的人取笑一番。我们那时虽然生活不好,发育迟,但十五六岁的男孩也有性的朦胧,背后会议论女生,甚至乱点鸳鸯。这几个人对韩玉芳也有看法,虽然评点也是正面的,没有恶意,但好感是明显的。他们没有说我和韩玉芳怎样,但我有没有小心思,他们也不知道。
(未完待读,下周三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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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图片 @吃瓜群众 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