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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失去记忆,因为我找到了美:74岁的歌德与19岁的乌尔莉克

李灿 KEY可以文化 2020-01-31


  

“他看见她的时候,她早已看见他。”


“1823年7月11日下午五点,在马林巴德的十字架水井旁。”德国文坛泰斗级作家马丁·瓦尔泽,在年届九旬之时,以这样看似有迹可循的笔触,重构了歌德晚年这场至今成谜的旷世爱恋。74岁的歌德,在马林巴德疗养期间,遇到19岁的少女乌尔莉克,深陷对其狂热的爱恋,甚至向这位19岁的少女求婚,然而一切未果,最终郁郁寡欢的歌德写下了至今被广为传唱的、哀恸凄婉的《马林巴德哀歌》。


他千百次温习她的姿容,

          时而逡巡不前,时而蓦然不见,

             时而影影绰绰,时而有清光簇拥;

这微薄的安慰又有何益,

不过来而复去有如潮汐。

——节选自《马林巴德哀歌》


然而马丁·瓦尔泽没有把这本书写作“恋爱中的歌德”,抑或歌德晚年的爱恋,它名为“恋爱中的男人”,书写的仅仅是一个在爱之中的男人,这种爱,超越了身份与年龄,是爱,使歌德褪去一切光环,仅仅成为了“恋爱中的男人”,去触碰爱情最本质的纹理,而歌德,以一首《马林巴德哀歌》,使这份在世间无处安放的感情得以不朽。


正如译者黄燎宇所说:“尽管《恋爱中的男人》的主人公是伟人歌德,尽管它讲述的是年龄悬殊的老少恋,但是爱情和人性的本质依然在恋爱中的歌德所经历的天堂地狱、在歌德的爱与引发的人性光辉和人性阴暗中若隐若现。”


“他看见她的时候,她早已看见他。”世间百种心有灵犀,恐怕都不及目光的相遇更让人措手不及;然而除了命中注定,万千因由,似乎都无法解释相遇。于是便有了诗人永恒的吟唱:“爱是忠于相遇。”


但时间恍若命运之神开的一个玩笑,初遇乌尔莉克的歌德做了这样一个算术:

“如果七十四岁的他娶了十九岁的她,她就会成为他三十四岁的儿子奥古斯特的继母,成为他二十七岁儿媳奥蒂莉的婆婆。”


在荒谬的数学面前,现实与伦理的困境,使得智慧如歌德,也无能为力。身处疗养院的歌德总是在寻觅乌尔莉克的目光,观察她的表情,回味她的背影,他注意到乌尔莉克眼睛的颜色、走路的姿态,她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在他心中唤起一种强烈的,关于爱的愿望。歌德的世界倏忽倾斜,失去了原本的平衡与秩序。


“啊,乌尔莉克,想起您的时候,我总是忽而软弱无力,忽而强大无比。我失去了我为之自豪过很长一段时间的东西: 平衡。”


“弱点之所以为弱点,就在于你越去想它,越是承认它的存在,它就越是成为你的主宰。”


“如果感觉自己站在斜坡,如果感觉自己站不稳、向着深渊摇摇欲坠——你就会不知所措,根深蒂固的恐惧就会涌上心头,你会恐惧自己坠入赤贫的深渊。”


“没有什么比不幸的爱情更让人可怜。写下来。别人有苦说不出,我却神赐天赋,能够说出自己的痛苦。”




歌德的书房


写作成为恋爱中的歌德逃离苦难与困境的一个出口,然而马丁·瓦尔泽并未止步于描写歌德的爱之不可能,而是在这种爱情与年龄的悖论之后,在情感的激荡之间,用睿智的语言,提出了对于爱之于人生的更深入的思考。  


“任何悲剧的起源都逃不脱爱情。”

《摩西十诫》

“只有当你爱上别人、别人却不理睬甚至拒斥你的爱的时候,无人爱你才成为命运之神的无耻安排。


如果创世活动旨在让世界,让世界上的生活变得可以忍受,造物主通过摩西传给人类的指令中就缺了最重要的一条: 你不可去爱。这是第一诫。


可能因为摩西爬上海拔两千两百四十四米的立法山的时候太累了,根本就没有听见主宣布的第一诫。这是一个悲剧性的错误,永远无法弥补。如果摩西从西奈山带回这第一诫,除了悲剧,人类什么都不缺。任何悲剧的起源都逃不脱爱情。


本来人类可以轻轻松松过上没有爱情的日子!人类的繁衍从来不需要爱情。既然如此,爱情何用?爱情让我们注意到我们不再生活在天堂。爱情让任何人都无法逃脱痛苦。谁也无法逃脱。主有足够的智慧。我是一个有妒忌心的上帝,这是他说的话。”




马丁·瓦尔泽将歌德这份痛苦的来源,归结为爱的绝对性和不可替代性。对于歌德来说,乌尔莉克是独一无二的,“任何一顶帽子,只有戴在乌尔莉克头上才美。”


"一切事物都是相对的,爱情是个例外。你是独一无二的。你的独一无二让我无可奈何。


世界上不是有千千万万的女人和女孩子吗,她们不是各有各的身段,各有各的笑靥、步态、舞姿、眼神吗?对了,不是还有各式各样神奇的眼神吗?不是有各种各样的少女的眼睛、女人的眼睛以及等着风暴来掀开其宝藏的童话般的深邃湖泊吗?


没错,绝对没错。对于我,她们之间没有一个是独一无二的。


如果只有我体会到你的独一无二,你就必然属于我。这是最优美的柏拉图式的童话想象: 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但只是对一个人而言。


如果说你是我的独一无二者,接下来就得问: 我是你的独一无二者吗?当然不是。否则你早来了。否则你会风雨无阻,撬门进来,爬窗进来,漠视一切碍手碍脚的规矩。尽管如此,你还是我的独一无二。


你我之间越不平等,我就越是不幸。但我由此懂得什么叫爱。"


“我的爱不知道我年过七旬。”


曾经有记者问马丁·瓦尔泽,“伊朗电影大师阿巴斯说:爱情除了是一种幻觉是什么都不是,你认同吗?”瓦尔泽的回答是:“我认为这句话应该改一下,改成:没有幻觉的话,爱是不可能的。”同样地,陷入爱恋的歌德,宁愿向牛顿低头,承认自己的色彩理论是一种冥顽不化的幻觉,也不愿承认他对乌尔莉克可能产生另一种感觉。


“如果她不是他想象的样子,他就生活在幻觉之中,他对这幻觉无能为力。他称之为爱情。这可是被烧伤的感觉。或者像一声喊叫。或者就像一场灾难。谁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垮塌了,爆炸了,崩溃了,天塌下来了,谁也看不见谁。他站在那里,攥紧拳头,顶着自己的眼睛。他哭了。哭了一阵。好一阵。他听见自己在唱歌。他唱了起来。”


“柏拉图失去了美,所以发明了记忆。我将失去记忆,因为我找到了美。如果你在我身边,未来和过去都一文不值。”


“如果拥有你的爱,我将获得永生。有了你的爱,我才永生。现在我知道自己为何恨谁也恨不起来。我的心中生活着一种爱,它生活了一辈子,它睡觉,做梦,偶尔出门逛一逛,它给自己一会儿取这名字,一会儿取那名字,然后又逃回家来,其实它一直都在等待。这给了我无所不能的力量。现在我知道: 我的爱在等待你。如果你不想要它,它会毁了我。我也不会进行反抗。我的爱不知道我年过七旬。我自己也不知道。”



在即将离开马林巴德之时,歌德向乌尔莉克提出了婚姻的请求,然而婚姻并非二人爱情水到渠成的终点,反而成为这段感情不对等的佐证。




他知道,婚姻是一种把不可能变为可能的形式,可谓无上光荣,但是有情人不必终成眷属。对有情人而言,没有什么事情像婚姻这样多余。您看,即便在这极其艰难的、但因为您的目光而彻底失去悲剧色彩的时刻,他也无法彻底放弃沉思者的弦外之音。只有当一方的感情不如另外一方认真的时候,婚姻才成为必要。



这段鞭辟入里却又略显笨拙的言论,让马丁·瓦尔泽笔下的歌德既呈现了作为一个时代的智者对于婚姻的深刻洞见,又道出了他与凡人无异的,在爱情面前的矛盾、挣扎与无能为力。


“有三样东西不能留在身上: 火焰,爱情,诗歌。”


由于世俗的反对与乌尔莉克暧昧的态度,歌德最终也没能与乌尔莉克结合。读者更愿意从现实中乌尔莉克的终身未嫁,去揣测她是否也曾对歌德的深沉爱恋报以热切的回应,去推断他们感情的无疾而终是否只是由于现实的阻碍,但马丁·瓦尔泽并没有在小说中给出答案。

我们看到的乌尔莉克始终只是一个时隐时现的身影,她“宛若大海”的眼睛与内心天空的“绚丽色彩”也都只存在于歌德那被爱包裹的内心。小说以第三人称的视角,自始至终描绘的,更仿佛只是一个老人对镜的喃喃自语,镜中的乌尔莉克,遥远又无法触碰。

“她看到的他,将是他通过她所成为的那个人。他将成为那个人。通过他对她的爱。”

“宇宙万物都有其使命”,对于文豪歌德行近尾声的人生来说,他与乌尔莉克的相逢与遭遇,不知是否是生命力量的另一种召唤,是死亡的阴影也无从覆盖的美的穿透力。爱情在人生的终点睥睨着黑夜的暗影,以生离之痛唱出了关于生命的另一行颂歌。



“他一个人留在世上哭喊。让他和他的哭喊孤零零地留在世上。他现在也感觉自己在哭喊,但他无法进行释放,因为他的痛苦并非来自胆结石和肾结石,而是来自心灵。心灵可是一个器官。它制造痛苦。只会制造痛苦。”




于是马丁·瓦尔泽借歌德之口告诫世人:“有三样东西不能留在身上: 火焰,爱情,诗歌。”


乌尔莉克,他说,走吧,我们回到人类中间去。



引文均来自小说《恋爱中的男人》

[德]马丁·瓦尔泽著,黄燎宇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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