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美国,除了让孩子学习,你问过孩子最需要什么吗?
Steven和斯坦福医学院同事在一起
A:Steven Sust 苏宇禾
北加州 San Mateo、Santa Clara Country 青少年心理医生,斯坦福医学院临床指导,创立青少年早期介入项目和华人健康项目,经常为硅谷社区做义工。
Q:PACPC编辑部
PACPC - Palo Alto 华人家长会,隶属于美国加州非营利性组织WizChinese。通过组办活动,分享信息,帮助华人居民增进交流,丰富生活,融入社区。
文、图、翻译 | 竞波
采访 | 竞波,张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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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到Steven,是在Monica创办的Palo Alto家长读书会上。那是一个周六的晚上,女主人美丽的客厅里坐满了家长,有搬来美国不久的,也有20多年的老居民。读的书是《如何说孩子才会听,怎么听孩子才肯说》。
在医院加班结束赶来的Steven,显得有些疲惫,微笑着向大家问好。刚落座,家长的提问就一个接一个地向他而来。
在这个社区,预约心理医生的门诊要提前几个月。而现在,青少年心理医生Steven Sust就坐在眼前,他也是华人家庭长大的ABC。难怪家长们觉得机会难得,想多听听他怎么说。
读书会变成了与Steven的问答环节。面对众多家长,年轻俊朗的他从容应对,令人影响深刻。于是,我们约他单独做了采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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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作为ABC,在美国出生长大的华人后代,你从小就是好学生吗?
A:我的父母在60年代从香港移民到美国。像很多华人父母一样,他们很重视孩子的教育。
可惜我小时候并不是“好学生”,容易走神。对华人家庭来说,这样的孩子很令人头疼。我父母总说,你为什么不能集中注意力,为什么不做功课。直到进入大学,我才找到方法使大脑更专注。
我在大学上了一门课,《性格发展理论》,讲述了Eric Erikson(德裔美籍发展心理学家和心理分析学家)的学说。Eric说,一个人的性格发展需要经过9个阶段。在最后的阶段,80岁或90岁,你会回想自己的一生是否值得度过,是否满意,有没有遗憾。这段话给我很大震动。
那时候我21岁,准备上医学院,但并没有决定是否从医。如果到了90岁才意识到选错了路,就太可怕了。我决定花一段时间想一想。爸爸妈妈说,你不能这样耽误时间,你可能再也回不去学校了。
大学毕业后,我在一家医院工作了几年,还参加了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NIH关于基因、大脑和精神疾病之间关系的研究。
一次,一位病人家属对我说,为了这个病,我们全家付出很多。你们能进行这样的研究,我们的感激是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我意识到,是我们的工作让他们有了希望。能带来这种希望,对我非常重要。我决定继续申请医学院。
学医是一个很大的投资。4年医学院加上3-7年的培训,这是人生22-30岁的青春时光。这之后的人生也都在治疗别人的疾病。虽然很多人在21岁时可以下决心,但我不行。暂停5年之后,虽然还是决定上医学院,但这个经历让我终于找到了目标,对我后来的工作也非常有益。
Q:在你看来,成功的定义是什么?
A:中国传统文化强调为家族负责。孩子的成绩令家庭骄傲,获得尊重,也会带来财富。
我的父母在这样的传统文化下长大,来到美国,尝试用不同方式养育我们。但还是近乎本能地要求孩子努力学习,小学、中学、高中,成绩要好,申请一所好大学,找到一个专业性很强的工作,挣钱、结婚、生子,存到足够的钱退休,无忧无虑,这就是成功和幸福。
我走的路有些不同。我后来得以进入医学院,并不是因为成绩好,而是相比其他21岁的申请人,25岁的我有更丰富的工作经历,也更专注,更明确自己的职业选择。这些对招生官员很有说服力。
升大学只是人生中的一个台阶。名校确实能提供很多机会。但是,即使得以进入哈佛大学,却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收益也会非常有限。
我和朋友同事经常聊起来,小时候把名校看得那么重要,很是好笑。在现实中,这些只能帮你一定程度。你现在在做什么?如果什么都不做,对不起你被解雇了,没有人在乎。
每一个人喜欢的东西不同,为什么成功只能有一个定义呢?与其改变自己的人生去符合一个定义,孩子们更应该知道什么对自己最重要,应该有足够的自信和勇气去探索自己真正喜欢做什么,并把它说出来。
Q:从心理医生的角度,你认为华裔父母应如何与在美国成长的孩子交流?
A:现在的孩子从父母、同伴、老师、社区、和社交媒体上接受到的信息太多。他们需要面对这一切,寻找认同感,发现我是谁,从家庭汲取什么样的价值观,自己发展哪些价值观。
这些探索将从14岁持续到25岁。到25岁的时候,孩子可能完全变了一个人。家长应该有耐心,鼓励这样的探索。因为,进入社会之后,他们会遇到很多好的、糟糕的、或者不那么好也不那么糟的事,需要有分析和判断能力。
是的,他们有同伴。但同伴又能知道多少呢?同伴真正了解你吗?他们知道什么对你最重要吗?我最信任的人是谁,谁最为我着想,谁能帮助我找到答案,这些对孩子都非常重要。
我读过英文版的巴金小说《家》,很喜欢。虽然结尾是个悲剧,但故事讲的也是在家庭文化、父母的期望,以及孩子的追求之间的冲突。这也是我在工作中经常看到的。
华人家庭和其他家庭一样,需要尽早建立信任和亲密的关系。现在不打竹板了,但旧式传统还留有痕迹,还有很多负面的指责。这是孩子们想逃避的。
你们的孩子都想成为好孩子,不想受到惩罚和责难。他们需要的是正面积极的关注,需要认可和称赞,不是仅仅注意哪里不小心又做错了。
有些家长喜欢指出毛病,提醒孩子注意,然后说,我这么做是因为关心你,否则我才不说呢。这不是有效的方式,只会使孩子的自我感觉变得糟糕。
改变行为的最好方式是正面反馈。赌场里的老虎机,还有电子游戏,在你得分的时候会用很多影像和声音来大力叫好,让你继续玩儿下去。负面反馈没有这个效果。如果你的女儿穿了一条新裤子,大家都说美,她会继续穿这条裤子,还可能加强锻炼,让体型更好,得到更多的夸奖。
家庭内部应该做一个讨论。我们希望彼此的关系是怎样的,这个家往下如何发展,目前的交流方式能否达到目标,哪些可以改变。也许家长目前忙于赚钱养家,这些问题需要先放一放。那作为一个家庭,我们就决定先接受现实,以后再来解决。
哪一位家长愿意对孩子大喊大叫呢?看到家长遇到困难,我会想起我妈妈,一个人带大三个儿子,非常辛苦。每一位家长都在尽最大努力,有些看上去不完美的时候,也许超出彼此的忍受能力了,也许太赶时间,或者缺乏应对技巧。我们可以交流如何摆脱困境。
家长要相信,孩子是非常爱你们的。即使长到18岁,上大学了,他们想要的都得到了,他们也十分需要你。在美国,作为一个成年人独立生活,需要学习的事情很多,而这些你们都懂。如果他们知道,爸爸妈妈永远是后盾,就不会那么害怕。
家长可以传承价值观和美德。比如如何对待工作,如何对待家庭成员。孩子可能不全盘接受,但这些基本价值观提供了一个框架,帮助他们形成自己的世界观。
我小时候,有一次和爸爸开车路过动物园。我说想去看猴子。爸爸说今天要上班,以后再说。我当时很伤心,但很快就忘记了。
第二天,我正在幼儿园里坐着,爸爸突然出现了。我吓了一跳,以为又惹麻烦了。爸爸说,一起去动物园吧。
当时我的脑子都要炸了!因为 - 爸爸听到我的请求,理解这对我有多重要,他记住了。而且,第二天他就到幼儿园接我,花了一整天和我呆在动物园,这是很多家长不会做的事。怎么能让孩子逃课?!
那天爸爸送我回家,就又去上班了。即使后来他对我的作业发火,我也记得这一天。
我上医学院的时候,祖母去世了。爸爸妈妈说,医学院很忙,不用赶回来。好好学习吧,你的病人需要你。我在电话上说Yes,Yes,就像很多ABC孩子一样,只是点头,其实并没有注意你在说什么。
打完电话,我立即发电邮通知医学院院长,说我要参加葬礼,不能参加期末考试也不能上课了。然后抓了一件西服,一路长途开车赶回家。妈妈迎出来,表情是她早就知道我不会听话的。
爸爸妈妈传达给我,学校和事业很重要,但家人更重要,这影响了我的家庭观念。返校之后,那些考试还在等着我,医院的工作也在等着我,但我再也没有机会见到祖母的面容了。
Q:家长的交流方式改变不了,怎么办?
A:家长们的理念和方式不容易立即改变。孩子成长的过程中,也需要一位能倾诉的人,来弥补和家长之间的距离。这位导师可以是表哥、叔叔、邻居、老师,90%的孩子都能在生活中找到喜欢的导师。
我在斯坦福辅导过不少学生。我问过他们,“为什么上医学院?”
“我想帮助别人。”
“教师、社区工作者也可以帮助别人,为什么当医生呢?”
有些学生会愣一下,“我不知道......”
成年人有责任帮助孩子们了解,任何职业都比他们想象的更复杂。与其总强调应该上哪所大学,不如多问问孩子想做什么,有什么问题,然后带着他们找到答案。如果超出你的能力范围,就帮助他们找到有经验的导师。
Q:你曾经说过,希望家长们成为新一代华人父母,能说具体一点儿吗?
A:我希望这里的华人家长能够跨越文化、传统和理念的障碍,形成一个社区群体,互相支持。
我看到分歧,看到隔阂,看到一些感觉孤单的家庭。我听到更多的,是孩子要好好学习,成绩好,上好大学,找个好工作。而不是,我们在这里的生活体验究竟如何;作为ABC,生活在周围都是美国人的环境里,孩子会有什么感觉。
社区的缺乏,使家长们无法顺畅地说出自己的焦虑。孩子们也很难产生信任,不愿主动交流,以为只能自己一个人承担。这就像屋里明明有一头大象,而所有人都不愿意说出来。(这也许和“家丑不可外扬”的文化传统有关系。)
作为医生,诊断病情很重要,但家庭及早发现也很重要。在孩子来看医生之前,家长一定已经觉察出异样,潜意识里担心很久了。“我女儿和男朋友分手一个月了,她好像整个人都变了。”这个时候就应该寻找帮助。我在社区做义工,就是希望能尽早交流,尽早介入,阻止发展到要治疗的地步。
很多家长不太了解,好的社区也可以是很安全的,是可以放心讨论的,不用担心被评判,不用担心被公开到微信群里。
Palo Alto已经有很多善良热心的居民在自发组织华人家长会、读书俱乐部等等。在读书俱乐部里,听到其他人的分享,很多家长立刻如释重负,自己的孩子虽然难对付,但其他孩子也一样,大家都在经历养育的过程。
遇到问题,社区可以联合起来,互相支持,共同渡过,力量很大。我们首先要有一个让孩子可以互相分享,家长可以互相分享的安全港湾,鼓励大家交流。下一步,就是改变对话方式,改变生活方式,学习在这里生活所需要的文化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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