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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漂小方的山东酒局

2018-03-04 金石道

来源:JIC投资观察(JICTIMES)



酒徒萧索,不似少年时


这是小方春节期间参加的第三场酒局了,却是形势最为迷离的一局。


“喊了几个玩得很好的朋友,在各行各业都很优秀,晚上一块聚聚,你人活泛又会说,当下副主陪。”挚友小良,下午已经用不容推脱的语气叮嘱过小方。


短短几句,信息量却极大:


“几个玩得很好的朋友”,说明这是个交际局


“在各行各业都很优秀”,齐鲁大地上的优秀,只属于公务员和事业编


“你人活泛又会说”,这明显需要制造出热烈真挚而又祥和有度的整体氛围;


“当下副主陪”,此句最为毒辣,既然是副主陪,必然喝多自不必说,更重要的是“副主陪”这一角色定位下蕴含着兄弟般的信任和重托。


这场局,没法推。


掂量过后,小方有点方。昨夜过量的38度酱香型白酒还在胃里翻涌,他不确定今晚是否还能醒着回来,“要以有限的经验去面对这个无限变化的世界”,他在心里默默地为自己打气。


其实小方又何尝不明白,正如那些无谓的战争是政治的延续,在山东,那些人均消耗1斤白酒的酒局也只是男人尊严的延续。



从北京回来的小方,已经开始厌倦了这些为尊严而战的酒席宴请。故乡位于鲁南五线城市边缘县城的他,对于“山东人”这个称谓有着五分骄傲,更有五分无奈的自嘲。


春节假期前,当周边同事纷纷将大火于朋友圈的“山东孩子回乡指南”“山东酒场指南”等一干高端黑热文发给他的时候,他热烈地迎合,并以高端务工人员的姿态共同嘲讽、笑作一团。


但背地里,每篇文章都成为他反省、校正自己酒桌行为、人生三观的指南针,结合着初中以来有限的酒场经验仔细阅读、反复揣摩。


毕竟,在山东的酒场上落下“不讲究”的名声,就是对一个人品行、潜质和未来的全面否决。


其实,他无数次幻想过自己坐在主陪之位对着满桌宾客怒吼“今天谁他么都别喝”,可现实中——


“咱们先共同走一杯

七上八下,七气儿走完

前三气儿我先提

一杯过后,大家自由配对

不醉不归”


这套主陪的惯用词小方会在15秒内说完,要字字清楚还要抑扬顿挫,打造出类似军鼓八分音符重音练习的节奏感。


每次说完这些自己都想笑的酒桌套话时,他都会听到自己身体内北上广高端务工人员现代心灵与县城boy淳朴灵魂的彼此拉扯。


起床,着衣,骑上电动自行车,小方又一次踏上了旅程。


打开包间的破旧房门,所有人都已就位,环顾一周后,小方眉头微微一皱,发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总共七人,主陪小良酒量尚可,但他是主陪,把控大局、清醒买单的任务在身,不宜多喝;


三陪小波酒量虽不行,但嘴上能跑车。能将本县领导班子及豪门显户的人生履历、家庭轶事、车牌号码熟记于心的他,总能将各种县城八卦营造出《家国秘史》栏目般的神秘庄重氛围,一手将酒席推向高潮;


四陪小帅言语木讷、酒量几乎为零,但热衷酒场、喝酒实在的性格让他广受欢迎,当年高中聚会上喝了三两白酒就呕吐不止,但为了不弄脏酒店地毯而毅然用邻座衣服捧接的壮举,给小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深刻印象。



己方阵营可攻可守,军备尚可,让小方胆寒的,是三位不认识的宾客。


主宾之位上坐着一个年龄相仿的微胖青年,精致的新款柒牌中华立领风衣下,微起的肚腩和略带油渍的七匹狼衬衣无言中宣示了一个处级干部的自我期许和丰富的酒场经验,“如果我妈看到这哥们,一定会说小伙穿得真板正”,小方想道。


副主宾的座位上,那个梳着油亮背头的高壮男子让小方感受到了莫大的压迫感,微红的脸庞意味着此人中午刚刚战罢,从容的微笑展现出了高强的战斗力,苍蝇站到上面都会劈叉的锃亮油头和手腕处已经摩擦到反光的串珠,意味着他对油腻生活方式、佛系生活理念的通盘掌握,基本可以断定为有量、有胆、有酒场底蕴的“三有”选手。


而三宾处端坐的那个少年,躲闪的眼神中透露着不自信,因焦虑而不断抖动着双腿,小方在山东见过太多因工作背景或酒量欠佳而深感自卑的人,这个少年应该是其中之一。


稳住,能赢。对这一局,小方有了八成的把握。


酒场上,最玄妙的是气场,可感知却不可描述。


在山东,酒场上的气场流转基本取决于三个元素:工作、所在城市和酒量大小。


在小方的故乡,所有除了生意人以外的工作岗位,都可以划归为有编的、临时工和打工的。


有编的,即在某个体制内单位里享有编制,能够享受编制带来的社会地位和稳定收入,在有编制的人员中,所有的荣耀和光环又都属于公务员。而那些在体制内单位工作却没有编制的青年被统一称作临时工,他们往往会日夜备战,只为抓住一个成为公务员的机会,一朝功成、扬名立万。


最透明的则是那些“打工的”,泛指那些没有编制的“合同工”,没有编制的银行从业人员属于打工的,即使你在民营企业里月入领3万5,在那片齐鲁热土上,你也只是打工的。



介绍宾客后得知,主宾小健是公务员,介绍时小良称其为“白书记”,副主宾小庞则是银行里的临时工,“庞行长”是小良口中对其的尊称,三宾小彦是“打工的”,但这并不影响他在小良那里“张总”的称谓。   


相由心生啊,小方默默地思忖道。截至目前,整个酒场的气场暂时聚焦在小健之处,但小方有把握在三句问答之内,将整个局势扭转。


“兄弟在哪工作?”小健发问了,小方也准备好了。“在北京。”


众人的目光在向自己聚焦,气场在悄然流转,小方已经对其中的节奏驾轻就熟。


“呦!在北京啊!在哪高就?”“哪什么高就,就是在企业打工。”小方已经学会了用家里的语言体系去阐述高端务工人员的工作性质。“主要是在国企里面写材料。”他紧接着补充道,他知道,国企和写材料一定会引起共鸣。


小方已经把握住了老家乡亲们对工作的认识规律:


对有着相同教育背景的朋友介绍时,可以说是“在一家股权投资公司做品牌和宣传工作”;


在正式酒场和与父母长辈交流时,要说成“在国企写材料”;


在回老家村里向一众大爷介绍时,要描述为“坐办公室的”。


总之,要有高度又要接地气、要简洁又能正中受众痛点。每次介绍完,大家会在纷纷表示赞叹后,直奔工资和房价主题。


果然,众人喧闹了起来。“笔杆子啊。”“国企好啊,你们企业是什么级别啊。”“工资肯定不低。”大家纷纷急于表达对于这份工作的真知灼见。


 “在北京工作不容易啊,房价那么高。”小彦终于说话了,略娘的腔调带着颤抖的情绪。机会到了!小方终于等来了扭转气场的绝杀机会。


“是啊,挣得这点钱也就勉强够还房贷的。”“哎呦!兄弟已经在北京买房了!”小方听到了啧啧的感叹声,这一刻,这场酒局的气场基本转换完毕,小方拥有了掌控全局的无声权力。



从北京房价开始,这场酒局的话题走向小方已经心中有数了。存在于老家青年人酒局上的话题无非那么几个:房价、工作和婚姻。


关于房价,小方也不太敢相信位于老家新城区的价格已经突破一万,年轻人一边咒骂一边趋之若鹜。更不能让小方相信的是,对于公务员工作宗教般的迷恋已经渗透到家乡生活的方方面面,多少爱情始于一见钟情、死于没有编制。


果然,春风得意的白书记已经在新城区买了套学区房,120万的价格虽然与他四千的工资格格不入,但或许只有这样才能配得上他在机关的公务员身份。


而庞行长则在纷乱芜杂的生活中紧紧地抓住考编制这个生命线,他说,自己的女友家里只有一个条件,就是公务员。为了这个目标,他引以为傲的茂密发量已经在高强度的学习中节节败退。


张总原本的那些在企业里干出一番事业的豪情,也被家人批评和女友退亲击了粉碎,“还是考吧”,他深闷了一口烟,吐出的烟气让整个包间有了淡淡的哀伤。



这时,小帅开始出去吐了,差不多进入下半场了。


小方牢记着副主陪的身份和山东酒局的种种规矩,极尽全力地找话题劝对方咽下友谊之酒,碰杯时将酒杯严谨地放置于对方酒杯之下,在每次别人为自己倒酒时真诚地敲击桌面,始终面带微笑。


小方已经做好了新一轮准备,果然,白书记、庞行长、张总纷纷走向自己“单挑”,边记下彼此的号码边向自己介绍自己有一个“在北京混得很好的哥们”。小方记得去年春节期间的十场酒桌,自己便收获了二十多个此类联系方式。


虽然不会联系,但接受了这种介绍,才能让对方与自己产生肝胆相照、灵魂相通的感受,酒咽下、心已飘。


旁边的小波已经开始了政治八卦时间。重要干部任免、主要领导八卦,这类话题永远能让山东酒桌上的所有人屏气凝神、侧耳倾听,而小波的动情讲述,让人感觉所有的干部任免都由他一手掌握。



小方看了看表,差不多了。


 “今天很圆满,但还是没尽兴,下次去北京大家一定联系我,一醉方休”, 瞅准时机,小方抛出了结束语。


白书记深以为然,“明天领导下基层,我还得开车,大家一定再聚”。庞行长表示赞同,“明天大堂我值班,确实得早点回去了”。张总则已然烂成一滩泥。


圆满结束,小方长舒了一口气。


走出包间,小方看着饭馆对面的高中母校。突然想到刚刚开始学习大人喝酒的时候,酒桌上可以聊足球、谈女孩、想未来,话题没有边界,大家彼此嘲讽、肆无忌惮。


可让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现在这些本应神采飞扬的年轻人都活成了一个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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