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色列特工,神一样的存在
没有打打杀杀,没有跑跑追追。一次成功的间谍行动,八成与一次成功的狗仔队报道、成功的马戏团巡演、成功的考古发掘相似,成功的秘诀在于细密的准备、详尽的规划与应急预案、与有效的后勤物流保障。精锐特务的真实工作形象,更像卓伟而非詹姆斯·邦德。
2018年初以色列特工在伊朗的秘密行动细节曝光。简单来说,就是以色列特工一晚上搬空了伊朗的核武器资料库。
2015-2016年,伊朗政府为了欺骗国际核查人员,隐瞒核武计划,将全国与核武研发相关的文件全部陆续集中到首都的秘密仓库里。为了避人耳目,故意选了一座外观老旧的库房,没有军人站岗,不配全时段保安,政府内只有直接相关人员知道详情。
但这些举动从未逃出以色列特工的注目。自2017年1月,以色列对外情报机构“摩萨德”一直监视着这个库房,保安的工作时间表、哪些保险柜装了文件、库房的电子警报器详情,这些消息都在“摩萨德”特工的掌握中。
2018年1月31日晚10点,20多名以色列特工带着喷灯抵达库房,剪铁丝网、撬锁、解除警报系统,撬开32个保险柜,在6个半小时内搬空半吨重的机密文件。
●2018年4月内塔尼亚胡向世界展示伊朗文件:“核计划分成公开与地下两部分”
据以色列官方的披露,这个时间上限是计算好的——保安早上7点上工,算上安全撤离的必备时间,特工们凌晨5点就得跑路。
时间一到,20余人分数路撤离。伊朗官方果然是在保安上班、看到库房狼藉后才发觉。虽然伊朗政府立即发动全国军警搜捕,但正如以色列方面的预计,伊朗方面连个屁都没捉着。
在中文网络上,以色列 “摩萨德”虽然是神一般的存在,但九成九的帖子是在吹嘘该组织的刺杀业绩。但在业内人来看,这种老旧印象对摩萨德并不好。
世界上所有国家的对外情报机构,都面临在 “搜集信息”和“开展行动”之间的平衡。一般是侧重前者,后者丢给军方和政客,不然麻烦无穷。
早年间,“摩萨德”大量参与海外准军事行动,实在是迫不得已。无论是纳粹战犯还是巴勒斯坦恐怖分子,都是荷包胀满、周游世界的职业革命家。对以色列军方来说,没有足够的人力与经验去抓捕或刺杀这些人。活得干,人不够,只有特工来凑。
但这种任务实在吃力不讨好,即使成功了,也要付出难以接受的代价。慕尼黑奥运会之后,以色列特工的确干掉了大部分巴勒斯坦绑票犯。但为了迅速获得目标信息,以色列特工忽视了基本的安全规程,没有详尽核实信源,结果多名以色列特工被假扮供料线人的巴勒斯坦刺客反杀。
最近十年中,“摩萨德”直接执行准军事行动的比例降低,要么将武力任务转给军方,要么完全放弃诉诸武力,由更加斯文的方式达成目标,比如由美国律师代劳。“摩萨德”的金融行动就是最好的例证。
西方国家里,以色列最早关注圣战者组织的现金流,但能够处理的手段却不多,武力解决尤其不在选项中。21世纪头几年,以色列试图突袭并轰炸位于黎巴嫩与巴勒斯坦的几家银行,但这些行动初尝试就被美国外交官劝阻了:这些银行除了替圣战者洗钱,也从事平民储蓄业务。
“摩萨德”接着采取了非常不暴力、合法理、任谁都挑不出错的应对方式:将圣战者洗钱材料提供给美国财政部反金融犯罪部门、美国缉毒局、美国人权律师。按美国法律,任何与本国金融机构有钱款往来的外国实体都必须遵守本国法条。这下与以色列为敌的圣战者被拿住了痛脚,因为这些革命家不是杀过美国人,就是犯过美国法,只要能证明资金往来,冻结账户、抄没黑金就是理所当然。
美国财政部循线冻结伊朗、叙利亚、真主党、哈马斯以皮包公司与空人头开设的大批洗钱账户,金额以数十亿美元计。美国缉毒局循线冻结真主党在美国开的废车场的银行账户,因为真主党利用这些账户帮墨西哥毒贩洗钱的证据也在“摩萨德”提供的材料中。人权律师们按线索在美国各地法院发起了无穷的索赔诉讼,要求依法冻结杀过美国人的圣战组织的海外账户,将其中赃款抄没后赔偿给受害者家属。
与“摩萨德”合作最紧密、代表大批美国受害者起诉巴勒斯坦恐怖分子的人权律师妮萨娜·赖特勒
当然,有时武力作为最后选项仍然有效,但不一定由“摩萨德”执行。2014年“加沙战争”的结束,就是靠“摩萨德”的消息、空军的执行,拔除了“哈马斯”当时的现金流与总出纳。
2014年8月23日,一个阿拉伯青年肩负着世界圣战者的寄望与委托,扛着四皮箱共计1300万美元的现钞,从埃及西奈踏进了通往巴勒斯坦加沙的秘密地道。加萨那头等着接钱的,是“哈马斯”当时的总出纳。
信使与出纳的联络都是手机密语短信,手机卡用一次就扔,安全程序走到十足。“哈马斯”人员有必要这么小心,毕竟数千战斗人员已经欠饷数周,要继续对以色列的炸弹与火箭袭击,必须打钱安抚,不然前线哗变在即。
信使安全抵达加沙,将钱箱亲手交给“哈马斯”总出纳。就在出纳准备离开时,以色列空军恭候多时的导弹击中他的坐车,黑色奔驰化作一团火球,残破的美元大钞漫天飞舞。空袭没法不精确,因为信使与出纳的所有短信往来都即时被“摩萨德”截获破译,转达给空军指挥中心。
48小时后,“加沙战争”结束,因为被截获的“哈马斯”前线通讯里,圣战士们已经在公然质问上级:“我们的妻儿无衣无食,领导们承诺的补发饷怎么还他妈不来?是不是被贪污了?”
以色列情报机构成功的另一个原因在于,他们能在几乎所有目标国找到足够的线人。这其实不全因“摩萨德”的工作效率,而是以色列特殊的国家形象使然。
自建国以来,以色列就是全世界极端左翼革命家、极端伊斯兰主义者急于拔除的眼中钉。因为按这些革命团体各自的原教旨教义,“犹太人之国”是字面意义上的邪恶化身,不管邪恶的定义是撒旦还是资本主义。
由于周边专制政权各种倒行逆施,给以色列情报机构培养了无数正常情况下难以想象的线人。
比如埃及总统纳赛尔的女婿、总统萨达特的亲信阿萨夫·马旺,既不缺钱,也没生活不检的把柄,通常无法策反。但马旺在伦敦度假时,主动打了以色列驻英使馆的电话,与“摩萨德”接上线。因为马旺是真正意义上的爱国者,不能容忍政府将整个国家推向破产的深渊。与其扬汤止沸,在体制内做进谏的健康力量;不如釜底抽薪,将埃及军队搞残,彻底断了专制者扩张的野望。
●马旺是图中圈红者
马旺的及时情报,是以色列在1973年“赎罪日战争”转败为胜的关键。之前以色列军队的作战计划,正好落入埃及军队毂中,埃及军队已经在犹太人必经的数个山口设好了规模庞大的伏击圈。依靠马旺的通风,以色列内阁在最后时刻调整作战计划,反包围了埃及大部分有生部队。
再比如“哈马斯”元老之一的儿子哈桑·优素福,通常更不可能被以色列人策反。这位圣战界的二代精英从小耳濡目染,被当成父亲的接班人培养,消灭犹太佬的信念深入心头。但以色列特工威逼利诱无法达成的任务,“哈马斯”自己人帮忙完成了。
1990年代末,优素福某次与父亲一起被以色列官方擒获,在犹太人的监狱里,没有看到犹太人虐待同胞的暴行。但“哈马斯”狱中地下支部对自己人的残暴肃反,着实让优素福开了眼界:浇上燃烧融化的塑料、针扎指甲。
出狱后的优素福深切探究了自己所在的组织,结果发现上层是吃革命饭的贪污老手、中层是虐待狂恶棍、下层是暴徒。灵魂受撼如此,不得不愤而与以色列特工合作,配合拔除当时“哈马斯”的高层领导核心。
●优素福生平被拍成电影《哈马斯之子》,图为优素福与以色列上线决定合作时的剧照
以色列情报界的又一项制度特色,是各机构与政府最高决策层、与军方、各机构之间的沟通互动效率高。这点也不全归功于以色列特工勤奋专业,还是由于以色列的政府有特色。
以色列是新生的小国,政府规模相应也小,决策层、信息收集者、行动者的互动周期相应短得多。在其他大国情报界要推诿几个月踢皮球的事,在以色列情报界可能几天、几小时、甚至一顿饭的时间就拍板了。以色列特工的大胆与应变如神,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内阁本身就没扯皮的习惯。比如去德黑兰搬文件,按通常规程,一般是拍照拷贝了事。但这次是内塔尼亚胡总理决定特事特办:“把原件搬来,拿实证断绝伊朗政府有效抵赖的可能”。而且这个决策委实得当,伊朗政府在事败后使劲声称“这是造谣”,结果国际大媒体在接触到原件后没一个相信如此托词。
再比如1973年“赎罪日战争”中,马旺提供的埃及军队最后调动与部署情报,是10月12日深夜由“摩萨德”上线跳过常规层级,直接向局长秘书转达。而秘书通知局长,是直接敲开总理家门,打断“厨房内阁”会议,面秉讯息。内阁与军方高级将领听完汇报后,直接据此因应,取得了战争最后的大胜。
又比如1963年“摩萨德”换局长,新上任者和空军司令一起吃工作餐时,军人向特工提出请求:“搞一架米格21战斗机来解剖研究怎样?”这事就这么定了。
数周后,“摩萨德”在伊朗和伊拉克的特工,发现伊拉克空军中有位飞行员,既有被迫害的人身危险——飞行员全家都是基督徒,也有对专制政权的不满——飞行员必须执行镇压国内不安定地区的屠村轰炸任务。经过两年的铺垫、策划,飞行员的全家老小分批秘密转移,飞行员驾机逃亡的时间路线反复推敲后确定。1966年8月,伊拉克飞行员驾米格21飞抵以色列,“摩萨德”成功喜提当时所有敌国的主战战斗机样机。
●从伊拉克搬来的米格21原机,现存以色列空军博物馆
以色列政府与情报机构的快速应变周期,在援救埃塞俄比亚犹太人时最突出体现。
1970年代中叶,埃塞俄比亚发生内战与政变,专制政府上台。以色列内阁责令“摩萨德”将埃塞俄比亚境内的黑皮肤犹太人族群尽量救回来。一开始,“摩萨德”是简单粗暴地与埃塞俄比亚新政府直接交涉:以军火换难民,以色列运来一飞机军火,就必须运走一飞机难民。但如此执行六个月后,时任以色列防长向外界通风,有意弄砸了这个不好收场的行动。
“摩萨德”的应变,是与海军合作,在临近的苏丹买下港口度假村,从埃塞俄比亚犹太难民营到苏丹港口的沿途安排好补给与接应,将难民伪装成苏丹人从海路送走。每晚“摩萨德”特工假称进城招嫖,实则去秘密聚集点将难民送上简易筏船,再开向公海中的以色列军舰。
●埃塞俄比亚裔犹太人,在祖国以色列欢庆节日
内阁认为海运太慢,“摩萨德”就找空军帮忙。由在苏丹的特工出面,找到废弃机场,空军的运输机降落后接人。1980年代中叶,苏丹也开始内战。“摩萨德”的救人速度加快,从内阁获取了大笔预算,直接买下一家比利时航空公司,以正常航班的形式运走了苏丹境内大部分犹太人。以色列内阁还向美国求援,由美国军机运走剩下的滞留犹太难民。
以色列最后一次大规模救援埃塞俄比亚犹太人,是1991年5月。埃塞俄比亚的赤色政府失去苏联后援,面临着又一次内战。“摩萨德”再次简单粗暴地提出交易:给埃塞俄比亚赤色政府一次性打钱3500万美元,“买下”14400名犹太难民。病急乱投医的埃塞俄比亚专制者接受交易。1991年5月24日,以色列军方实际接管埃塞俄比亚首都机场,36小时内用所有当时能飞的运输机、能征用的国内航班,将犹太难民运走。
来源: 特别爱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