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他者，共同体

作者：Non-Human Commissar

弗洛伊德在《集体心理学》中提到的两种共同体的形式——“军队”和“教会”——中的“军队”，也就是类似于基督教的早期教会或者在社会主义国家历史书中偶尔提及的典范的小型党组织——在一些*支部中，成员尽管在实施决议中分工明确、服从指挥，但在悬而未决的阶段中享有绝对的批判自由。这仿佛就是毛的军事民主的翻版，值得注意的是“军队”的平等是面向着随时出现在外部甚至内部敌人的平等，因而是对抗性/批判性的平等，不是抽象的、无条件的平等（比如来自人权宣言的人权），我们可以看到其“反日子”的特性，“军队”并没有任何保卫常态或任何自然的、理所应当的生活作为其根本使命。而其反面“教会”则是在天主教的普世教会这种意义上说的，代表着科层制的“普世”结构。怎么个“普世”呢？保护着无条件的多元化，保护安居乐业、和平稳定，保护理所当然的自然生活方式（比如为了保护信仰权利而放纵宗教徒父亲施行父权主义），没有明确的敌人（除了威胁治理技术艰难维持的平衡的“反日子”害虫），典型例子是当今的自由民主制度或者任何“开放包容”的资本主义治理体系。通过“军队”和“教会”的截然区分，我们可以分辨两种经常被混淆的“圈子”，一种是时不时像蝗虫一样对着无仇无怨的“无辜路人”出警的怪话人，另一种是投身“实践”、过好每天生活、照顾好自己、“联系最广泛群众”和绝不“唯我独革”的实干家。在这里我们可以得出“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的激进化转写——“哪里有教会，哪里就会有军队”，快乐原则出现在哪里，超越快乐原则的死亡驱力就会随之到来。

就如保罗说「上帝已经安排了这样的机体，对劣等成员给予最崇高的敬意」（哥林多前书 12：24），作为“军队”的共同体通过对等级制度的倒转来实现批判性的平等——也就是打击“富有”“卓越”或对任何可能的自恋位置的拜物教，成员被要求通过仇恨自己的确定性地位来爱共同体。如此逻辑对于左人绝不陌生——毛就曾说过“卑贱者最聪明，高贵者最愚蠢”，但正如这句话被毫无品味地曲解为，毛是个极其阴险的高贵者，他为了自己的绝对权力而民粹地发动的乌合之众，颠倒地让他们进而让自己占据一般意义上（也就是反动的、无派性的）高贵者的位置，而指鹿为马地把自己的卑贱本质放到一个实际上只是变更了崇拜对象的拜物教（一种象征秩序）的崇高位置上，这是一种变换了口味的高贵；在这种曲解中，保罗式的倒转变成了倒错，卑贱者不是因为其否定性而拥有哪怕他们自己也会忽略的真理（如果那样的话无论多么穷困，一个人都是高贵者/有产者）而是因为其卑贱、穷困的肯定性特质而被崇拜，毛同时被指控反智和并不如某些高贵者精英那样通过恰当的方式真心关注卑贱者，因为毛仿佛只是利用实际的卑贱者的卑贱，并使他们保持卑贱以延续这种享受。这一倒错结构丝毫不属于“军队”而属于“教会”，这就如今天一个亿万富翁为了洗清自己剥削者的嫌疑而故意自虐式地过难民一样的生活。

我们已经看见圣保罗的理论反人道主义，现在让我们把基督教的爱对确定性恋物癖的仇恨说得更清楚一些。我说点个人经验（在《易碎的绝对》中，齐泽克提供了相似的例子）大家不要见怪。我很讨厌我的父亲——一个对子女通情达理、热爱传统文化、虽然抱怨制度但为这个保障基本生活条件坚距颠覆势力的利维坦感到安心的中年小市民——因为他竟然想要当我的「父亲」，想要让我叫他「父亲」，他迫切地想要我负上象征的债务！毫无疑问，这里过分的人是我，我并非主张他犯了什么罪或应该进行任何合我意的改变。但我必须恬不知耻地为大家指出，基督教的爱就是这般邪恶，这般忤逆，决绝地与任何合理、平衡、自然、理所应当也就是与任何的善做对抗，而我对我父亲的爱，就是这种恨之爱。辩证的是，在很多偶然的时刻，尤其是在我的母亲——我总是感受到当我们三人一起的时候她以其消解一切对抗的和而不同充当了父权象征界的支柱——不在场的时候，我窥见了这个快要五十岁的中年人的可怜实相，肢体瘦弱，没怎么发福，驼背加重，头发稀疏，听没品音乐、做没品饭菜发表没品的政治观点，仅此而已，从敌意的憎恶到鄙视，也就是「瞧！这个人！」（约翰福音 19：5），我看到了耶稣——这位神之子也是人之子，独一性（singularity）的人是上帝的唯一生命。我痛恨这个人，他说（不特指开口说）爱我却丝毫不愿意放弃那由能指构成的垃圾自我，不愿意经受象征的死亡，他绝不愿意痛恨自己的象征身份，他也不会知道无论多少善行，多少付出，多少确定性地严守律法，都是白费，从来没有「以爱换爱」的好事，因为可以交换的只有肯定地存在于象征界的东西，而爱是悬置象征律法进入绝对他者性（otherness）维度的冒险。很显然我的罪在于我也没有对他冒险，尽管我完全意识到其必要，我堕落地称他「父亲」来粉饰太平，我让这个人罪上加罪。我因此也为左人中不察觉到自己必须或已经迈进基督之爱，而仍然信奉目的论或决定论律法的人感到类似的痛惜，因为在这些人以外我不可能有真正的朋友（当然了，愿意经受象征死亡的不一定非常激进），我不相信立场和人品二分的鬼话，没有立场之外的人品。

余下部分请看：
https://zhuanlan.zhihu.com/p/1070903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