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犯一天牢没坐还当了村官，死者母亲讨说法：我已74岁，等不起了
9月3日，《半月谈》微信公众号刊发一篇题为《杀人犯一天监狱都没进过！纸面服刑15年，真相待揭穿》的文章，引发舆论广泛关注。
据悉，该文原载于《半月谈》杂志2020年第16期，原标题为《纸面服刑15年，真相待揭穿》。其中描述，74岁老人韩杰是内蒙古呼伦贝尔市陈巴尔虎旗人，1992年5月12日，她的儿子被一个叫巴图孟和的人杀害，巴图孟和随后被判刑15年，但15年来，巴图孟和没进过一天监狱，甚至还当上了“嘎查达”（蒙语，即村主任），此后，又成为陈巴尔虎旗人大代表。
《半月谈》报道，三年前，因犯贪污罪，巴图孟和被陈巴尔虎旗人民法院判处有期徒刑3年，加上此前巴图孟和所犯的故意杀人罪并未服刑，法院决定对巴图孟和所犯的故意杀人罪、贪污罪数罪并罚，决定执行有期徒刑15年，刑期自2017年4月11日至2032年4月10日，并处罚金20万元，剥夺政治权利2年。
▲巴图孟和因贪污落网。图据网络
2020年9月3日，红星新闻与该报道中的韩杰老人取得联系。“如今，巴图孟和已被收监，但我还有一个心愿，”韩杰告诉红星新闻，“我就是想搞清楚，一个杀人犯被判15年，一天未被收监，究竟谁在其中发挥作用？”
从1993年巴图孟和伤人致死被判刑至今，27年里，韩杰一直在各部门间奔波，希望为儿子讨说法。期间，她经历了很多波折和变故，韩杰告诉红星新闻：“我希望真相早日水路石出，我已74岁，等不起。”
【案发】
19岁的儿子因琐事被好友杀害
韩杰告诉红星新闻，她家和凶手巴图孟和的家相距约500米，都属于内蒙古自治区陈巴尔虎旗西乌珠尔苏木。
“我们两家没有矛盾，但也没什么往来，主要是孩子间往来较多。”韩杰介绍说，她的儿子永春与凶手巴图孟和是小学同学，原本也是好朋友。
不过，巴图孟和的母亲后来和他父亲离婚了。韩杰说，由于缺乏管教，巴图孟和小学毕业后，就在村里晃荡。韩杰的儿子永春则一直读书，案发前，他在旗里就读高二。
根据当时有相关政策，比如邮政、银行等单位，父母退休后，儿子可“接班”。韩杰的丈夫当时在当地邮政系统上班，工作内容主要给别人送报纸等。
因有顶替上班的机会，韩杰就让正读高二的小儿子永春“出来”去旗邮政局上班。但在距离他去上班还有3天时，意外发生了。
▲判决书。原本为蒙语，此为翻译版本。受访者供图
1993年6月9日，原呼伦贝尔盟中级人民法院（现为呼伦贝尔市中级人民法院）出具的刑初字25号判决书记录了案发时的场景——
法院审理查明，1992年5月12日20时许，在陈巴尔虎旗西乌珠尔苏木巴图孟和家，被害人永春和被告巴图孟和因打麻将发生口角后，被害人永春先动手打了巴图孟和几个耳光，巴图孟和很生气，随后拿刀向永春的胸部和右肩捅三刀。
他们身旁的斯琴巴雅尔要上前劝停时，巴图孟和也向他身上刺几刀，但斯琴巴雅尔用小凳子挡住后，逃到屋外。
随后，巴图孟和从自家厨房又拿出一把菜刀去追赶斯琴巴雅尔，但没有追上。后来，巴图孟和返回屋内和那敏一起把永春送到医院后，巴图孟和自己去公安派出所投案自首。
判决书显示，“被害人永春由于心脏破裂，造成大量流血而死”。
这一年，永春年仅19岁。
【判决】
故意杀人罪，有期徒刑15年
判决书显示，庭审时，被告巴图孟和辩称，永春“先动手打了他的脸部后什么都看不见”。为制止永春继续打他，他拿刀是为“吓唬”他（永春），而没有故意杀人的动机。
被告巴图孟和的辩护人也称，巴图孟和的行为属于防卫过当，而且犯罪时不满十八周岁，因此应当减轻处罚。
▲判决书。原本为蒙语，此为翻译版本。受访者供图
对此，原呼伦贝尔盟中级人民法院认为，被告人巴图孟和无视国家法律，因琐事被人先殴打后生气，并持刀杀害被害人，已构成故意杀人罪。被告人所称的“吓唬人”和其辩护人所称的防卫过当等辩解和辩护意见，不成立。
根据《刑法》相关规定，被告人巴图孟和因犯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有期徒刑15年，剥夺政治权利两年。
▲判决结果。原本为蒙语，此为翻译版本。受访者供图
▲判决书蒙语版本最后一页。受访者供图
“我对这份判决也不满意。”韩杰老人告诉红星新闻，“一来没查明杀人动机，我问案发时他们身边的人，都说到现场时，我儿子已被摁在地上，被砍。二是量刑过轻。”
由于认为量刑过轻，韩杰找到相关部门申诉。其间，相关部门告诉她，之所以有这样的判决，一是案发时，巴图孟和还差几个月才年满18岁；二是他去自首了。
让韩杰难以接受的是，巴图孟和——这个杀掉她孩子、被判15年的犯人，竟一天监狱也没蹲过。所谓的服刑，也成了《半月谈》在报道中所形容的那样——纸面服刑15年。
【追问】
巴图孟和的亲属是否徇私渎职？
据《半月谈》消息，法院判决后，巴图孟和以“全身水肿、尿血”为由前往医院检查。就医后，他的母亲、姑父就为其办理保外就医手续，并成为担保人。
据多名当事人向《半月谈》记者回忆，这份手续上，有数名当地时任政法机关主要负责人的签字。凭这些手续，巴图孟和连监狱的门都没进过，便于1993年从看守所出来后，“重获自由”。
《半月谈》还披露，直到2007年5月13日，也就是案发15年整之后，巴图孟和他母亲再次来到看守所，但此行是为拿到“刑满释放证明书”而来。
据悉，当时他们仅提供了一份当年的判决书，而看守所的一名内勤人员，也据此为其开具了刑满释放证明书，并加盖公章。
韩杰告诉红星新闻，巴图孟和的母亲通嘎格是陈巴尔虎旗计生办的干部。老人还强调说，据她所知，案发时，巴图孟和的父系亲属也在当地人大或政府任职。
▲当年的判决书也显示，案件审理时，巴图孟和的母亲是陈巴尔虎旗计生办干部。受访人供图
“判刑15年，巴图孟和竟可以不用坐一天牢，我不清楚他的亲戚以及其他人是否在这一案件中，存在徇私或渎职等行为。”韩杰说，希望有关部门介入调查。
为此，韩杰曾到陈巴尔虎旗公安局信访，要求追究有关人员责任。对此，陈巴尔虎旗公安局在给她的《不受理信访事项告知书》中提到，旗公安局不受理的原因是“不属于本机关管辖”，应向“陈旗（陈巴尔虎旗的简称）监察委员会提出”。
红星新闻就此采访陈巴尔虎旗纪委监察委，纪委监察委工作人员说：“这个案件建议向旗委宣传部了解，现在我们统一口径了，不能单独和你们联系。”
随后，红星新闻多次致电陈巴尔虎旗委宣传部、网信办，但电话始终无人接听。
呼伦贝尔市中级人民法院办公室一位工作人员告诉红星新闻，已注意到网络上的相关报道，但具体案情，因年份较久，她本人也不掌握具体情况。而呼伦贝尔市检察院的相关科室办公室电话，也处于无人接听状态。
【变故】
27年间，经历离婚、大儿子病逝
事实上，自1993年至今的27年里，韩杰一直在当地各部门间奔波，希望为儿子讨说法。在这过程中，因责怪公职出身的丈夫“懦弱”，夫妻关系变得十分紧张。
“18年前，我们就离婚了，我一个人打草、卖草，打零工养家，找部门申诉。”说起往昔的种种经历时，电话那头传来了老人的哽咽声。
▲韩杰老人。图据《半月谈》
韩杰说，她的大儿子在十年前因病去世，去世时，留下一个16岁的孩子，孩子的母亲后来也改嫁了。当时已64岁的她，无奈撑起抚养和教育孙子的重任。
呼伦贝尔的牧业在全国有名，养牛、羊需要大量青草，在每年8至9月份，韩杰负责割草、贩售草料，而每年的6至8月，也是挖中药材的好时光。年迈的韩杰就是通过挖中草药材、割草和贩售草料来供孙子读完高中、上了大学。目前，孙子也已毕业工作。
韩杰告诉红星新闻，巴图孟和在2017年被收监以前，曾做过村主任，还当选过旗（县）人大代表，为此，她曾到当地组织部门投诉，但组织部一名官员告诉她：“巴图孟和对县里有功，以后你别找我们了。”
近30年的奔波中，韩杰看着巴图孟和入党，看着他当村主任，也看着他接连担任两届县里人大代表。
韩杰说，那些年，她就觉得还是人家（巴图孟和）“有能耐”，因为“我孩子丢了（被杀害了），还被欺压”。韩杰说，“但我坚信，光天化日之下，一定还有说理的地方，正义也早晚会得到伸张！”
红星新闻记者 王春 韦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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