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当代国际关系中的“欧洲中心主义”挥之不去？ | 国政学人
为什么当代国际关系中的“欧洲中心主义”挥之不去？
作者：Juliette Tolay，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公共事务学院政治学副教授，研究兴趣为移民政策、外交政策和欧洲中心主义等。
来源：Tolay, J. (2021). Inadvertent reproduction of Eurocentrism in IR: The politics of critiquing Eurocentrism. Review of International Studies, 47(5), 692-713. doi:10.1017/S0260210521000176
导读
欧洲中心主义已经成为后殖民国际关系理论研究的一个特征。虽然既有研究有意识地对世界政治做出后欧洲中心主义的解释，但这类文献中出现的欧洲中心主义的复制依然值得关注。基于此，本文探讨了一个问题，为什么当代国际关系中的“欧洲中心主义”挥之不去？本文主要关注欧洲中心主义的这种“无意复制”，并将其概念化。为了解释这一概念，本文以土耳其为案例，通过分析该国的移民政策阐释欧洲中心主义“无意复制”的三种类型，即言辞批判、去中心化和去等级化。本文在理论层面提出了欧洲中心主义“改良复制”的价值，为土耳其外交和移民政策话语层面的实证分析做出了新的贡献。
欧洲中心主义的概念化
在关于欧洲中心主义的既有文献中，大多数的焦点都集中在欧洲中心主义的认知性质及其对知识生成方式的影响上，即欧洲中心主义首先是一种“知识体系”。然而，欧洲中心主义除了具有认知含义以外，还有重要的地缘政治含义，即欧洲中心主义在西方主导地位合法化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因此，反欧洲中心主义不仅可以被定义为反对“西方认识论”（认知欧洲中心主义）或反对“西方霸权”（地缘政治欧洲中心主义）的斗争，其本身也被用作一种政治实践，使得批判欧洲为中心的世界秩序合法化。
既有文献中还讨论了欧洲中心主义延续和复制的原因。许多学者认为，批判欧洲中心主义是很困难的。一方面，西方的强大得益于以欧洲为中心的思想体系，欧洲中心主义代表了这些国家的既得利益；另一方面，认识、理解甚至替代欧洲中心主义都是很困难的。此外，在设计国家的等级制度时，边缘国家的政治精英通常会采用以欧洲为中心的制度作为基本假设，以获得在这一制度中的有利地位。但是，上述原因都无法解释那些意识到欧洲中心主义并可以从克服它中获益的政策行为者为什么会在无意中复制欧洲中心主义。
为了更好的解释上述现象，本文将对欧洲中心主义的批判政治理解为一个从复制到克服的连续统一体，如图1所示。其中，“无意复制”欧洲中心主义和“克服”欧洲中心主义之间的重叠部分即为“改良复制”。这种连续体是多层次的，有不同的方式来批判欧洲中心主义：一是言辞批评；二是解构主义；三是去中心化战略；四是去等级化战略。
前两种策略主要集中在批判方面，其主要目的是揭示和挑战现有的欧洲中心主义偏见，批判的目标是强调国际制度中存在的不平等和不公正。具体而言，言辞批判以话语和姿态为基础，着眼于眼前的政治利益；解构主义主张提高认识，强调欧洲中心主义的前因后果。从理论上讲，解构主义在挑战欧洲中心主义的能力方面更为强大，但对于那些需要更明确指导的实践者来说，解构主义并不能提供具体的解决方案或替代方案，不足以完全克服欧洲中心主义。
除了实践者的言辞批判和学者们的解构主义，还有两种克服欧洲中心主义的策略，可以弥合学者和实践者之间的差距。第一种是去中心化，即挑战欧洲是中心的假设。具体而言，可以通过阐述世界政治的概念来实现去中心化，比如形成没有中心的世界观，用一个或是多个新的中心去取代欧洲。第二种是去等级化，即挑战欧洲中心主义所确定的规范和等级。具体而言，如果欧洲被视为不道德的行为者，支撑欧洲权力的规范等级制度应被推翻，建立新的等级制度或是无等级制度的世界。
总结来看，欧洲中心主义的批判方式主要可以分为三类。首先是理论层面的批判和解构主义。当涉及到具体行动时，主要通过去中心化和去等级化，无意中对欧洲中心主义进行修改复制，真正但可能不切实际地克服欧洲中心主义。
土耳其与作为政治实践的欧洲中心主义批判
为了在实践中说明欧洲中心主义和反欧洲中心主义是如何相互作用的，本研究现在转向土耳其政治的案例。该国在欧洲列强扩张方面具有独特的历史地位：该国参与了西方化进程，但从来没有被殖民过，可以依靠辉煌的历史挑战一些以欧洲为中心的世界秩序假设；同时，该国也被西方“击败”过，因此需要重新审视自己在世界秩序中的地位。
有趣的是，包括知识分子、学者和政治精英在内的土耳其行为者都对欧洲中心主义的基础有一定的认识，并且能够表达反欧洲中心主义的话语。事实上，土耳其正发党（AKP）内部采用了强烈的欧洲中心主义言辞批判，主要围绕两个概念展开：一是声称对西方的道德优越性，二是确认在欧洲以外存在其他中心。这些欧洲中心主义批判大多是针对西方霸权的，即反霸权主义的，主张挑战当前的国际秩序，为崛起大国提供更多的发展空间，引起了广大选民的共鸣。
欧洲中心主义的“无意复制”：以土耳其的移民政策为例
深入研究土耳其的移民政策可以更好地阐释欧洲中心主义的“无意复制”。一方面，21世纪以来，大多数移民政策的制定都是在以欧洲为中心的框架内完成的，即通过土耳其移民政策的欧洲化和欧盟移民政策的外溢这两个双重过程。另一方面，2015年后，土耳其的政治精英开始利用移民作为一种政策工具，通过声称土耳其的道德优越性和倡导后西方世界，批判欧洲中心主义。此外，土耳其移民政策的案例展现了欧洲中心主义“无意复制”概念化的不同类型和方式。
第一，土耳其的欧洲化是一个与欧洲中心脱钩的过程。作者认为，土耳其人的自豪感源于“比欧洲人更欧洲化”的想法，即土耳其尊重欧洲行为者倡导的移民权利的移民政策，但欧洲并不值得被视为移民治理规范秩序的中心或顶端，土耳其可能会在这一秩序中取代欧洲的地位。这种分散（远离欧洲）和重新集中（围绕土耳其）的过程建立在两个假设之上：一是欧洲没有坚持自己的标准，且正在衰落，不配成为中心；二是土耳其比欧洲做得更好，值得成为新的中心。同时，这种“无意复制”的“新中心”也提出了另一个问题，即作为新中心的土耳其是否会像欧洲被视为中心时那样，发展自己的霸权，滥用权力。
第二，欧盟移民政策的外溢。从欧洲中心主义的角度来看，由于欧盟自身利益在欧洲的移民治理中占据首要地位，土耳其实施欧盟-土耳其协议的真正成本是通过长期的社会构建，建立一个排斥土耳其的欧盟边界，逐渐消除土耳其加入欧盟的可能性。同时，这是一项以移民和难民为谈判筹码的协议，加剧了移民的脆弱性和危险性，损害了土耳其政府在过去几年中努力打造的国际形象。
第三，作为去等级化的人道主义话语。作者认为，土耳其对移民采取了“慷慨”的做法而非基于权利的做法。在这一方面，土耳其不仅不再符合欧洲的标准，而且颠倒了价值等级的排序，其对待移民的方式与欧洲冷漠、不人道的方式形成鲜明对比。总之，土耳其通过颠倒价值等级的排序，对西方进行强烈的反抗。
总结
本文澄清了欧洲中心主义的概念，提出了欧洲中心主义“无意复制”的机制，强调了包括言辞批判、解构主义、去中心化和去等级化在内的不同类型的欧洲中心主义批判。为了说明这些理论框架在实践中是如何发挥作用的，作者考察了土耳其移民政策的演变，虽然该国领导人试图在这一领域挑战欧洲中心主义，然而这种挑战无意中导致了欧洲中心主义的复制。
本文不仅为土耳其外交和移民政策话语层面的实证分析做出了新的贡献，还在理论层面提出了一个有趣的问题，即欧洲中心主义“改良复制”的价值。为了进一步理解该价值，作者认为还需要再次区分地缘政治欧洲中心主义和认知欧洲中心主义。
总之，为了探索后欧洲中心主义的世界政治，还需要进一步分析土耳其政治精英及与其地位相近的行为者、接近欧洲中心核心的行为者、远离权力中心的行为者（如本文中的移民和难民）等行为者所在的机构和责任。
译者：尤力，国政学人编译员，上海外国语大学国际关系与公共事务学院国际政治专业，研究兴趣为全球治理与国际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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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校 | 邵良
排版 | 王佳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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