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0 | 在谈恋爱也「内卷」的年代，我想看到货真价实的爱
「520」，一个不知何时被制造出来的，名为「网络情人节」的节日。
有时候我会感叹，如今谈个恋爱可真不容易，光是节日送礼就够「内卷」的了——不只是生日、情人节、白色情人节、七夕、网络情人节，还有儿童节、感恩节、圣诞节、新年，一个优秀的恋人需要贴心地提前安排惊喜、准备浪漫，在无数个粉红色泡泡中间让爱情升温。
我的一位朋友就是「不堪其扰」的典型。他早在半个月前就开始精心准备的礼物，在我看来也就普普通通，反而是他一边抱怨这情人节是商家制造出来的「伪节」，一边仍然心甘情愿地密谋着惊喜，在这种「抱怨」和「打脸」之间，让我窥视到了一份货真价实的爱意。
爱情需要仪式，可是我会想，这泛滥的「情人节」会不会冲淡惊喜和情感的浓度。在我看来，爱的惊天动地、荡气回肠，反而是在日常生活的细节中。它可能是对方每一日的起心动念中都有你的影子，也可能是没有说出口、但几十年如一日践行的承诺。
正像我在饶平如与毛美棠的爱情中看到的那样。
平如与美棠的结婚照
「遇到她以前我不怕死，
现在却真切地思虑起将来」
1946年，时年二十五岁、刚从抗日战场上下来不久的饶平如，回到家乡江西，由父亲领着，来到了父亲的至交毛伯伯家。
在正要步入堂屋的时候，他由西边正房的小窗，瞥见一位面容姣好的年轻小姐正揽镜自照，这是他对未来妻子毛美棠的初印象。
60年后，回忆起当时的场景，种种细节仍清晰地刻在饶平如的记忆里，仿若昨日。那日的明媚天气，拂面的熏风，两人谈话的细节，悉数收入心底，外表的镇定掩饰着内心的怦然，漂流的小船从此靠岸。
他说，「在遇到她以前我不怕死，不惧远行，也不曾忧虑悠长岁月，现在却从未如此真切过地思虑起将来」。
平如画笔下初见美棠的场景
他们那一代人，经历了动荡的年代。然而，当回忆起那个年代，饶平如记得的都是围绕着爱人的种种细节。他如珍宝一样将这些画面和故事收入心底，在几十年的岁月中从未忘记。
他仍记得，那场盛大的婚礼上，阳光是如何由着饭店的玻璃天窗投射而下，大厅入口屋檐精细的纹饰历历在目。
他仍记得，1948年，婚后不久在徐州与美棠逛空军俱乐部，险些失落装有半斤多金饰的皮包，出来后在街灯下庆祝似的吃了此生吃到的最清甜的梨。
他仍记得，与美棠唯一的一次争吵，缘由不详，只记得经过两三个小时的冷战，正准备去劝解美棠的时候，她反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婚后，他们辗转于江西与贵州各地，最终在上海落了脚。然而好景不长，1958年，平如赴安徽劳教，与美棠和孩子分隔两地，未料到再次相聚已是二十多年之后。
汹涌而来的历史，冲毁数不清的个人命运，也冲散不少家庭，但平如和美棠没有任何放弃的念头。靠着坚韧的内心和彼此的陪伴，他们度过了这段艰难的岁月，到饶平如返回上海，已是1979年。
「海并不深，
怀念一个人比海还要深」
平静的日子到来的时候，已至暮年。平淡如水的生活里，是默默的扶持和温厚的爱意。
平如晚年有次住院，美棠每天早上5点排队买黑鱼熬成汤，急匆匆卡着医院探望的时间点送来，气喘吁吁催着他喝完。这短短几分钟的场景，平如一直记着。
「只如今，喝汤的病人还好好地活着，送汤的人却永远离开他了。」平如这样写。
美棠离开后的平如
爱抵不过衰老，所能做的唯有陪伴。美棠生病，每天需进行腹膜透析，平如就向护士们讨教了办法，四年如一日，在家每天为美棠做透析。
平如说，他有一次发现晚年的她是真的糊涂了，「心里觉得一种几十年分离也从未有过的孤独」。
却仍是不离不弃、有求必应。美棠想吃杏花楼的马蹄小蛋糕，他就骑车去买，买回来她又不吃。几次三番如此，平如还是由着她。
2008年3月，美棠走了，平如的心也空了。他说，「海并不深，怀念一个人比海还要深」。
相思无法排解，一个人逝去了，如何证明那些故事与情感真实存在过？平如决定把它们画下来，留下一些印迹。于是有了这本《平如美棠》。他用画笔细细勾勒那些生命中最重要的片段，再用文字详加描绘，如信徒般虔诚。
初识《平如美棠》，我只是想着拿来随便翻翻，却一不小心踏入了别人的生命。这本书沉甸甸的重量，来自漫长的岁月，来自两位主人公那双古典的、圣徒一般的心。
可曾在别处见过那样的心？它是脆弱的，敏感的，不起眼的，是随时可能在潮水中被淹没的心；它逆来顺受，承受无尽的痛苦和煎熬，才能换来片刻的舒展；它是一颗失败者的心，是甘愿受苦的心，是被驯服的心——因为它有所相信。
平如写美棠小时候的娇俏调皮，言语之间满是宠爱；写她在分隔两地的时候，一个人撑起整个家，又满怀心疼；晚年失智的美棠，令他如孩童坐在地上悲恸大哭……种种细节，令人动容。
我想象这位老者在无数个早起的清晨与不眠的夜晚，端坐在桌前，戴着老花镜，细心调配颜料，像小学生一样，一笔一画，让记忆中的画面重现，他会是什么感觉呢？会有幸福感包裹着伤心吧，会有刀尖的危险混合着蜂蜜的甜，但他会觉得此生足矣吧。
「好的爱，是形式与实质的统一」
去年4月，平如也离开，与他的美棠在天堂相聚了。我真感激他把这些画下来、写下来，让这样好的东西打动我们。这不比许多其他的虚构爱情故事更加动人吗？
我想，好的爱，是形式与实质的统一。影视剧和社交网络教会我们太多爱的表达，然而不是所有的爱的表达都意味着爱，或是很好地传达出我们心中的那份爱。而同样的爱的表达，由不同的人做出来，其效果又是多么的不同。
这真是一门玄学，但我发现，能够打动我的，都是那些发乎于心的平凡举动，就像平如与美棠相处的那些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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