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世界宗教的发展趋势是日益强劲吗？——从新无神论者的视角提出的质疑
近些年来，在宗教学术研究领域，无神论的声音微弱，几乎成为“绝学”。从“宗教的角度”研究宗教，成为主导话语。
一种权威观点认为：“全世界宗教进入一个新的高发期，其势头日益强劲，信教人数持续增长，据新的统计，现在全世界信仰各种宗教的人数已达50亿人，占世界总人口比例的85%，其中基督徒约占22亿人，为世界总人口的1/3,雄踞世界宗教之榜首”。[1]关于“全世界宗教进入一个新的高发期，其势头日益强劲”的判断，查一查作者所依据的资料，是源于《世界基督宗教百科全书》和《国际宣教研究公报》。
人们不仅要问一问，宗教研究专家仅以宗教界发布的数据，作为宗教发展趋势的评估，这样能够获得客观性的判断吗？比如，在日本，各种宗教组织统计的信徒的总和，大约是日本全国国民总数的两倍。而大量调查数据表明，日本在发达国家中，是世俗化比例最高的国家。根据国际社会调查总署（ISSP）公布的调查数据，日本的非信仰者约为4000万，这一数字约是虔诚宗教信仰者的8 倍。[2]
在当代中国宗教研究领域里，一些权威人士大谈宗教的“全球性”、“其信仰价值和真理的普世性”；世界宗教正处于“新的高发期”，“其势头日益强劲”等等，与此同时，无神论、世俗人文主义的研究，声音十分微弱。因此我们有责任加强科学无神论研究的建设，包括介绍国际上新无神论、世俗人文主义的研究成果。
一、西方发达国家的世俗化趋势
2009年10月，美国芝加哥大学的研究所发表关于全球宗教发展趋势的分析报告。该报告认为“全世界的宗教变化是一个错综复杂的现象”。这份报告借鉴欧美社会科学人员几十项调查研究数据，探讨四十年来全球宗教的发展趋势。报告指出：“随着总体上的日益现代化，尤其是受教育水平的提高，各国信仰宗教和参加宗教活动的人数的确呈下降趋势。” “虽然历史大势在继续推动欧洲背弃宗教，但互不相同的各国情况又促成了种种逆流。”“在过去半个世纪里，美国宗教显然是朝着世俗化的方向发展，但模式很复杂。” [3]
整个20世纪，西方发达国家宗教的不断衰落，是有目共睹的事实。各种研究数据不仅刊登在各种学术刊物中，也出现在西方教会人士著作中。如美国著名的福音派牧师华理克（Rick Warren）说，在1900年全世界71%的基督徒居住在欧洲，而到2000年，这一比例降至28%。[4]
对西方发达国家世俗化的趋势，世俗人文主义学者有更清醒的认知。古生物学家格雷戈里.保罗（Gregory S. Paul）在题为《西方国家的世俗化革命》（The Secular Revolution of the West）。的论文 中指出，根据国际社会调查署的公布数据，在现代社会，与不断发展的世俗化潮流相比，宗教有不断衰落之势。这些数据还表明，尽管宗教还保留着一定的影响力，而且在全球很多地区出现了宗教复兴的潮流，但是，对于上帝的虔信和崇拜，已经在除美国之外的发达国家近乎土崩瓦解。同时，无神论社区正在不断扩展，而且日益强大。
作者指出，共产主义与无神论之间的联系是众所周知的。然而，在除美国之外的西方国家里，基督教近来的发展也不乐观。除美国之外，所有的发达国家近年来的宗教信仰和实践程度均有下降。坚定信仰上帝者和非信仰者各约占1/4。在这些发达国家里，没有一个国家虔信上帝者占总人口的比例能超过50%。历史上信奉天主教的爱尔兰、意大利和西班牙是这些国家中世俗化程度最低的。在斯堪的纳维亚各国，仅有12%到18%的人虔信上帝。在绝对数字上，日本在发达国家中非信仰者最多，约为4,000万人，这一数字约是虔信宗教者的8倍。而法国是这些国家中拥有无神论者比例最高，这一比例约为1/4，是虔信宗教者的两倍，瑞典的比例也相同。[5]
在发达国家中宗教影响较强的美国，基督教也出现了日益衰落的趋势。据美国宗教身份调查（ARIS）的数据，自1990年以来，认为自己是基督教徒的美国人，在总人口中所占比例减少了10个百分点，从86%降至76%。皮尤论坛的一项调查表明，自称与任何宗教信仰都没有关系的美国人，在总人口所占的比例翻了一番，升至16%。与此同时，愿意称自己为无神论或不可知论者的人数也翻了近两翻，从1999年的100万人，增加至2009年的360万人。[6]
该调查表明，无论在美国还是在欧洲各国年轻人中，无神论者、不可知论者和无宗教信仰者的人数都呈上升趋势。2006年皮尤论坛的调查数据，也支持这一论点。该论坛在对美国18至25岁年轻人的调查数据表明，在这一代人中无神论者、不可知论者和无宗教信仰者的人数上升至20%。而20年前，在1986年，该论坛在对同一年龄段人士的调查中，这一数据为11%。年轻一代的美国人中63%相信人和其它生物是长期进化而来，而40岁以上的美国人大多宁愿相信上帝创世论而不是进化论。[7]
另一个英国媒体的调查数据也表明，在当代社会发达国家中宗教出现日益衰弱的趋势。2006年11月30日至12月5日，金融时报（Financial Times）,在因特网上对美国和欧洲五国（法国、意大利、德国、英国、西班牙）的成年人（18岁以上人群）中进行民意调查。该项调查显示，欧洲发达国家世俗化趋势明显。在欧洲发达国家中，相信上帝或超自然神灵存在的，法国最少只有27%，意大利最多，占62%。而这一比例在美国为73%。[8]
二、新无神论思潮在西方社会的兴起
近几年来，一股新的无神论思潮正在西方社会兴起。这股新鲜的知识力量使公众意识到，以科学理性的方法批评宗教，有助于驱散近些年来宗教保守势力制造的阴霾。《科学与无神论》杂志，自2008年第2期以来，封页开辟阳光书系栏目，每期介绍一本无神论的著作。
2006年底，英国牛津大学教授理查德.道金斯（Richard .Dawkins）的专著《上帝的错觉》(The God Delusion)问世。这位生物学家是当代西方社会最著名的无神论者。他的著作大多以研究进化论为主题。虽然他经常批评宗教，但是这是他第一次出版一本无神论的专著。道金斯的《上帝的错觉》一出版,就登上《纽约时报》非小说类畅销书榜，并持续了51周。这部无神论专著的英文版已经发行了150多万册，其翻译本多达30多种语言。[9]可惜，迄今为止，《上帝的错觉》一书没有中文译本刊行。虽然，中国常常被指责为当今世界“无神论”思想的根据地。
道金斯教授并非特立独行的另类人物，2006—2007年，一批志同道合的西方学者相继出版了许多无神论的著作。如：美国学者萨姆.哈里斯(Sam Harris)出版的著作《信仰的终结：宗教、恐怖和理性的未来》、美国塔夫茨大学丹尼尔.丹尼特(Daniel.Dennett)的著作《破除魔咒》(Break the Spell of Religion)；克里斯托弗.希钦斯 (Christopher.Hitchens)的著作《上帝不伟大：宗教如何毒害了一切》 (God is not Great:How Religion Poisons Everything)；维克多.斯腾格尔(Victor.Stenger)的著作《上帝:失败的假说》(God:The Failed Hypothesis)等等。
伦敦东区是两所教堂周日早上的礼拜活动。在其中的一所教堂里，只有12个人聚集在一起进行圣餐。过去十年，英格兰和威尔士的基督徒从人口的71.7%下降到2013年的59.3%。2015年更跌破50%。
这些新无神论者并非纯书斋式的学者，他们还是积极的社会活动家。根据英国BBC的报道，2008年10月英国的人文主义协会策划在公共场所开展无神论的宣传。该项活动为期四周，在公共汽车上张贴双面广告。标语为：“或许无神，放下忧虑，享受生活”。著名的无神论学者理查德.道金斯就是这项宣传计划支持者。道金斯对BBC的记者说：“宗教习惯了不劳而获，自动免税，自然获得尊重，不受侵犯，有权力给儿童洗脑。”他还说：“这项将启发性的标语写在伦敦巴士上的行动，会引发人们的思考。思考是宗教的劲敌。”此项活动原计划募集9000美元来做广告，结果协会募集到59000美元。因为募集的基金大大超过了预期。英国人文主义协会将在巴士内部张贴广告，并考虑将此项活动扩大到英国其他城市，如伯明翰、曼彻斯特、爱丁堡等。[10]
众所周知，基督教在英国，乃至整个欧洲都在不断衰弱。约克主教大卫.霍普在2004年接受访问时表示，英国不能再算为基督教国家，英国参与教会的人数越来越少，世俗化倾向不断增强。2008年初的一项调查表明，三分之二的英国人自称无任何信仰。2009年6月，英国圣公会的主教保罗.理查德说：“1996年至2006年间，圣公会的定期礼拜者减少一成多，即从100多万减至88万人。”他认为“到教堂参加宗教活动的人越来越少，在教堂举办婚礼和洗礼的数量也在下降，多元文化主义则在抬头，这意味着：‘基督教在英国已死亡’”。[11]
三、影响宗教衰弱的因素：科学与教育
宗教、尤其是基督教为什么在发达国家日益衰退，而在美国以及发展中国家中的影响相对稳定？这些棘手的问题，至今为止，人们对其缺乏深入的研究。
从历史发展的角度来看，宗教信仰率下降最快的国家，是20世纪经历磨难最为深重的国家。1914年欧洲的基督教信仰还非常稳固，而第一次世界大战摧毁了最后一批神权君主制，从而使欧洲第一次出现大规模的信仰衰退。20世纪30年代的经济危机，第二次世界大战，进一步冲击了基督教的信仰。尽管当时，欧洲是基督教信仰的基地，但是基督教既没有提供道德的指导，也没有提供神圣的干预，阻止人类社会的灾难。希特勒和大多数纳粹主义者是基督教徒或天主教徒。他们的信仰包括反犹太主义，大多数基督教神职人员支持德意志第三帝国。同时，许多宗教怀疑论者也是反法西斯的左派人士，因此，无神论思潮开始在欧洲兴盛。
我认为，在影响宗教衰弱的因素中，科学与教育这两个因素特别值得重视。
提到科学对人类思想发展的影响，有一个论点是众所周知的，即：达尔文的进化论对人类思想的重要贡献。今年是达尔文诞辰200周年。达尔文有两部轰动性的著作。一本是《物种起源》，他论述了自然选择导致进化的理论。另一本是《人类的由来》，他将进化论应用到人类社会。达尔文的进化论动摇了宗教的基础，成为现代科学的支柱。当代社会的调查表明，对于进化论的理解程度和宗教信仰呈负相关。在日本对于进化论的理解最为深刻和普遍，因而无信仰者的数量最大。而在有神论盛行的美国，对于进化论的理解程度在发达国家中是最低的。
影响宗教的另一个重要的因素是“教育”。根据2005年至2007年盖洛普调查的平均值，对基督教经典《圣经》的信仰程度，与受教育的程度相关。被调查者对“相信上帝的话是绝对真实的、正确无比的”的肯定，与其受教育的程度成反比。高中及其以下学历的被调查者对此持肯定态度高达42%，相反研究生学历的被调查者对此持肯定态度的仅占11%。被调查者对“圣经是人类创造的古代寓言、历史和传奇”的肯定，与其受教育的程度成正比。高中及其以下学历的被调查者对此持肯定态度仅有13%，而研究生学历的被调查者对此持肯定态度的约有30%。详细数据见下表：
虽然目前，宗教依然是影响美国政治和社会生活的重要因素，但也出现了衰落的趋势。根据2009年盖洛普所做的民意调查，只有19%的被调查者认为宗教在美国的影响在上升，而68%的人认为“宗教正在失去以往的影响力”。美国的政治家也感受到这种变化，美国总统奥巴马不再像布什那样强调基督教的教义，而是强调“多元传统”。作为美国总统，他第一次在就职演说中提到“无信仰者”。他说：“我们的国家有基督徒和穆斯林，有犹太教徒和印度教徒，还有无信仰者。”
虽然20世纪时局动荡，战争、革命给时代打下深刻的烙印，但是，我认为，以科学技术为核心的生产力的发展，是人类社会发展的最基础的力量。科学技术的发展，将从根本上改变人们的生活方式。信仰宗教的人一代比一代减少，虽然现在美国和欧洲还有相当的差异，我认为，从长远的角度考察，宗教的衰落是历史发展的大趋势。
本文可以参考：
《宗教的结局是消亡吗？》
http://www.toutiao.com/i6339277293965279745/
《美国新无神论晚近勃兴初探》
https://www.douban.com/group/topic/20536153/?type=like
[1]金泽、邱永辉主编：《中国宗教报告（2008）》，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8年版，第2页。
[2] http://www.icpsr.umich.edu/index.html
[3]彼得.斯坦费尔斯：《全球各国宗教没有明确模式》，美国《纽约时报》2009年10月24日，见《参考消息》2009年10月26日。
[4] “The Future with Evangelicals:A Conversation with Pastor Warren,Friday,November 13,2009,”http://perforum.grg/events/?EvantID=221
[5]格雷戈里.保罗著，习五一、秦峰译《西方国家的世俗化革命：至今为止没有波及美国》，《科学与无神论》2009年第4期。原文为Gregory S. Paul，The Secular Revolution of the West：It’s Passed America By-So Far, Freeinquiry ,summer 2002.VOL.22.No.3。
[6]乔恩.米查姆：《基督教在美国的终结》，美国《新闻周刊》2009年4月20日，见《参考消息》2009年4月20日。
[7] http://www.perform.org/evenets/?
[8] Religious Views and Belief Vary Greatly by Coumtry, According to the Lastest Financial Times/Harris Poll,http://harrisingteractive.com/news/allnewbydate.asp?NewID=1131.
[9]杜磊：《新无神论》，《科学与无神论》2008年第4期。
[10]《基督日报》2008年10月23日，见《宗教与世界》2008年第11期。
[11]英国《每日电讯报》网站2009年6月27日报道，见《参考消息》2009年6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