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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生龙 郎晓娟：延迟退休不能以牺牲老年人口的健康为代价
【摘要】文章基于2010、2012 和2014 年中国家庭动态跟踪调查( CFPS) 数据，利用中国退休政策在男女退休年龄上的规定，使用断点回归设计，探讨退休对身体健康和心理健康的影响，并检验退休影响健康的机制。研究发现，退休对男性的健康影响不显著，而对女性的自评健康和心理健康产生显著正向的影响，主要原因是退休后女性增加了锻炼的频率; 虽然男性的锻炼频率在退休后也有所增加，但退休后男性超重的概率也随之增加，这很可能在一定程度上抵消了锻炼的健康效应。文章具有明显的政策含义，当前中国政府正在考虑实施渐进式延迟退休政策以应对人口老龄化背景下劳动力不足的问题，研究表明延迟退休不能够以牺牲老年人口的健康为代价，中国需要切实推进“健康老龄化”的战略。
文丨刘生龙 郎晓娟
刘生龙：清华大学国情研究院副研究员
郎晓娟：中南财经政法大学工商管理学院讲师
摘自丨退休对中国老年人口身体健康和心理健康的影响，《人口研究》，2017年第05期，点击文末“阅读原文”可下载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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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
自从2000 年以来，中国60 岁以上人口的比重达到10%，标志着中国开始进入老龄化社会。由于长期以来中国实行了严格的计划生育政策用来控制人口规模，加上人口预期寿命不断增加，中国正在经历加速人口老龄化的进程。而随着人口老龄化进程加快，中国越来越多的老龄人口进入退休人群；随着退休后预期寿命的增加，退休人口占总人口的比重也将逐渐增大。这将会直接引起两个方面的担忧，一方面是养老金账户的缺口，另一方面是劳动力的短缺。为了应对人口老龄化，一些欧洲国家增加了法定的退休年龄，而中国也正在出台政策，在未来较长一段时间里将法定退休年龄逐步延长至65 岁。延迟退休不论是在欧洲国家还是在中国都引起了巨大的争议，这些争议往往都集中在养老金、就业等方面，然而这些争议都忽视了退休对健康的影响。
与此对照的是学术界越来越多的文献开始关注退休对健康的影响。但在探讨退休与健康的因果关系时，往往会得出不同的结论。现有文献大多数用主观健康评价( 如自评健康) ，或者客观的健康水平( 如日常行为障碍或者确诊疾病)来衡量个人的一般健康状况，不论是基于主观的自评健康，还是客观的确诊疾病，许多研究者发现退休对健康有显著的促进作用(Charles，2004; Neuman，2008; Johnston and Lee，2009; Coe and Zamarro，2011) ，而另外一些研究者发现退休对健康有着显著的负向影响(Dave et al. ，2008; 雷晓燕等，2010;Behncke，2012)。这些研究中有的利用同一国家的数据却得出截然不同的结论，这也就意味着将退休对健康的影响归因为机构设置或者文化差异是说不通的。
与总体健康相似，在研究退休对健康相关结果的影响时，不同的研究者得出的研究结论往往也是对立的。比如退休对死亡率的影响，有研究发现退休对死亡率有着显著的降低效果( Sahlgren，2012;Hallberg et al. ，2014);也有研究发现退休与死亡率之间不存在显著的因果效应(Hernaes et al. ，2013);而Kuhn 等(2010)的研究表明退休会显著地增加死亡率。还有一些文献研究退休对认知功能的影响，多数研究都发现退休对认知能力产生负面影响(Ｒohwedder and Willis，2010;Mazzonna and Peracchi，2012);但Coe 和Zamarro(2011)的研究发现退休对认知能力的影响不显著。
利用中国家庭追踪调查(CFPS)数据，本文探讨退休对身体健康和心理健康的影响，同时本文还实证检验退休影响健康的机制。由于中国对男女退休年龄均有明确的规定，这就使得劳动者在达到76 退休年龄时，退休的概率会有一个明显的跳跃，基于这样的事实，本文利用断点回归设计( regression discontinuity design，ＲD)来估计退休对健康的影响。在没有随机设计( random assignment) 的情况下，一些研究人员认为ＲD 方法是识别因果关系最可信的方法(DiNardo and Lee，2011)。ＲD 用于因果识别所需要的假设更弱，而且一旦前提假设条件得以满足，ＲD 估计更具随机实验的特征(Lee，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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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度背景与数据
到目前为止，中国享有养老保险的人口主要是城镇职工，农村户籍人口一直不能享受养老保险。与养老保险制度相对应的是退休制度，1955 年国家出台《国家机关工作人员退休处理暂行办法》，而现行的退休制度主要源于1978 年出台的《国务院关于安置老弱病残干部的暂行办法》和《国务院关于工人退休、退职的暂行办法》以及1993 年出台的《国家公务员暂行条例》这3 个文件。这些文件规定企业职工退休年龄是男工人年满60 周岁，女工人年满50 周岁，女干部年满55 周岁。从事井下、高温、高空、特别繁重体力劳动或其他有害身体健康工作的，退休年龄男年满55 周岁，女年满45 周岁。
因病或非因工致残，由医院证明并经劳动鉴定委员会确认完全丧失劳动能力的，退休年龄为男年满50周岁，女年满45 周岁。虽然国务院出台的退休规定文件主要针对公务员、事业单位和国有企业，但是城镇职工的退休年龄规定其实也完全参照国务院的退休政策。具体来说城镇职工的退休年龄分别是男职工60 岁，女干部55 岁，女职工50 岁。
除了正常退休，中国还出现了一种内退的情况，这种情况主要出现在20 世纪90 年代末，当时由于中国正在进行国企改革，大量的国有企业倒闭。为了减轻国有企业在转型过程中的养老负担，国务院出台规定指出，对于那些不满5 年就要退休的国有企业员工经过申请可以提前退休。该规定使得20 世纪90 年代有很多人提前内退，使得中国退休人员的构成更加复杂。
本文的研究所使用的数据来自中国家庭跟踪调查(CFPS)，该数据是北京大学社会调查中心实施的一项大规模的数据调查，该调查反映中国经济、社会、人口、教育和健康的变迁，为学术研究和政策决策提供可靠的数据来源。本研究包含3 轮调查数据，分别是2010 年的基线调查、2012 年第一轮追踪调查和2014 年第二轮追踪调查。CFPS 样本覆盖25 个省、市、自治区，代表了中国大陆地区95%的人口①。2010 年的基线调查共采访约14960 户家庭42590 人，其中成人33600 人，少儿8990 人;2012年的追踪调查包含的成人样本为35727 人，少儿8625 人；2014 年的追踪调查包含的成人样本为37147人，少儿8617 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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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证设计
在研究退休对健康的影响时，退休变量的内生性常常被提及。造成退休内生性的来源主要有3类，首先是遗漏解释变量，无法观测到的个人特征，比如说主观的预期寿命会同时影响退休和健康。其次是测量误差，比如退休的认定问题。一些人尽管没有退休，但是已经在领取退休金，还有些人已经退休，但是可能被单位返聘，或者到别的地方继续参与工作。对于这部分人是否退休的认定本身存在一定的争议。在退休—健康因果关系的研究中最严重的问题是逆向因果关系，即身体健康水平会影响退休决定，尤其是没有预期的健康冲击对退休决定的影响更加大。内生性的存在意味着仅仅简单地比较退休前后健康状况水平差异不能够反映退休对健康的因果影响。为了克服退休变量的内生性问题，本文采用ＲD 框架进行因果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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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及分析
1）退休对自评健康的影响。国际上有关健康的测量有很多指标，许多研究者用自评健康状况进行测度;也有一些研究者用身体活动障碍进行测度;还有一些研究者以一定年龄以后的死亡率进行测度。尽管不同的健康测度指标只能够反映健康程度的某一个方面，但是目前来看，自评健康仍然是目前国际上用于健康测度最多的指标之一，因为自评健康是一种综合的健康评价指标，同时包含了身体健康和心理健康。
2）退休对身体健康的影响。尽管自评健康是刻画健康的一种综合评价指标，但是由于是一种主观指标，它存在一定的偏差，尤其是一些隐藏的疾病有时候无法体现。从前面的描述性统计来看，自评健康有可能存在测量误差，具体来说就是男性更容易高估自身健康，而女性则容易低估自身健康。为了客观地对健康进行评价，本文还引入另一个健康指标，即过去6 个月内是否有疾病得到确诊，这是一种健康的反向测量指标。
3）退休对心理健康的影响。近年来一些研究者也开始关注退休对心理健康的影响，对于那些从事高度紧张工作的人员来说，退休可以使他们从这种紧张的工作中解放出来，从而有益于心理健康。而对于另一部分人来说，退休之后意味着与工作相关的社交活动会减少，孤独和其他不适感增加也有可能不利于心理健康。
我们发现退休对中国男性健康的影响不显著，而对女性健康的影响显著为正，雷晓燕、谭力等(2010)的结论的确表明退休对中国男性健康的影响显著为负，对女性健康的影响不显著，与本文的结论存在较大的差别。我们认为，差别产生的主要原因在于所使用的数据产生的年份不同。具体来说，雷、谭等(2010)用的是2005 年1%人口抽样调查数据，而我们所使用的是最近的CFPS2010、2012 和2014 年的数据。众所周知，随着近年来中国进入中高收入国家之后，健康的观念逐渐深入人心，尤其是老年人口越来越了解身体健康的重要性。年轻人由于工作压力大，大量的时间都花在了工作上，参加保健和养生的比重并不高。而很多退休的老年人口既有钱又有闲，相比较2005 年时的退休老年人口，显著退休的老年人口更愿意将精力和金钱花在医疗保健和身体锻炼上，因此退休后的一段时间里身体更加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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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休影响健康的机制分析
尽管理论上退休可以从几个方面的渠道对身体健康或者心理健康产生影响，但是到目前为止，有关退休通过何种渠道对中国老年人口的健康产生影响的文献还十分少见。本文对如下几种机制进行了定量检验。
一般情况下，收入高意味着更好的营养和医疗条件，身体健康更有保障。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退休之后意味着收入会降低，有可能对身体和心理健康带来不利影响。可以看到，对于中国城镇户籍人口来说，退休对收入的影响虽然为负，但是都没有通过显著性检验。一个可能的原因是对于城镇户籍人口来说，退休之后基本上都有退休工资，退休工资并不比在职工资低多少。而且退休之后一些人有了充裕的时间，有可能通过其他手段获取收入。
进入现代社会以来，随着机械化的普及，人们的体力劳动越来越少，而随着营养的迅速改善，很多人体力消耗太少，而营养摄入过多，再加上久坐等因素，许多人染上“现代病”。体育锻炼被认为是促进健康的重要生活方式。退休之后，由于时间会变得更加充裕，一些人有了充足的锻炼机会，因而退休有可能使得人们有更多的体育锻炼时间，从而有助于促进身体健康。锻炼增加很可能是导致退休正向促进身体健康的机制之一，这一估计结果与Eibich (2015)和Kampfen 等(2016)的发现是一致的。
由于久坐和缺乏锻炼，再加上生活条件的迅速改善，现在超重的人所占比重越来越高，而体重超重会引发很多疾病。退休对体重的影响也有正反两个方向，一方面，退休后由于没有工作的压力，一些人会更加享受生活，体重因而增加。而另一方面，由于退休后空闲时间更多，一些人会加强体育锻炼，从而有利于控制体重。表8 的估计结果表明，退休后男性体重超重的比例反而更高了，而退休对女性超重的影响不显著。体重过轻也不利于身体健康，可以看到不论是男性还是女性，退休对体重过轻的影响都不显著。
本文还检验退休对吸烟、戒烟和喝酒行为的影响。尽管Insler(2014)的研究发现退休会降低抽烟的概率，但利用中国的数据本人的研究结果发现不论是男性还是女性，退休对吸烟和喝酒行为的影响都没有通过显著性检验。
综上，本文检验了退休影响健康的多种机制，结果发现退休影响女性健康的主要机制是锻炼。由于退休之后，中国女性加强了锻炼因此使得女性的自评健康和心理健康有了显著的提高。对于男性来说，退休对每周锻炼频率的影响也显著为正，这应该是有助于健康的。然而另一方面，中国男性退休对超重的影响显著为正，而现代生活中超重对健康的危害越来越明显。由于很可能体育锻炼的正向影响与超重的负向影响相互抵消，导致退休对中国男性健康的影响都没有通过显著性检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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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论及政策含义
随着人口老龄化的加剧，中国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退休人群行列，导致老年健康问题成为重要的社会和家庭问题，因为患有疾病和行动困难的老年人口除了需要支付医疗费用，还需要其他健康劳动力的照顾，这会给社会和家庭带来更大的负担。鉴于此，研究退休对老年健康的影响对于中国的退休和老年健康政策具有重要的社会现实意义。
本文论证退休对老年人口健康的影响，此外，本文还实证检验退休影响健康的机制。借助中国国家颁布的退休年龄政策，本文利用ＲD 方法进行实证检验。研究结果表明退休对男性的健康影响不显著，而对女性的自评健康和心理健康产生显著正向的影响。进一步的机制研究还表明退休对女性健康的正向影响主要来自于女性在退休后增加了身体锻炼的频率。尽管本文的实证研究表明男性在退休之后也增加了锻炼的频率，但是退休后中国男性超重的概率随之增加，锻炼的正面效应很可能与超重的负面效应相互抵消，从而最终导致退休对男性健康的影响不显著。
本文的研究结果具有一定的政策含义，随着人口老龄化的效应逐步显现，中国劳动力短缺的情况开始显现，劳动力成本在逐年上升。为了缓解劳动力不足的问题，中国当局正在研究逐步延迟退休计划。延迟退休一方面可以让一部分老年人口留在劳动力中，另一方面也可以降低国家养老基金支出压力。然而，在制定延迟退休时应当充分考虑到延迟退休对于健康的影响。对于一部分体力劳动强度特别大或者特别让人感觉到精神紧张的工种来说，延迟退休只会恶化他们的健康，对于这些工种来说，延迟退休就得非常慎重。总之，延迟退休不能够以牺牲老年人口的健康为代价，退休政策应当有助于“健康老龄化”战略的实施和实现。
* 原文注释及参考文献略，点击文末“阅读原文”可下载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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