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巩党国:我怎么就念了博士?

2018-01-03 巩党国 蝌蚪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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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可能题目略有歧义,导致一些读者以为本文是篇劝退文。在此阐明,本文的初衷既不在劝退,也不在劝进,只是分享个人经历,供需要的人参考,以增加大家选择的多样性。我自己虽然未继续从事纯科学的研究,却也受益于博士阶段的训练。相信读者在选择的十字路口,自有足够的智慧做出理性的选择,也有足够的能力为选择而负责。作者既不邀功,也不负责,一笑。


博士毕业都快三个年头了,时常想起来还是觉得人生真是变化无常。许多时候,十字路口的一个小小的选择就可能改变了整个人生的轨迹。我怎么就念了博士?这也是我问了自己许多次的问题。一方面我的学习成绩一直不错,本科毕业之时也顺利保送直升成为本系的硕士研究生。我也对科研有着一定程度的兴趣,即使如今离开了学术圈,偶尔和朋友聊起学术圈的人和事还是觉得倍加亲切;另一方面,我读硕士之时家里的经济状况已到了十分困窘的地步,而我自己也缺乏对科研的强烈使命感。当然,十之八九最后读了博士的人估计也都缺乏使命感吧。


硕士一年半左右,同届的一些同学开始转博,我的导师也十分希望我能继续跟他完成博士学业。铺在我面前的似乎是一条自然而然的道路,博士、留校、评职称,一辈子似乎就这样安稳度过了。我起初也应允了,然而经过两周的深思熟虑,我还是在一天敲开了他办公室的门当面谢绝了他的好意。许多时候, 很难对赏识和有恩于你的人说不。每次这种时候,我都会试图当面去解释我的顾虑和想法,也争取赢得他们的理解、支持和帮助。


大四的时候,我就从一个学长那里了解了些出国留学的信息,也知道如果成功申请到奖学金就可以基本解决我经济上的困顿。出国,似乎当时是我继续博士学业的唯一出路。在短时间里我考了托福和GRE,可惜分数都比较鸡肋。所幸我是比较务实的人,也没有设定不可及的目标,申请了五六所大学,竟然也拿到了三所的奖学金录取通知。美国的大学排名一般,也远在迈阿密,我当时还是倾向于香港或者新加坡。咨询了一些生活在香港的人,都说香港几乎无实业,毕业之后找到工作的机会十分渺茫,而新加坡这点则明显乐观不少,我也就顺理成章接受了南洋理工的录取通知。到今日,我也没有后悔过当时的什么选择,不管选择了那条道理,走好可能都是最关键的。


在当时导师的帮助下,我提前几个月硕士答辩,以便赶上新加坡南洋理工(南大)的春季入学。在南大,我改换了研究方向,从传统的金属材料转到了纳米材料。因为项目合作的缘故,我绝大多数的时间,也是在位于多数新加坡人都未曾去过的裕廊化工岛上的化学与工程研究所做光化学的原位反应观测。从开始到博士毕业,我都未能适应整个纳米材料圈子的研究方式。而我比较有兴趣的原位反应观测,却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方向,在数因子的学术圈里生存下去的可能性是十分渺茫的。当然,话说回来,最重要的还是我自己缺乏科学研究的使命感,因此比较早地就开始留意当地工业界的位置。甚至,我还业余花时间考了注册金融分析师资格考试,并通过了一级。虽然有着各种研究上的不顺心,经济上的压力却瞬间消减了,我的奖学金足够花销,结余的一部分也帮家里还清了借款。并且和初恋女友结了婚,她也顺利拿到签证来到新加坡一起生活。所以现在每次有人咨询我是否读博的时候,我都会问他们的经济状况。对出身贫寒的朋友,我尤其鼓励他们尽量考虑外出读博的机会。除了学业上的收益,起码可以经济上自立,并改善家庭的生活质量。当然,写到这里,我要特别感谢刚刚去世的李光耀先生设置的奖学金制度,让我有机会求学新加坡,并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


博士第三年刚结束,我就积极参加了学校的招聘会(Career Fair),却失望地发现博士的需求实在屈指可数。重实务的新加坡职场,更看重的是技能的匹配,而不是高学历。多数的人事经理,一听说你是博士,就直接说没有合适的岗位。我拿回了招聘的册子,筛选出需要我们的专业的企业,再看下是否需要博士,选项也就剩下四五个了。第一个面试是在科学园二区,是一家做汽车尾气催化剂的,面试完了我们双方都笑笑知道不合适。找工作真像谈恋爱,两情相悦是很必要的。第二个面试是在科学园一区,主要是做工业技术咨询,负责技术面试的是我后来的老板。他是文革后第一批研究生,后来公派德国马普所拿到博士,工作了近十年又辗转来新加坡。彼此都觉得是个不错的选择,我的技能有得发挥,而且我也觉得这作为我职业生涯的起点可以很快学到许多东西。后来人事和管理层的面试,也很顺利,我就被录取了。虽然我只工作了一年半就因为别的机会离开了第一家公司,和我的老板现在还保留着密切的联系。


录取之后回校告诉我的导师,他也知道我对科研已经没有太大的兴趣,而我们的项目也基本结束了,就让我再补充一些实验,三个月内交了论文去外审,同时就可以去工作了。虽然公司当时急需人立即入职,最后也还是同意了给我三个月的时间。那三个月我一边做实验,一边在一个月内拿出了论文的初稿。讨论,各种讨论,补充实验, 修改,又两个月后,我的在化学所的合作导师,一个严谨到严苛的英国绅士,也觉得我可以毕业了。就这样,我提前半年完成了我的学业,结束了我的博士生涯。后来的外审,回来的意见都不错,也顺利拿到了学位。


回想起来,我的硕士导师、博士导师和我的合作导师都在关键的时候给了我十分宝贵的理解和支持。没有继续我的学术道路,我一直有些怀愧于心,不过我还是遵从了我的内心,选择了自己喜欢的道路。


我怎么就念了博士?(二)


按:上篇写于2015年初被公司派驻德比(Derby)时,原计划以开始工作分界写上下两篇。不想,2017年底第二次从德比小住回来,下篇尚未动笔。新年之际草就,也算是有了个交代。转载请联系derekgong1984@163.com或微信公众号southbank84。


2009年1月2日,我硕士答辩第三天就搭飞机经停厦门再到新加坡正式开始我的博士生涯,迄今已是整整九年。除去三年半的博士生活,我已先后在两家公司工作了五年有半,从一个职场菜鸟变成了老人。上篇略有提及我找工的经历,这里再啰嗦几句。我毕业时新加坡的工业界对博士的需求相当有限,如今似乎略有改观。即便如此,现在材料类的应届博士生,除了少数人进入新加坡科技研究局(A*Star,相当于中科院,不过规模要小不止一个数量级)做研究科学家 (Scientist)外,多数人会选择继续在本地或欧美国家做一两站的博士后再寻求稳定的教职。因为中新两国科研评价体系相当接近,所以陆续回国求得教职和得到国家各种人才计划资助的大有人在。剩下像我这样,因为各种原因寻求工业界机会的人多少算是异类。


2012年3月从学校的招聘会上回来后,我一度失望至极。一本厚厚的招聘册子,按照学历和专业的需求删选之后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个。等到去这几家的网站查看是否有空缺后,就剩下惊人的两个了,索性都投递了简历。第一家是做汽车尾气催化剂的公司,在新加坡有一个小的研发队伍,而生产早已转移到国内了。有幸接到面试,不过就像相亲一样,没等到结束就已察觉彼此的不适合。第二家就是我后来的第一份全职工作—-南德(TUV SUD)的失效分析顾问。南德在新加坡的分公司曾经是新加坡生产力与标准局(Productivity & Standard Board),后来私有化被南德收购,不过时至今日PSB的品牌在本地还有着不小的影响力。当时因为新加坡地铁连续的几次重大故障,公司承接了事故调查的项目因此急需人手。去面试时才发现我后来的上司就是曾经得了杰出移民贡献奖的黄博士,而我大概在此一年前正好在《联合早报》上看到过有关他的报道。因为我金属材料的背景,本科和硕士时候的课题也涉及一些失效分析方面的工作,所以面试总体上比较顺利。只是因为我博士刚刚进入第四年,还有相当长的时间才能正式毕业。幸运的是我的导师理解我的处境,加之我当时的项目到了收尾的阶段,工作也达到了毕业的要求,就让我着手论文的写作。虽然人事多次催促,黄博士最后还是同意我三个月后再入职。就这样,我提前半年提交了论文开始了我的第一份全职工作。


回想起来,南德的工作是我成长最快的一段经历。黄博士早年在中国有十分丰富的工业界经验,文革之后又于德国马普研究所取得博士学位。我加入公司的时候,他已经在失效分析的领域做了三十多个年头,支持了数千个项目。因为我直接汇报给他,所以得以受他耳提面命,一起做了若干十分有影响的项目,涉及航空、海事、轨道交通、建筑、电力和医疗器械等完全不同的领域,其中包括地铁事故的调查、军方舰艇的事故、西门子和飞利浦的一些产品问题等。印象深刻的是做一个军方项目时,每天下午都有个军官坐在我们会议室等结果,因为下班前要整理好以便隔天汇报到上层去。后来在报纸上看到相关报道时,发现主要的结论都是从我们的报告而来,倍感自豪。大概一年时间,我已经可以独立地去现场勘测并与客户讨论工作的计划。陆续有新人进来,我也开始承担起一些领导和培训的责任。


不过一年半后,以前离职的同事加好友介绍我去应聘罗罗(Rolls Royce)的类似职位时,我还是决定离开南德去尝试这新的机会。当时南德的人事制度相当僵化,管理层对技术人员的重视十分有限。因此虽有黄博士的提携,我的晋升之路仍然十分渺茫。而罗罗在新加坡的应用技术研究中心(Applied Technology Group)刚刚创立数年,尚在扩张的阶段,有难得的空缺。可能有内推的缘故,我直接拿到了面试的机会。罗罗的面试,三轮集中在一天。管理层和人事的面试应该与其他公司大同小异,而技术面试则十分有趣。我走进房间的时候,当时的技术主管(后来成为我每次去英国时喝酒的好友)拿给我几个断片,一份图纸和一个放大镜。五分钟的简单介绍后,我被要求在半小时内分析事故的主要原因,并做一个十五分钟的报告。因为和我之前工作的性质十分类似,只是分析的对象换做了发动机的部件,我基本给出了满意的答案 (当然,这个我后来入职后才知道)。这个面试的形式,基本已经杜绝了任何应届生的机会。如果没有在南德受到的训练,我也断然无法通过这样的面试。另外,新加坡几所高校的材料专业虽然国际排名十分耀眼,却基本不做传统材料方面的研究,所以我这样金属出身的人反倒变成了稀缺。如果在国内有类似的机会,每年各大名校毕业生人才济济,又有航空航天类院校对口的毕业生,我的简历怕是早就在初选的阶段就被淘汰了。这些阴差阳错的巧合,倒是让我成功地换了工作。


2014年3月我加入罗罗公司,从事飞机发动机的失效分析工作。第一年,我的主要精力集中在熟悉各种部件、它们的作用以及如何与其他的部件相互影响。一年的时间,一面自己做一面看别人支持的项目,也很快就对整体的情况有了大致的了解。当时比较简单的事故会被分配到新加坡来调查,而重大或者第一次发生的事故都会送回英国总部去。一年后,管理层决定派我去英国总部三个月,主要做核心转动部件方面的项目以储备这方面的能力。虽然只是短短的三个月,我有幸在英国参与了一些最新型号的台架试验和几项重大事故的调查工作。待我2015年6月初从英国回来,亚太区就有比较一项紧急的重大的事故,而我也借机承担了部门成立以来最大的一起事故调查。之后,慢慢的就变成只要是区域发生的事故就会送到新加坡来了。2017年我再次被派去材料设计部门做转动件方面的工作,对核心部件的生产和服役有了另一个角度的认识。在罗罗接近四年,主持和参与过的重大事故有数十项,有些项目也有总部级别非常高的技术专家参与。作为一家工程师文化浓厚的公司,各种会议还是秉承着随机落座,不论级别只讨论技术问题的传统,我也未曾见过管理岗的领导莅临指导具体工作。开始,我也很难理解不少重大项目的协调工作竟然是由非常年轻的只有数年经验的年轻人来主持。后来慢慢发现,把技术问题交给技术专家,把管理协调的工作交给相应的人,不仅可以体现对技术人员的尊重,也有效节省了人力资源。


初入罗罗之时,我曾一心相信这就是我的梦想工作。不过时日渐多,当挑战越来越少而日常琐碎愈来愈多,我也开始怀疑这是不是我要持续一生的事业。在英国期间,见到许多技术专家为公司工作数十年直到退休。觉得钦佩之余,也自问是否能耐得住这份寂寞一生做一个狭窄领域的技术专家。这个问题自然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不过我的不安分似乎又重新在心里野蛮生长。在英国期间,我曾尝试转岗到总体设计部,意料之中以无相关经验而失败。三个月英国漫长的夜晚,正适合静下心来问自己路在何方,也正好有时间做一些改变的尝试。年底回来之时,有些尝试已经有了初步正面的回报,希望自己能在2018年继续前行,当机会再次来临时能够换个跑道看看不同的风景。


德比小记:一


已有 1750 次阅读 2015-3-26 05:34 |系统分类:海外观察|关键词:航空 材料 发动机 科研

搁笔许久,一方面工作有些忙碌,另一方面个人也有些懒散,零碎的时间就像流水一般不知不觉溜掉了。最近因为工作的缘故出差英国三月,客居德比小城。小城之小,半天之内基本主要的地方都可以走到。因此下班之后大部分时间也就窝在酒店里,正好有些时间可以写点东西。


侨居狮城六年有余,无四季之更迭,借着出差英国的机会,六年多来我第一次可以经历冬去春来又夏至。在伦敦下了飞机,公司派来的英国绅士径直驱车载我去两小时车程之外的德比。高速公路两旁的田野和村庄让我不禁有回到家乡一样的亲切感,连清冽的空气似乎都格外美好。德比虽是一座小城,却是罗罗研发、生产、组装以及维修的主要基地。在这个城市,也处处可以看到罗罗的影子。


每天清晨我在酒店楼下搭公司的通勤车到Elton Road去上班,下午则搭通勤车到火车站后门,横穿火车站的天桥,走十多分钟回来。火车站的天桥实则是入口和出口,亮出罗罗的工作牌却是畅通无阻。我工作的Elton Road实验室是罗罗公司材料部门的主要所在地,包括失效分析、无损检测、材料应用和关键部件的寿命管理等部门。整个Elton Road实验室建于二战后期,当初是作为备战医院建造而成,却未曾使用过,不想后来竟成为罗罗材料部门的所在并沿用至今。和狮城的职场文化比起来,这里的工程师传统要浓厚许多。部门里大多数同事都为公司工作了二三十年之久,所以每个人都对自己的业务十分精通,说起重要的案例来也是如数家珍。而狮城的高生活压力和快节奏促使年轻人时常跳槽,随之而来的是技术上难以有深厚的积累。


周末的时候在小城溜达,走到Silk Mill的博物馆,恰好遇到公司的同事正在举办Trent XWB的展览。公司响应政府的号召,制定了一系列吸引年轻学生从事STEM学习的计划,这也是其一吧。在博物馆也看到了第一代驱动了横跨大西洋的战机的发动机之一,即使我也很难相信这会是现代飞机发动机的雏型。几十年间,点滴的技术积累所产生的变化已让人叹为观止。作为英国工业的骄傲,公司对德比本地的经济乃至英国工业的影响都不可小觑。博物馆中还有一些志愿者在工作,一个小学高年级的学生自告奋勇用激光雕刻机帮我做了一张名片。回想起来,我小学课余之时还在帮着家里放羊呢,这样的优越的机会之下才会酝酿出工程师文化吧。


在酒店偶遇了民航总局和某航空公司派来公干的人员,谈起国内航空工业的发展,都不禁有些伤感。希望借助大飞机的项目各个部件都能逐渐有国产的影子吧,尤其是大型民用客机的发动机。听说目前大型发动机的检修都还要送到香港或者新加坡去,不禁有些汗颜了。


话说如今国内材料研究方面的科研投入,似乎主要给了纳米类所谓的新材料,传统材料的研究因为文章发表不易的缘故多少被轻视了。一个大国,没有耐心做一些长远的规划和积累,工业技术的进步是不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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