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不要用「重商主义」来侮辱管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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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丨张是之

这两天翻了翻吴晓波的《历代经济变革得失》，给我感觉这是一部团队作品，作为史料来看还可以，但缺乏清晰的逻辑主见，没有跳脱开传统经济学的影响。

书中第一讲讲的是管仲变法，两千多年前的「凯恩斯主义」。

其中写到：

商人出身的管仲，是极其少数的重商主义者。管仲兴齐，用的正是商人的办法，司马迁评论他的当国之道时曰：“其为政也，善因祸而为福，转败而为功，贵轻重，慎权衡。”也就是说，管仲最擅长的是配置资源，提高效率，以妥协和谨慎的方式重建各种秩序，很有“企业家精神”。

从管仲的各项政策来看，他很重视商业，但据此说他是「重商主义者」，这恐怕是在侮辱管仲，也在误导读者。

不了解经济学的话，可能会望文生义，认为「重商主义者」就是非常重视商业的人。

事实上，「重商主义」在经济学中几乎可以说是一个专有名词，特指某个事情的某些经济思想。

重商主义流行于 15-18 世纪欧洲，经历了早期重商主义和晚期重商主义就两个阶段。

早期重商主义产生于 15-16 世纪，在对外贸易上强调少买，严禁货币输出国外。

重商主义者力求使用行政手段控制货币运动，以贮藏尽量多的货币，因而又被称为重金主义。

而晚期的重商主义流行于 17 世纪上半期，强调多卖，主张允许货币输出到国外，认为只要购买国外商品的货币总额少于出手本国商品所得到的货币总额，就可以获得更多的货币。

简单理解，就是我们说的「贸易顺差」，所以他们主张关税保护政策，通过提高关税税率及其它贸易限制来保护国内市场。

概括起来，重商主义的思想主要有两点：

其一，他们认为贵金属本身就是财富，或者说只有贵金属（金银）才是衡量财富的唯一标准。

一个国家的财富都体现在金银上，一个国家拥有的金银越多，就越富有、越强大，所以一切经济活动的目的就是为了获取金银。

其二，基于第一点「金银就是财富」的认识，因为任一试点上金银的总量是一定的，所以他们认为国际贸易是一种「零和游戏」，一个国家的获利就是另外一个国家的损失。

于是他们主张对外贸易必须保持顺差，出口必须超过进口，这样才是「不吃亏」是赚的。

商业是互利共赢，今天几乎已经成为一个共识。

所以我们可以看到，「重商主义」虽然有「重商」二字，但本质上对商业和财富有着本质的误解，延伸出来的政策也就很容易违背商业逻辑。

今天虽然已经很少有经济学家支持标有「重商主义」的理论，但「重商主义」政策的阴霾却从未散去。

管仲这边呢，父亲管庄是齐国的大夫，后来家道中落，导致生活贫困。为了谋生，和好友鲍叔牙合伙做生意失败。

当过地位卑贱的商人，接触各式各样的人，见过世面，有基层经验，熟知社会底层的商业逻辑。

所以在掌握了理政的实权之后，管仲对商业的态度相对开放，比如开放「女市」：

为了活跃市井，管仲甚至首开国营色情业。他在都城临淄开了七间官办的妓院（“女市”），每一间有妓女（“女闾”）100人，共700人。管仲以此吸引外来商旅，并大收其税。在后世，管仲因此被拜为娼妓业的“祖师爷”，如同鲁班在木匠业的地位。

再比如书中介绍，「在诸国中，齐国是食盐、冶铁以及丝绸的输出国，是税率最低的自由贸易区，是粮食产销最稳定的国家。」

低税率的自由贸易区，如果这些属实的话，管仲的思想就跟「重商主义」不搭边。

而且管仲懂得顺应人性，而不是逆人性而为。

他说：「政之所兴，在顺民心。」

他不主张用严酷的刑罚来威慑百姓，因为「刑罚不足以畏其意，杀戮不足以服其心」。

那么如何才能做到“顺民心”？管仲的答案是要“从其四欲”，即“百姓厌恶劳苦忧患，我就要使他们安逸快乐；百姓厌恶贫困低贱，我就要使他们富足显贵；百姓厌恶危险灾祸，我就要使他们生存安定；百姓厌恶灭种绝后，我就要使他们生养繁衍”。

这些思想在今天看来都不过时，用现代话来说就是，管仲的思想既兼顾了正义又照顾了效率，是一种双赢。

连官办「女市」都能有，正是基于对人性的洞察，管仲才能说出那句「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

当然，管仲的经济思想和政策并非完美，但在两千多前年有这样的见识、主张，比后来的商鞅变法，以及历朝历代的大多数变法都要高明的多。

管仲重视商业，但并非重商主义者。

无论用什么词语来给变革定调，顺应人性永远都是那个正确的路径，只是发现这些人性逻辑的过程，我们和世界都走过了太多的弯路。

而更可悲的是，这些弯路，恐怕还会重走一遍。

2021年08月31日

题图：Isaak Ilyich Levit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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