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大和富力，就是广州的两面 | 专访《足球报》著名记者、广州恒大跟队记者白国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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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懂一场球，需要的是有关足球的知识和信息。

但看懂一支球队的兴替和浮沉，答案往往不在足球里，而很可能隐藏在这支球队所在城市的内在特质之中，隐藏在球队所处的浩浩历史大背景之中。

对于“城市与足球”这个专题，我们一直在试图揭开广州这座城市和足球的内在关联。

识广的第03篇专访，我们请到了《足球报》著名记者、国家队和广州恒大队跟队记者——白国华。

白国华

《足球报》著名记者，国家队、广州恒大队跟队记者

《单刀:直击恒大足球王朝》作者

微博：戴上紧箍咒的白国华

识广：作为《足球报》广州恒大的跟队记者，你对广州足球观察多年，你是怎么理解足球和一个城市的关系的？

白国华：每个城市都有它足球的密码。这个密码在广州这座城市，体现得尤为明显。

识广：具体怎么说？

白国华：以北上广为例，这三个城市职业足球走过的路就各不相同。

广州，从最早的太阳神时代，到如今的恒大时代，中间经历了吉利、香雪、日之泉、广药可以叫作“后太阳神时代”。

最成功的是一头一尾，太阳神和恒大都是民营企业。广药是唯一一段国企时期，时隔十年把广州队带回顶级联赛，但踢了两年，“假球”东窗事发，又被降下去了。

上海正好相反。上海历史更久的申花队，搞得好的是国企，搞得不好的就是朱骏那次，是私企。包括现在状态火热的上港队，背后也是个国企。

所以，很有意思，广州以民营资本为主，唯一一段国企时光，失败；而上海以国企资本为主，唯一一段民营时光，也失败了。

识广：上海、广州同为发达商业城市，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差异？

白国华：广州的民营资本活跃，广州足球的成功更多是民营资本功劳。但上海足球的发展，更多是体现政府意志的国企强势。

识广：所以广州在职业足球上总是能领风气之先？

白国华：确实如此。

比如太阳神和恒大，干了同时期别人不敢干的事情，但一个阶段之后，经常会被上海超过去。

上海人可能想，你先搞，我看清楚路子，搞好了我跟上。而上海财力、人力、无力、各方面资源上都要比广州有优势。

所以，广州可以在次级联赛踢10年，上海就不用。

识广：那北京呢？

白国华：北京比较模糊，不管民企国企，都比较稳定。不搞，会被人骂；投入太大，又不愿意。就维持这个投入，丰富一下京城人民的精神生活。所以，我称之为是“公益足球”。

北京是意识形态最为浓厚的城市，在足球上也最能反映。

识广：我们之前采访了很多跟足球相关的人，对于广州的职业足球，他们或多或少都有一个想法，认为国企稳定，民营企业来去相对更自由。

白国华：这曾经是广州市体育局、足协最担心的问题。

所以2010年恒大接手广州队的时候，双方有过一个“君子协定”。恒大投钱欢迎，但第一年的管理权得在足协手上。

（许家印接手恒大） 

识广：广州足协最大的担心是什么呢？

白国华：以前广州足球惨的时候，每年都要头疼，股份怎么转让出去，找谁来冠名，谁来接手。

广东人常说“无利不起早”。

当你发现这个无利可图的时候，民营企业就撤了。这在中国职业足球前面是屡屡发生的事情。

识广：现在职业足球的赞助，房地产是很重要的一块。

白国华：新华社也发过文章，提出过一个担心，万一房地产不行了，谁来接盘。这不是一个俱乐部，而是整个行业的问题。

但职业足球发展这么多年，从来都是反映一些行业的兴衰。

烟草行的时候烟草来搞，但国家不允许了；保健品行的时候保健品来搞；现在房地产牛了，房地产来搞。房地产不行，担心什么？总会有下一个新兴的行业会接盘。如果地产不行了互联网企业来了，它自然而然也会接受。

识广：除了职业足球东家这个视角外，足球方面还有什么能反映广州这个城市的特质？

白国华：其实最能体现广州特点的，还是广州这两支球队。我问你，申花和上港有什么不同？

识广：我想不出有什么不同来。

白国华：这两支球队没什么不同，除了历史因素，它们是一个妈生的两个儿子。但是广州这两个队就是一个硬币的正反面，它们完全不同。

恒大体现了广州国际化的那种心态，富力则代表了传统，这就像广州，本身就是一个把传统和开放特别鲜明地结合在一起的城市。它有保守的一面，也有开放的一面。

识广：但上海的文化也有这两面性，海派文化就是开放的结果，但也有很地域化的一面。

白国华：对，但是在足球上却没有标志性的东西体现出来。

比如广州的两支球队的主场，一个在天河，一个在越秀山，一个代表了新广州，一个代表了老广州。

富力老板张力很早就说过，我们要恢复“南派足球”。许家印不会这么傻，他一个河南人他恢复什么“南派足球”。

张力不一样，他在广州长大的，他经历过“南派足球”辉煌的时候。我问过他，你是不是觉得南派足球也是广东文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他毫不犹豫地说，是。

当然，富力要推本土化可能也是被逼出来的。恒大这么强势，我怎么去跟它“抢地盘”呢？所以我走这个路。不过，我蛮佩服富力的，从老板管理层，到本土球员的使用，再到青训的布局，把“本土化”的路线走得很彻底。

青训，恒大富力都有搞。

但恒大搞的是万人足校，全国各地到处招生，富力先放在梅州，这个广东传统的足球之乡。我跟黄胜华（富力足球俱乐部副董事长）聊过，广东原来的队员主要来自三个地方，一个是广州，一个是梅州，一个是湛江。所以，青训的布点，抓的也是这三个地方。为什么选这三个地方？因为有历史。历史告诉他，这三个地方曾经有足球这么个传统在这里。

识广：有个有趣的现象，从历史沿袭上，恒大是根正苗红的广州队，但它更像是一个外来的球队；富力虽然是一个外迁过来的球队，反而是更像一个广州本土的球队。你怎么看这个问题？

白国华：所以广州这两个球队为什么特别能反映出这个城市的包容？原因就在这里。

识广：广州队的各个时期，你是如何评价成不成功？

白国华：我不会用成功或失败来评价，每一个俱乐部都有它的历史条件和它历史使命。

比如最早的太阳神队，我觉得也很强，而且给球迷留下了非常多美好的回忆。

广药成不成功、功过是非，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判断。但我觉得它把广州队重新带回中超就是它的成功。

识广：那有没有什么基本的衡量标准？

白国华：球迷的标准最简单，有实力拿冠军的，拿多几个冠军；没有实力拿冠军，至少留下了些美好回忆给他们。当然，还有人可能会想培养多少球星，这也很重要。

识广：作为恒大的跟队记者，你认为恒大距离顶级俱乐部还差多远？

白国华：差距还是很大的。俗话说，条条大路通罗马，这是恒大想的。欧洲那些顶级球队就生在罗马。

识广：现在回想起来，广州足球，有过美好回忆，也有过相当长一段时间的沉寂。最鼎盛时期，“南派足球”曾经占据国家队半壁江山。你对南派足球如何看？

白国华：南派足球早就是个伪命题了。但富力可以化腐朽为神奇，踢得好看，确实有些“南派足球”的味道。当然，这里面也融合了外援的因素。

识广：广州是足球传统比较深厚的城市，为什么青训到职业化时代萎缩得这么快？

白国华：我自己也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去年碰到吴群立，无意中说起，他发现在香港、在美国，随便便便就能组成一个广东籍的国家队队员。很多在广东踢得非常好的国脚、省脚，后来都到海外去了。

在他们那个年代，足球没有职业化的时候，专业运动员退役以后去干嘛？像北方比如辽宁，运动员退役了就继续当教练带小孩踢球，会一直吃足球这碗饭。

但80、90年代，广东这个地方，选择的机会更多。那个时候做教练，地位收入都不算高，广东人可能选择移民或者做生意去了。而且越有能力的队员，他的社会交际面会越广，路子就会越多，留下来的几率就越小。这可能是很重要的一个原因。

和上海相比，我们有时候还是太精了，需要沉下心来做一些事情的时候，可能不如人家。

识广：上海的青训，徐根宝是一面旗帜。

白国华：徐根宝是顶级的那种，在这个职业圈里面人脉非常广。

我们这边当然也有赵达裕、古广明，但他们最 吃亏的地方，在职业联赛开始以后，他们基本上没在这个圈子，没有这个人脉关系网。广东出了那么多名将，真正后来搞青训的，而且有一定成绩的，就这两个人。

还是那句话，没有情怀，什么也干不了，光有情怀，什么也干不好。

识广：作为恒大队的跟队记者，去过很多城市，各个城市的足球文化和氛围有什么不同？

白国华：差异还是挺大的，最特殊的肯定是北京工体。如果从球场的声势来讲的话，工体应该是全国氛围最好的。天体（天河体育场）的人数可能会比较多一点，但我觉得北京球迷更勇于表达。

识广：说到球迷，中国球迷里最具标签符号的就是“北京球迷”，你有什么感受？

白国华：这跟城市的性格一样的。北方文化本来就强势，最高点就在北京那里，这也是一种体现。一进工体，你就会听到球迷呼喊，“这是哪里？”“北（第二声）京！”

（传说中的国安球迷）

识广：除了北京广州呢？

白国华：上海吧，虹口球场虽然小，大球迷接受外来观念是最快的。

以前有一种说法，上海球迷学欧洲，全国球迷学上海。上海球迷坐位方式、助威的方式甚至球迷组织，都是最早和欧洲接轨的。

其他还有西安。有一种说法是，西安是一个闲人太多的城市。以前陕西在基地训练时，我看到有好几百号人在外面看。我就问陕西的记者，怎么这么多来看训练的，他说就是闲人太多了。所以西安的足球氛围也挺不错的。

识广：国外的城市呢？

白国华：国外足球历史很长，足球已经成为一种深入骨髓的文化。

去年去罗马观看托蒂退役仪式，就感叹这个城市的足球文化基础怎么能这么深厚。感觉5个成年男性里，有4个是球迷。

罗马城有两支顶级球队，罗马和拉齐奥。那天我们坐了个出租车回酒店，随口就问那个司机，他说“托蒂啊，托蒂不错。”聊了半天，他说他是拉齐奥球迷。

退役的前一天，到比赛当天，关于托蒂的印刷品，正规报纸、特刊的，可能有十几份。

但托蒂是一个特例，他在罗马踢了20年，这个很少人做得到。

（托蒂退役当天）

识广：托蒂不仅是罗马城的骄傲，更是这个城市的一张名片。国内有球员可能达到这样的高度吗？

白国华：（想了很久）可能武磊吧。

识广：需要什么条件？

白国华：不是他需要。当然个人努力很重要，而是中国足球需要。

上海人提到姚明竖大拇指，那是因为姚明在NBA，他在CBA肯定不行，拿再多冠军也不行。

所以说，一个球员要成为一个城市的象征，那要看足球能在多大程度上是被大多数人所接受，这取决于中国足球的高度。如果武磊带领中国队进了三次世界杯，那没的说了，是吧？

识广：足球有纯粹的一面，也有资本和权力博弈的一面，从2002年做足球记者至今，做了10多年足球记者，你如何理解足球的？

白国华：足球既有商业的属性，也有社会属性。人们经常说，足球是个城市的一张名片，它很快唤起你的第一印象。

比如米兰，除了时装，还有国米和AC米兰；曼彻斯特以前很牛，是最早的工业化城市，但现在提起来，知道最多的还是曼联和曼城这两支球队；还包括利物浦，这些城市都在衰落，但足球这张名片被更多人记住了。甚至可以说，皇家马德里的名头比马德里还要响。

识广：足球也算是广州的一张名片了。

白国华：可能也是唯一的全国性名片。

识广：作为恒大的随队记者，你是怎么保持媒体和俱乐部的平衡关系的？

白国华：相对来讲，和球队相处比较简单些。但恒大比较特殊，俱乐部更像是一个机器，体现的更多是恒大集团想要他们体现的声音和意志。所以，如何处理和恒大俱乐部的关系，很多时候取决于如何处理和恒大集团的关系。

识广：作为一个体育记者，需要懂战术吗？

白国华：基本的需要懂，懂得越多当然越好；但懂了以后，也不要试图去挑战教练的权威。

实际上，很多人对体育新闻可能有误解。

之前跟人聊天，人家听说我是复旦毕业的，就说你复旦毕业的来写足球干嘛，来个体院的就可以了。其次，大部分人都认为，写足球领域，一定要写战术。

体育新闻，归根到底是新闻，道理都是一样的，新闻所有的规律都在里面。

（白国华与里皮）

识广：您做体育记者之前是个球迷吧。

白国华：我是七八岁开始踢球，九岁跟着父亲看球。

89年的国家队、90年世界杯、94年职业联赛，一路看过来。

但做体育记者之前，其实并没有看过广州队的比赛，当时能看到的是广东宏远队的比赛。

识广：这么多年，足球的文化或氛围有什么样的变化或感受？

白国华：首先是看球人数多了，这是最直观的。

第二是舆论环境的本质没变，还是赢了赞，输了骂。

第三是球员和外界的沟通多了，但受到的监控也更多了，这就是互联网时代。

第四，从媒体的角度，信息越来越多，但专业的越来越少。 这么多年，还留在足球新闻这个圈，还能认真干活的，可能一个手指就能数出来了。

（*文中图片均来自网络及受访者本人提供，版权属于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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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采访：斯汀、哀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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