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半书房
今日冬至,本地农村称冬节。过冬节,吃糯米丸,是老家一带延续已久的习俗。吃过冬节早晨的汤圆,就意味着新增了一岁。
晚上,我待在家里,草草扒拉完一碗咸“盘菜丸”,重拾一回节日的仪式感,内心自觉不自觉地又给自己添加了一年新岁。正所谓是一岁年龄一岁人,一岁年纪一岁心呵。一岁又一岁的风尘叠加与时光打磨,已让我的心情慢慢变得粗粝且沟壑纵横,早年如诗般的那些玲珑心绪都已然陌生地离我远去,想找怕也是无法再找回来了。
今日的天气有些特别,气温高,湿度大,空气闷,大理石地面结满着小水珠。呆在家里,觉得异常烦闷,隐隐有一股透不过气来的窒息感。恰好这时小几弟来了电话,约我一起出去走走。我当即一口应承了他。
两人会合后,胡乱走一阵,去哪里呢?还是去半书房吧。
△苍南半书房 华侨新村12栋
半书房位于苍南县灵溪镇华侨新村,系由一班朋友每人出资2万元共同创办的一家公益书房。这班朋友大部也是我和小几的朋友。
我们穿过嘈杂的马路,跨过小区的拱形桥,漫步着走向新村12幢的书房别墅楼。书房正门的题额原为“上书房”,集自苏东坡书帖的三个字,很有书香味。现在改成“半书房”,题款变成表叔萧耘春,书卷气虽然一点也不比原来的逊色,可在我觉来却总是有些不自在。书房更名的事我是知道的。好好的一个“上书房”,好听,也有意思,大家叫得正顺口,马上要换名,很多人都有点小不情愿。但这个名字因与别人重名,为避免法律纠纷,改名也是一件无可奈何的事。
为了这个新名,我也曾参与操了一点儿的心。那天在华侨新村表叔萧耘春家,几个人曾就半书房好不好的问题作了讨论。当时大家都觉得不好。表叔说,为什么要叫“半”呢?我说,听他们说有“一庭花草半房书”之句。其实我也只知道毛主席有一副喜欢的对联是:万里风云三尺剑,一庭花草半床书。至于“一庭花草半房书”语出何处,我至今仍还无从知晓。耘春表叔轻轻地“哦”了一声,说,那还不如叫“半房书”好。我连声附和,“半房书”好。后来不知道他老人家又为什么给他们写了“半书房”的题额呢?老人家受过他们的招安这是肯定的。我的内心不觉蓦然一乐:叛徒。
△一楼图书展示区
“叮”,小小风铃发出轻轻的一个声响,我们推开书房一楼的木框玻璃门,进入图书展示区。正面玻璃柜架里锁着的有不同时期的线装书,民国版石印本、铅印本,这些均是合伙人多年的藏品。而在左右两旁一字排开的开放书架上,陈列的则是近年国内外大量的图书精品。
书房共三层。一层分阅读区、售书区和展示区。二层和三层是以原来房间为基础分隔的一个一个独立阅读空间。三楼边上有一个小阳台,放置着木桌、木椅,遇上晴好的天气,读者可以走出房间静坐于户外读书。
听说店长老金近期在三楼阅读区提供了现磨咖啡的服务。我和小几于是径直上了三楼。未见着老金。想起今晚是冬节,估摸他此时应该还在家里。小几提起手机打了他电话。电话那头老金让我们稍待片刻,说自己马上就过来。同时又交代服务生现磨两杯咖啡先招待我们。
我和小几呆不住屋内,走出房间,来到阳台,在长木桌前落了座。木桌木椅都采自原木,制作简陋随意,但艺术。桌面左边固定安装着一盏方形不透明的水晶玻璃台灯,右边随意摆了一盏可移动的玻璃桅灯。这桅灯是蓄电的,外形跟过去的煤油灯一模一样,明暗可调节,开关打到尽头,灯光炽白,亮得有点炫目。木桌左侧有一株高大的白玉兰,虽是冬天,叶子却翠绿而葱茏。木桌内侧壁墙上悬着一块装饰匾,黑色有机玻璃表面显露着一排灯光汉字:与君共同消磨虚无的时光。
△半书房咖啡
服务生把磨完冲好的咖啡,给我们送过来。不怕别人笑话,这是我第一次吃现磨的咖啡。以前我一直认为咖啡就是开水冲粉、加上方糖奶精就行。我接过咖啡,把它放在桌子上。杯子烫得难以碰手,里面看不到咖啡,表面是一层很厚很厚的泡沫,也不是泡沫,更像是蛋糕上面的奶油,褐色和乳白色两道颜色分别从中间旋出,先粗后细,到了杯沿只剩下两条尖尖的尾巴,状似一只海螺的壳。
我手拿着一把金属小勺,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时正好店长金辉来了。金辉知道我还未喝过现场研磨的咖啡,笑道:“这回老土了吧!”金辉跟我说,喝咖啡不能用小勺,小勺仅是搅拌之用。你要喝的时候,要把杯托一起拿起,以免喝咖啡洒漏而有失文雅。
金辉跟我说完,又转头叮嘱服务生:以后给客人冲咖啡,要将杯和杯托一起端上,另外小勺、纸巾、清水杯,一样都不能少。
我不觉好奇,原来喝咖啡还有这么多讲究啊?金辉说,足够的礼仪和优雅,再加上新鲜的咖啡豆,这才是好的咖啡。
我端着咖啡杯,闻了闻,香气撩人。轻轻啜了一小口,却不知是苦是涩,竟难以下喉。我知道自己吃不了原味的咖啡,赶紧往杯子里放糖,一边用勺子搅拌,然后一小勺一小勺舀着咖啡往嘴里送。金辉见我开不了这种洋荤,索性对我和小几说,别喝咖啡了,叫几个人一起喝酒怎么样?
喝酒好啊。书房是斯文之地,平常不宜饮酒,今日冬节,可以有。
不一会,两端、阿土,小林,小陈,书房后勤组的小吴、小宋先后到来。他们变魔术似的弄来了木炭、火炉,红酒、家烧的白酒,还有一只从蒙古草原空运过来的绵羊腿。
小林从书房一楼取来几只高脚红酒杯,说,水晶的,是我亲自选购的。
我看了那几只酒杯,连声夸赞。
小林炫耀地拿起其中两只酒杯轻碰一下,发出“哐”的一个声音,说,好朋友相聚,得要有好吃的,有好吃的当然要配上好酒,有好酒就得要好酒杯。陈老师,你说是不是呢?
我一叠声说是是是。
后勤组的同志在三楼书房的一个空房间里生起了炉子,招呼我们几个在阳台上的人进去。
因天气闷热,我和小几不想进房间,坚持让他们将炉子和吃的东西都搬到阳台来。
一帮人围着长木桌坐定,都觉得坐外头要比坐屋内舒坦。
空气里的湿度确实太重,感觉随便抓一把都可以挤出水来。哈哈,也无需我们动手来抓,来挤,老天爷先自憋不住了。夜色里,灯光掩盖了天空的面目。要是在白天,我们一定能看清他那一张气虎虎的脸。果然,一会儿之后,阳台塑料顶棚啪啪啪,白玉兰叶子沙沙沙,是下雨了。雨点儿先粗后细,先疏后密。中间夹带一阵隆隆的雷声。雷声过后,雨渐渐疏了,细了,停了。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问大家,刚才是不是打雷了?
他们回我,是打雷了,怎么啦?
今天是冬节,居然打雷,这是一种奇怪的天象!
这时我想起东汉·乐府诗歌《上邪曲》: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山没了山峰,江水枯竭,冬天打雷,盛夏飞雪,天和地粘合在一起,这五种情况都违背了自然规律,在古人看来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所以诗词主人公才发出这样的重誓。今天在我的眼前却实实在在发生了!这天象的改变能不能算是现代人的又一种杰作?
下过雨,空气一下子清新了许多。朋友们持杯弄盏,意兴飞扬。两端有事先行离开。这时店长老金又命内人陈老师从家里送来新鲜的鳗鱼鲞,放到羊汤里又添加了一味新鲜。
聚会一直延续到晚十点多。解散的命令是小林的七岁儿子多多发出的。多多从书房的某一个房间里噌地闯到阳台,对他爸爸说,妈妈要我们回去了。我一看时间,也说,应该回去了。
回到家里,我意犹未尽。为了记住今晚的欢会,搜索枯肠,得出以下几句:
红土小火炉,半房新架书。
数块白萝卜,几根绵羊骨。
炭火生正旺,沸水鸣咕咕。
冬夜一阵雷,棚顶雨萧疏。
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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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亦武
浙江苍南人,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
代表作品
《后进分子》
作者: 陈亦武
出版社: 广西师大出版社
出版年: 2012年8月
定价: 28.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