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王文建：哭泣的麦子

天麻麻亮，德江老汉就起床了。他就着如水的月光，在院里“哧啦——哧啦——”磨镰。声响惊动了四奶，她走过来，揉着惺忪的睡眼，嘟囔道：“你，这是干啥？！”

德江老汉没抬头，“割麦！”

四奶有些吃惊，“不用割麦机？！”

德江老汉家种了七八亩麦子，麦子还没黄梢的时候，他就一遍一遍催在外打工的儿子和媳妇回来。儿子和媳妇却不愿回，他们异口同声，来回累不说，开销还大，再说了，眼下还有哪个憨瓜光着脊梁下地割麦，用割麦机好了！

德江老汉一听就来气，在电话里，他吼儿子：“你小子，看烧的，才挣几个臭钱！”

儿子嘻嘻，“臭钱不多，割麦还是够哩！”

用割麦机割，一亩地不过四十块钱，八亩地也就三百出头，但为跟儿子赌气，德江老汉就夸大了，“多少钱？一千！”

“知道了，我这就去打钱。”儿子轻描淡写地说着，挂了电话。

“你，你小子……”德江老汉长叹一声，“唉——”

“用割麦机吧。”四奶对德江老汉说。

“不用咋的，儿子不回来，凭咱俩老不死的，那还不是‘癞蛤蟆啃石头’！”德江老汉攥起拳头捶捶腰，“给你娘家侄儿招呼声，到时候就用他的机器！”

没几天，钱到了，不是一千，而是两千。拿到钱，德江老汉一个劲摇头，“这小子，嗨——”摇完头，他吩咐四奶付了定金，接着便专等着麦子焦头了。就在昨天晚上，他还在和四奶商量着再进城去买点蛇皮袋。今年麦子长势好，家里存的蛇皮袋怕是不够用。四奶做梦都不会想到，睡一觉却睡出了问题。

“我改主意了！”德江老汉仍没抬头，“手割吧。”

“手割就手割。”四奶没再说啥，多年来，她已养成了“夫唱妇随”的习惯，只要德江老汉决定要做的事，她就不会反驳，只全力配合。她抿把脸，去摘院墙上的镰。

“我一个去就行，你在家照护小海！”德江老汉起身。

小海是德江老汉的孙子，儿子和媳妇打工去了，不能带孙子，就将孙子留了下来。孙子才三岁，全天候得人陪护。

“那，你一个人，累了就歇，别硬撑！”四奶说。

“知道。”德江老汉收拾收拾架子车，拉上出门。

起初，德江老汉也不断提醒自己“干一会儿歇一会儿”，毕竟年岁不饶人，干着干着忘了。“割麦，等于‘虎口’夺粮，哪能容你喝着凉茶摇着蒲扇干！”

德江老汉不分点地干，就这样，仍没在那场雨来前把麦全部收进屋。那场雨来得好快，好猛，只溜过一片云，雨就过来了。德江老汉拼命地捆，堆，总算把割下的散麦堆成了垛。然而，他却淋下了病，病得成了一块面团，摊在床上动弹不得。

儿子和媳妇回来了，看德江老汉那模样，齐埋怨，“谁让你去手割哩！”

“麦子，麦子！”德江老汉喃喃道。

“麦子？！”儿子不解，瞪圆眼睛看着德江老汉。

“那夜儿，梦见了麦子，麦子竟然像人一样会哭，边哭边说，‘我是你种的，你护的，熟了，为啥你不来收，让割麦机来收？！我不是割麦机的人哩’……”德江老汉梦呓一般絮絮叨叨。

“麦子会哭！”儿子悚然一懔，莫不是老爹中了邪，他看看娘和媳妇，伸出三根手指，在德江老汉眼前晃晃，“爹，这是几？!”

德江老汉停了絮叨，狠狠剜儿子一眼。

儿子不顾，再次将手指伸到德江老汉眼前，“几？！爹！”

“老子连仨数都不识，滚！……”德江老汉抓起枕头，掷向儿子。

儿子逃出屋，百思不解，他挠挠头，自说自话：“老爹神智蛮清醒，咋能说出八杆子打不着的胡话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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