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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徽很忙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卢克文工作室 Author 卢克文


要介绍安徽、了解安徽,必须先摊开中国的地形图开始聊。


上图画红圈的位置就是安徽省所在地,可以清晰地看见安徽位于长江中下游平原,大家看了这么多中国各省的文章,应该都形成了条件反射,知道平原都是好地方,能种很多粮食,交通也方便,骑着马一溜烟就能跑出老远,这种地方特别适合过日子,打小吃饭不愁,至少会比我们湖南丘陵地带要好一些的。
 
我们再把整个安徽放大,仔细看全省的地形图。


安徽整体上十分平坦,方便修桥铺路,位于正中间的合肥去哪都方便,坐高铁嗖地一下只要48分钟就能到南京,再嗖地一下只要1小时46分就能到武汉,这都是托了平原的福,西部有一部分是大别山,南部是黄山山脉及其余脉,黄山、九华山、齐云山、天目山都挤在这一小块,散落着无数精美的村落,这里的安徽人相对富裕,不过富裕是被逼出来的,山里面没地方种粮食,为了活命就跑出去做生意,他们自己地方上有段子“前世不修,生在徽州,十三四岁,往外一丢。”,是真的活不下去,长到青少年就要到外面寻活路。
 
做生意竞争激烈,但发财的天花板比种地高许多,跑出去谋生的人生意越做越大,又将赚到的钱拿回来修祠堂祖宅,修得好看极了,下面这张照片,是我在黄山市黟县拍的古村,村子透着一股仙气,照片远处的通济桥还是南宋时建的。


当然,光看地形图没办法很好理解安徽,看完还是有点懵逼,必须再上一张河流图,整个安徽的大格局,基本就心里头有数了。

这张河流图就十分十分重要了,重要到决定了整个安徽的命运。

 
很明显,安徽被两条大河从中横切了,这跟我们看过的湖南、江西、山西的河流图都不一样,那三个省的河流是南北向的,而安徽省是东西向的,北边横切安徽的那条是淮河,南边横切安徽的那条是长江,活生生将安徽切成了皖北(淮河以北)、江淮(淮河与长江中间)、皖南(长江以南)三个地区。
 
江淮汽车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因为生产地在合肥,而合肥又恰好在江淮地区。
 
初中地理教过我们,中国的分界是秦岭和淮河,以这条线为界,南边是温润地区,年降水量在800mm以上,一月份气温高于0度,一般种水稻,吃米粉;北边是半温润地区,年降水量在800mm以下,一月份气温低于0度,一般种小麦,吃面条。


所以从气候上来说,安徽的皖北地区是正宗北方,人文风格和河南、山东比较近,江淮和皖南属南方,但是皖南地区的人又有自己的观点,他们坚持认为只有他们才是南方------只要过了长江,都是北方。
 
他们不愿意跟安庆、滁州、淮南、淮安、合肥做好朋友,他们要自己一起玩。
 
其实淮河和长江也从东西方向贯穿了江苏省,再加上一条南北贯穿的大运河,将整个江苏冲击得支离破碎,也就形成了我们现在熟悉的“散装江苏”。

淮河与长江同样也贯穿了江苏
 
地理对人的影响无处不在,只是平常人没有注意到而已。
 
但江苏省的故事,我们后面再慢慢讲,今天只讲安徽。
 

淮河跟长江对安徽的影响,远远不止气候这么简单。
 
如果只有这么点影响,也谈不上算决定安徽命运的两条河流了。
 
我2009年第一次去浙江游历时,当地人就告诉我,他们小时候(指1990年代)常见到有人来浙江沿街要饭,一般家长会告诉他们,这些要饭的都来自安徽。
 
一位曾在上海抓治安工作的人也告诉我,上海曾经有一些安徽帮,经常抢劫斗殴,搞得他们十分头疼。
 
安徽人在邻省的形象一直不怎么好,难道是安徽人懒到去要饭?还是安徽人天生喜欢搞黑社会吗?
 
我肯定是不赞同这种看法的,因为我相信,任何事物之下,都隐藏着经济规律。
 
安徽这种情况,跟我老家邵阳1980-1990年代闹黑社会一样,本质上都是因为穷。
 
那安徽为什么穷呢?
 
他明明是一片大平原为主的省份,又紧靠着中国最富裕的江苏、江浙,南边的皖南还拼出过强大的徽商,这样的位置区域,比湖南湖北好多了,不富天理难容,怎么就穷呢?
 
其实,就是因为淮河和长江造成的。
 
像江淮平原,除了安徽这一块,还有河南和江苏部分共同构成,主要是由长江、淮河冲积成的平原,地势低洼,海拔一般在5-10米,中部海拔只有2-4米,这种地方容易汇积湖泊,也容易遭水灾。
 
皖北地区,也是黄淮冲积平原,地势同样低矮,也容易遭水灾。
 
发源自河南的淮河经河南、安徽、江苏三省,整体地势也是“两边翘,中间低”,上游落差达178米,坡大水急,猛地冲下来,而洪泽湖(见图四)因为千百年来淤积泥沙,湖底比淮河河床高,变成了地上湖,从洪泽湖往下游150公里,落差只有6米,水到江苏地区就流得特别慢,发一次洪水在安徽地区要30天左右才能泄完。


从王家坝开始水流变慢,洪水会淤积在安徽,再加上安徽下游的洪泽湖是个地上湖,因此造成洪灾。
 
洪泽湖刚好在安徽和江苏的交界处,特殊地形,造成了洪水容易在安徽泛滥的格局。
 
淮河在河南地区支流众多,6到8月一下暴雨,沙颖河、洪汝河、涡河、包浍河等河水就会冲进淮河,淮河又利用大落差猛地冲进安徽地界,水进了安徽又被卡在洪泽湖,因此淮河两岸的安徽人民,常常要面对滔天洪水。
 
这一段说的是淮河,那长江怎么样呢?
 
长江一样惨。
 
安徽整个省有580个大小湖泊,但都不能跟江西鄱阳湖、湖南洞庭湖那样,能担起巨大的调节作用,小湖泊的自排能力远弱于鄱阳湖。

 
长江跟淮河一样任性,一年70-75%的降水量,都集中在讯期一两个月,河流径流量变化很大,常常造成干流水位暴涨,干流的水流进湖泊,长江高水位又让这些小湖里的水排不出去,只要再来场大雨,就会导致沿湖圩口溃破,使当地内涝数月,损失惨重。
 
一位在安徽生活了多年的湖北人告诉我,他刚来安徽时,看到很多地名有个圩(wei)字,一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后来一发洪水,将他住的整个村都淹了,立刻就懂地名里这个字是什么意思了。
 
安徽长江北岸大量的湖泊群,以及周边的圩区,因为地势低,每年都是水患重灾区。
 
2020年我去安徽了解抗洪情况时,部分老乡说起各自受灾的情况,有的人家是做酿酒的,有的人家养鸡鸭的,一场洪水下来,家里发家致富的东西就全没了,洪水就是这样一次次洗劫了安徽人的财富。
 
洪水对于安徽人的噩梦不止于此。
 
安徽还有一个十分重要的作用,在中国历史上,为了保证江苏和上海的安全,不让洪水冲垮了发达地区的工商业,安徽一次次地成为泄洪区,就是放洪水淹安徽、保苏沪的意思。
 
每当安徽地区遇到超大洪水时,人们会将洪水分蓄到规定的蓄洪区,比如湖泊、河流、甚至有村庄的平原(就叫圩区),到2018年时,安徽全省共有国家级蓄洪区24处。
 
可以说为了保证东部的经济建设,安徽人民多年来,忍受着巨大的痛苦,默默地为国家经济建设做牺牲。
 
据统计,平均每隔五年,安徽人就要面对一次大洪水,最近这100多年,安徽就先后在1910年、1911年、1921年、1931年、1938年、1950年、1954年、1991年遭遇过特大洪灾。
 
1911年的那场洪灾,安徽饿死了80多万人,饥民饿得把还没断气的人,“刮其臂腿臀肉,上架泥锅食之”;1921年的淮河水灾,淹山东、江苏、河南、安徽农田4973万亩,受灾760万人,主要还是安徽和江苏遭灾;1938年为了抗日,国民政府炸了花园口黄河南堤,形成400公里长,30-80公里宽的黄泛区,九年才堵住,安徽因此死了40多万人,黄河携带的100亿方泥沙又淤高了淮河干流和皖北支流,使淮河治理更加雪上加霜,也是今天淮海越发难治理的根本原因;1950、1954年两场洪灾,都造成上千万人受灾,几千万亩被淹。
 
就是到了当代,安徽人也深受水患之苦,我在写这篇文章前,在B站发视频介绍安徽,一位安徽人在下面留言说:
 
“小时候听外公说一发大水,就得拖家带口去苏南,给人家种田打鱼讨生活,解放后治理淮河,挖河建坝,才结束了这种逃荒生活。”
 
只有了解这些,我们才明白,过去的安徽为什么拥有这么好的地利,却依然这么贫困,是特殊的地形,造成了洪水反复收割安徽人的财富,活不下去的安徽人,有的去浙江要饭,有的去苏南打工,有的在上海混黑社会,这并非因为安徽人有问题,他们也只是被生活逼迫成这样的。
 
那些年,他们替江苏、上海挡了子弹,却还要在异地他乡受白眼,但凡有个奔头,谁又愿意背井离乡呢?
 
水患,才是安徽人民千百年来的宿疾。
 
但有一部分安徽人例外,他们及早转型,通过经商改变了命运,这些人,就是前文提到的皖南地区的安徽人。
 
他们就是大名鼎鼎的徽商。
 

历史名词里的“徽商”并不是指安徽省的商人,而是古徽州一带商人的总称。
 
这个名称专用在皖南一带,皖北和江淮是不用这个专用名词的。
 
古徽州就是指祁门、绩溪、黟(yī)县、婺源、休宁、歙(shè)县这些地方,其中婺源因为紧挨着江西,历史上一会被划进江西,一会被划进安徽,直到1949年5月,二野解放了婺源,二野也同时解放了整个江西,为了军事管理的方便,就把婺源划归江西省浮梁专区管辖,从那以后安徽就永远失去了婺源,安徽人想看油菜花就得跨省了。

 
徽州人跑出去创业跟今天温州人的动机一模一样,就是当地山多田少,养不活这么多人,就出门闯荡江湖,徽州人挑着担子,经25公里的徽杭古道,从徽州走到杭州,再沿运河北上闯天下,一共闯出了四大门派,分别经营木材、当铺、茶叶、食盐四门生意。
 
徽州山多,他们本来卖自己家的木材,后来生意做大,将四川、贵州、江西、湖南的木材走长江运到江南卖,又把福建的木材走海路运到苏浙皖卖,做中间商赚差价,这行算是徽商最小的生意了。
 
徽商还在全国搞典当生意,规模全国第一,垄断了苏浙一带的典当业,南京晚明时有当铺500家,大部分都是徽商势力,河南一省也有213家徽商当铺,南明时清军攻江阴城,徽商程壁治一人就拿出17.5万两白银资助明军。
 
不过木材和当铺都是小生意,徽商最重要的两大收入是茶叶和食盐,先说茶叶,当时有茶号、茶行、茶庄、茶栈多种业态,茶号就是茶叶加工厂、茶行就是批发商、茶庄就是零售商、茶栈是个金融机构,主要给广州上海的茶叶外贸公司发放贷款、介绍生意,收取手续费赚钱。
 
徽商把整个产业链上下游都吃完了,万历十五年就能一年卖出350万公斤茶叶,清代时达到鼎峰,乾隆时光在北京有上千家茶庄,天津上海也有上百家茶庄,从大城市到小城镇,几乎垄断了茶叶生意,卖松萝、六方、毛峰、烘青、炒青、花茶各色茶叶,1875年还从江西宁州请来老师傅,学会了做红茶,就是今天著名的祁门红茶,因此养起了一批巨富,这些人有钱后兼营钱庄、布店、粮油行、绸行、瓷行等,但资金来源重点还是茶业。
 
现在安徽有名的旅游景点宏村,就是茶叶商人们修起来的村庄,我去现场溜达时,当地人说,村子里首富那套房花了60万两白银,不过那哥们是盐商,说明搞食盐才是徽商最霸气的产业。
 
盐商这个行当,我在《山西怎么办》里有介绍过,晋商发家的第一桶金,就是靠盐引(食盐专卖许可证),明朝一个盐引能换300斤盐巴,大概能赚9两白银,是古代利润最高的行业之一,明朝有战略九边,其中四个在山西,所以山西人靠边吃边,专给边军调物资拿盐引作为回报,这门生意徽商当时也有参与,但山西人有地利,徽商开始时竞争不过晋商。
 
明弘治年间,户部尚书叶淇搞变法,为了收税方便,允许8个总商买走所有盐引,再转卖给其他零售商,叫折色制,安徽人当时有两大优势,一是在朝里做官的多,愿意将资源卖给安徽人,二是两淮盐场(江苏长江以北黄海沿岸)离安徽近,这次是安徽人得了便宜,开始在盐业反超晋商。

清代两淮盐场分布图
 
当时两淮盐场一年出140万引的盐,差不多是1200万两白银,弘治年间一品大员一年的薪水才180两白银,盐商们已经不是富得流油,他们是富得流金子了。
 
我们都听过“烟花三月下扬州”这句诗,扬州在明清时为什么这么富?就是因为他处在长江与京杭大运河的交汇口,离两淮盐场又近,盐商搞到盐之后要到扬州转运到全国各地,所以盐商都在扬州扎堆,这些盐商钱多得花不出去,就在扬州挥霍,将扬州的第三产业带了起来。

 
我们都听过“扬州瘦马”这个词,其实就是扬州徽商卖盐赚到钱以后,想在外面养小三,有一批卖牲口的贩子刚好世道不好,从贩马改做贩人,就去农村贫苦地区挑皮肤好又苗条漂亮的小女孩,因为贩牲口出身,就顺口叫她们“瘦马”,买回来打小教她们琴棋书画,教会了再高价转手卖给徽州盐商做小三,“扬州瘦马”就是这么来的,吴三桂心疼的陈圆圆同学,就是扬州瘦马出身。
 
现在的淮扬菜也是徽州盐商搞起来的,盐商们政治地位低,属于士农工商的最末,穿衣服和出行都有限制,有钱只能花在其他享受生活方面,就在女人和吃住上面下功夫,清时八大盐商之首的黄均太,一碗蛋炒饭必须每粒米都泡透蛋汁,再使各种河鱼熬成汤搭配炒,饭粒外金内白,每碗成本要耗费50两银子,吃得比皇上还好,徽州盐商食不厌精,请最好的厨师用心钻研,淮扬菜也在色香味形上下足了功夫,刀工精细,端上桌特别撑场面,也没有川菜湘菜这么生猛,所以今天就被选为国宴菜。
 
另外我们现在看到的扬州园林,其实就是盐商们的宅子,盐商们在扬州买房置地,从各地运回木材和假山石,以优质建材建各种藏书楼、会馆、园林、书院,康乾时期,扬州园林的工艺比苏州园林还成熟。
 
清代盐商们的收入可达清政府全年财政收入的六分之一,家里有瘦马、有淮扬菜、还有大宅园林,日子过得好不快活,所以乾隆六次下江南到扬州,干脆住在安徽歙县盐商江春家,感觉比皇宫里舒徜多了。(其实盐商的生活确实比皇帝爽)
 
盐商对中国历史的影响如此之大,以至于今天许多人一写到扬州,主角必定是徽州盐商里的大姓,要么姓叶、要么姓汪、要么姓鲍、要么姓黄。


既然聊了这么多徽商,就简单将他们和上篇讲过的晋商山西怎么办?做个比较,方便大家以后更好地了解安徽与山西。
 
晋商不重视科举,少做官,家里头拜关羽,徽商重视科举,多做官,家里在头拜朱熹;晋商靠制度和股权管理人,徽商靠血缘宗族约束人;晋商一般不举家迁到外地,所以留下了许多大院在山西,徽商会举家迁移外地,所以园林都建在扬州。
 
他们衰落的过程,也不太一样。
 
晋商其实挺能扛的,徽商是一次性衰落下来的。
 
徽商衰落的第一步“捐输”,就是太有钱了没办法低调,政府里头的人想办法找徽商敲竹杠,乾隆下江南不让户部出钱,大部分是扬州盐商出;嘉靖年间白莲教起义两淮盐商被捐输了七百万两;跟盐业相关的各地官员也要时常孝敬,官衙里买根牙签都要找盐商报销,一张卫生纸也要报一千两银子,徽商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从1773年到1804年,就报效了各地政府将近2700万两。
 
衰落的第二步是1832年道光的改纲为票,这次给徽州盐商最致命的一击,从那开始垄断经营取消,只要好好交税,谁都可以搞到盐引,徽商的独家经营权被瓦解,再也不能从盐业中获取暴利。
 
第三步是道光末年开始疯狂的太平天国运动,战乱使两淮盐场停工,当铺生意、茶叶生意都搞不下去,官盐的全国市场占有率仅40%不到,徽州盐商在太平天国期间亏损了三千多万两白银。
 
外面的生意没法做了,徽州人只好逃回老家,想保存资本东山再起,没想到太平天国杀到了徽州,“掳掠尽家有”,将徽州商人洗劫一空,湘军过来,又抢一次,气得绩溪人曹向辰骂他们“官匪同道”,长期的拉锯战使徽州元气大伤,大批徽商死于战乱,曾国藩在奏折里提到徽州时,说“皖南及江宁各省,市人肉以相食,或数十里野无耕种,村无炊烟。”徽州人口大量死亡,至此遭到毁灭性破坏,从此徽商再没恢复元气。
 
就连最后可能重新翻本的祁门红茶,也因为在国际市场上,英国人在印度搞出了大吉岭红茶,致使国际贸易落败,徽商从此彻底垮台。
 
至于后面重新崛起的胡雪岩,他的商业系统跟前面的徽商并不是一个体系,其实不算是我们理解中的徽商了。
 
我花这么多笔墨介绍徽商,是因为他们在安徽历史上实在太重要,我们绕不开他,必须知道他,但我们不要只盯着过去,我们要看现在,今天如何建设安徽,才是最重要的。
 
让我们调过头来,继续分析今天的安徽。
 

既然我们前面提到过,安徽的心腹大患是洪水,所以治理安徽的第一步,当然是治水。
 
治理安徽水患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1950年-1957年。
 
建国后,1950年7-8月间,淮河发生水患,河南安徽受灾耕地达4000余万亩,水势凶猛造成489人死于洪,毛泽东下定决心治理淮河,1950年11月开工治淮第一期工程,有几十万民工和工程技术人员参与,一年时间完成了蓄洪、复堤、疏滩、沟洫等土方工程约19500万立方米,建大小涵闸62处,谷坊155座,到1957年冬季治淮工程基本完成,投入资金12.4亿元,治理河道175条,修建水库9座,库容量316亿立方米,建堤防4600余公里,极大提高了防洪汇洪能力。

 
这一次的治理使淮河水患得到了控制,1954年安徽发生特大洪水后,再没发生崩盘式的水患,直到37年后,1991年才发生仅次于1954年的大洪水,2007年又发生一次,跟民国发洪水时,1911年饿死80万人,1931年死亡7.5万人,1938年死亡40多万人这种情况相比,人员损失已经极大降低,2007年夏天的洪水也挺凶,受灾200多万公顷,绝收60多万公顷,相比过去,安徽、江苏、河南三省的死亡人数降到了30多人。(来源:《中国气象灾害大典》)
 
安徽省因为地形原因,治理水患以修筑淮北大堤为主,对淮河干流和支流的堤防工程重新建设,正阳关以下淮北大提上修建了涵闸和防洪排涝工程,疏浚了西淝河、濉河支流,调整了西淝河、茨河、北淝河的水系,并在1954年后陆续建成了佛子岭水库、梅山、响洪甸、磨子潭4座大型山谷水库,其中光佛子岭水库就能蓄洪5亿立方米,灌溉70多万亩农田。
 
正是这些水利设施的兴建,1954年特大洪水到来时,洪水才没有在安徽发生严重水患,淮河治理初建成效。
 
治理安徽水患的第二阶段是1958年-1977年。
 
这段时间兴建了淠(pì)史杭灌区,设计灌溉面积1197万亩,实施新汴河工程、驷马山引江灌溉工程,开建茨淮新河、怀洪新河等治淮工程,另建成中型水库70座。

治理安徽水患的第三阶段是1978年到现在。
 
1991年后国务院确定兴建19项治淮骨干工程,安徽省就占14项,共投入220亿元治淮,建设了79座沿江排涝泵站,1000公里长江干堤除险回固,完成平垸行洪巩固、同马大堤、无为大堤等。
 
70多年来,我国仅在治理淮河上,就投入了9000多亿元,建成水库6300多座,堤防6.3万公里,水闸2.2万座,行蓄洪区27处,使淮河能滋养全国九分之一的人口、十分之一的耕地,贡献全国六分之一的粮食产量和四分之一的商品粮,这些年来,各种筑堤、建站、疏河、建库、修坝、到处都在大把大把花钱。
 
为了疏导洪流,还需要将安徽蓄洪区居民迁走,这种也要大把烧钱,像庄台搞疏解降容工程时,就迁走了1204户4830位村民到淮上社区,社区给村民建好了13栋楼房,每户分得120平方米新房。
 
光是一个“十三五”期间,安徽治水就花掉了2101亿元,是“十二五”的两倍。
 
问题来了,以安徽的财力,是不可能支撑得起这么大笔治水费用的,钱,是从哪里来的?
 
从转移支付中来。
 
我们用数据说话。
 
2019年,安徽收到中央转移支付2986亿元,排在全国第8。

 
2020年,安徽收到转移支付2872亿元,排在全国第7。

 
2021年,安徽收到转移支付3141亿元,排在全国第7。


安徽省没有这么多钱治理水患,但全国人民有,安徽省单独解不了这个问题,全国人民可以一起帮安徽人民解决!
 

省份系列写到这里的时候,我已经深刻意识到,经常听到的“全国人民一盘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这种大局观,不深入了解,一时半会是不会明白的。
 
中国经济要发展,财政收入要增加,就要先力保长三角、珠三角、京津冀三处进账的钱袋子。
 
为了保证这三处钱袋子生生不息,其他各省都要努力给他们添砖加瓦,在前期做出一定程度的牺牲。
 
比如青海保证下源的水资源安全,江西给各省低价提供有色金属和稀土,山西给各省低价供煤,湖南、四川、江西给珠三角提供廉价劳动力,安徽给上海、江苏挡住大洪水......
 
全国人民先付出巨大的牺牲,通过调配资源,保证东部沿海各省的安全,让他们先富起来,接着各个富省再上交财政给中央,由中央进行分配,帮助中西部各省进行建设。
 
早期像上海江苏如果没有安徽替他们挡住大洪水,不可能平平安安将经济发展起来,深圳广州如果没有湖南湖北江西给他们提供充足的劳动资源,深圳广州也不可能发展起来,后期像贵州的扶贫、四川的大投建、安徽的治水,又需要东部沿海财政的帮助,才能摆脱困境,要不光凭安徽一个省的财力在那死扛,是无法彻底治理好水患的,还是会一直处在困境里。
 
全国人民一盘棋,就是大家先忍一忍,保证钱袋子的安全,再从钱袋子拿出钱来补贴各省,彻底解决各省的痼疾。
 
没有一个省,可以单独依靠自己的力量解决所有问题,只有全国各民族团结起来,才能战胜经济与环境上的困难。
 

安徽一直默默在抗洪前线忍受着贫穷,命运的转折出现在2005年左右。
 
此时安徽的治水工程经过两代人的治理,已经渐渐成熟,全省大水患基本得到了控制,东部各省的经济也开始上了正轨,也该轮到安徽人民过好日子了。
 
2005年,湖北人孙金龙就任合肥市委书记。
 
我在合肥时见了好几波人了解当地的经济发展情况,这些人互不相识,但跟他们聊起合肥的发展时,这些人不约而同地说:必须感谢孙金龙。
 
他们说:合肥这时候发展起来是正常情况,但孙金龙使合肥的发展更上了一个层次。


2005年时,合肥的GDP仅有853.57亿元,在全国排第75位,当地人告诉我,那时合肥到处破破烂烂的像一个大县城,房价就1500元左右一平,六年半后,2011年9月孙金龙离任,合肥2010年的GDP是2702.5亿元,增幅在全国26个省会城市中并列第二,中部省会第一,增速连续七年高于17%。
 
2020年合肥GDP跑进了1万亿,合肥好地段的房价,也跑到三四万左右一平。(合肥有房的本地人还是希望房价不要太低的)
 
孙金龙主要搞了三件事:大拆违、大建设、大招商。
 
按2005年时任合肥规划局的统计,当时160多万人的合肥,207平方公里的城区,违法建设竟达到了1800多万平方米,违法建设猖獗,多年整治不力。
 
过去有人想来安徽投资时,都不敢提前告知媒体项目地点,因为当地人要是得知消息,会连夜修建各种夸张的廉价建筑,有人甚至修出400平方米的阳台出来,只为了多拿赔偿,吓坏了全国各地的投资商。
 
不拆掉这些违建,合肥就是在垃圾堆的地基上发展,不可能成长得起来。
 
但这些违建里,有不少违筑归属各级党政机关,有些街边的门面一年租金要50万元,涉及到众多人的利益,十分难啃。
 
1995年和2001年也有两次大拆违,但都只拆了20万平方米左右,党政机关的违建几乎没有涉及。
 
2005年7月4日开始,由合肥市委市政府强力推动,合肥展开集中拆违,到10月20日,一共三个月的拆违大战,拆除违建952万平方米,大的拆,小的也拆;民的拆,官的也拆,一视同仁,没有特权单位,没有特权阶层。
 
淮河路22间170平方米违建门面,是1990年代办公厅房管所建的,每年租金20万左右,拆了。
 
九华山路农贸市场600平方米违建是包河区工商局的,拆了。
 
庐阳区大杨镇大房郢水库旁,58栋两层别墅无人认领,也拆了。
 
三个月的大拆违工作,为合肥的发展打下了一个全新的地基。
 
搞完拆违,就可以搞大建设。
 
合肥大建设另有一个名字,叫“141城市空间发展战略计划”,就是一主城,四组团,一个滨湖新区计划。
 
一主城是老城区为核心建成中央商务区和政治文科中心;四组团是东、西南、西、北四个方向,东部发展家电配套、化工、物流等劳动密集型产业,西南发展现代大工业,建成国家装备工业基地,西组团建设中国科学城,北组团发展传统工业、农副产品深加工产业;一个滨湖新区是建一个生态型现代新城。


这个计划是2006或2007年提出的,当时的构想是将合肥到2020年建设成一个经济总量达4000亿元,人口500万,500平方公里的省会。
 
13年过去了,到2020年,合肥的年GDP过了一万亿,人口770万,市区总面积838平方公里,远远超额完成任务。
 
那个141计划,也早已在2012年,升级到了1331计划,已经开始把巢湖,都划进了生态示范区。


干完大拆违和大建设,重新将合肥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下一步就是大招商。
 
合肥搞招商有多夸张呢,2005年12月6日,孙金龙在市府广场送别招商队员们远征,对,是远征,合肥一共向全国派出452个驻外招商小组,1068名招商人员,宣传推介合肥,引入项目资本,推动合肥发展。
 
这些招商人员并不是从天下掉下来的,而是向合肥公开选聘的,全合肥人民看到了发展的希望,正憋着一口气,群情涌动,抢着来抢名,三天800多人报名,最后奔赴招商前线的,年龄最大的72岁,最小的27岁,有民企老板也有退休人员,为了合肥的发展,简直发起了一场人民战争。
 
我在安徽溜达时,一名在全国多地市县政府工作过的人跟我说,跟国内许多城市比起来,合肥的招商、风投团队要专业得多,负责得多。
 
2009年时,孙金龙在合肥市招商顾问座谈会上,说合肥起点真心很弱,所以更要大力追赶,招商硬件上已经投入了370亿元,软件上就是精简各种审批流程、加强干部服务意识,他很有自信地说:现在全国的招商环境,合肥已经是最好的。
 
全合肥人民上下一心,力求在中部省份突围,王东升说,京东方六代线项目之所以放在合肥,就是合肥从书记、市长、到相关委办局、县区、开发区,直至部门科员和一线办事人员,办事既高效,又合规。
 
大家可以去查合肥市统计局的公开数据,2005年合肥人均GDP才刚过一千美元,2004年全市的重要产业还只是一些彩电、冰箱、风扇、卷烟、啤酒等等小打小闹的非高科技产业。


然而仅仅过了十几年,合肥现在成了拥有京东方、长鑫存储、科大讯飞、江淮汽车、联宝电子、国轩高科、合力叉车、蔚来汽车等等一系列龙头科技企业的重镇,一共招来了集成电路、新型显示、创意文化、网络与信息安全、生物医药、节能环保、智能家电、新能源汽车、光伏及新能源、高端装备及新材料、人工智能、量子产业等12条重点产业链!
 
2020年,合肥人均GDP达到了10.72万元,跑进了全国前二十强,离长沙、福州的12.08万,武汉的12.67万已越来越近。
 
1995年时,合肥在全国排名第97名,2020年时,合肥在全国排名第20名,短短25年,合肥超过了77座城市。
 
我遇到的每一个合肥人,都为最近十五年的大发展感到骄傲自豪,他们说,合肥现在通了三条半地铁了,年底就要通五条地铁了,到了年底,记得再来合肥看看啊。
 
面对日新月异的合肥,老百姓们谈起往事,怎能不想念孙金龙,怎能忘记他于合肥人,转折性的历史功绩。
 

安徽现在能往科技与高端制造这条路上跑,还要得利于两个隐藏的彩蛋。
 
一个是中国科技大学,一个是合肥工业大学。
 
合肥工业大学主要给安徽的汽车企业输送人才,所以合肥能撑起奇瑞和江淮两个国产汽车品牌,中国科技大学主要给半导体与信息产业提供人才,才能稳住长鑫与京东方、科大讯飞这样的企业在合肥长久发展。
 
当地人一说起中科大,眼神里就流露出骄傲的神色。
 
中科大本来在北京,当年跟苏联关系紧张,一大批企业和学校往内地迁,上海也迁了不少工厂到我老家邵阳,1969年北京当时迁出了13所大学,中科大当时首选河南,但是河南是农业大省,感觉自己养不起中科大,给拒了,又想迁去江西,江西刚容纳了北大和清华的分校,实在吃不下了,说我们家也穷,要不您再看看?
 
当时安徽第一书记李德生一看这是所好学校,就把中科大要了过来,先是放在安庆,但安庆条件太差,无法安顿好,李德生就腾出合肥师范学校和银行干校的校舍给中科大师生,1970年全校就一锅端全搬到了合肥。
 
那13所出走北京的大学,后来又陆续搬回北京,中科大本来也要回去的,但原址已经被别的学校占了,就这样一直留在了合肥。
 
安徽也将中科大,看成了自己家的亲儿子。
 
中科大几十年来,每年稳定只招收1800名新生,坚持不扩招,努力教好每一个学生,也是我国同时拥有两个国家实验室的唯一一所大学,量子与机器人技术全国领先,平均每一千个学生就能出一个院士,是全国出院士比例最高的学校(当地人语),合肥能被选上全国四个科教中心,一大半都是中科大的功劳。
 

一万多字的文章无法讲透整个安徽省,前面已重点讲了全省和合肥,最后再大概讲一下安徽其他城市。
 
安徽全省各城市可以分成三档。
 
合肥独为一档,是全省的核心,未来的希望,人口将会越来越多,GDP还有很大潜力可挖;芜湖、滁州、阜阳、安庆、马鞍山、蚌埠为一档,各有一手绝活,像芜湖有奇瑞汽车和海螺水泥、马鞍山有马钢,滁州和阜阳增速较快,经济总量差距不大,这一档里阜阳比较特殊,是人口大城,以前一直是全安徽人口第一,人均GDP反而是全省最少,为了活命,阜阳在外面混饭吃的也比较多;第三档是宿州、黄山、铜陵等,比较少有人关注。
 
整体上近些年位于皖北的毫州、阜阳、宿州发展较快,这些地方人口多,控制水患后可大力发展工业,而人均GDP相对较高的皖南,因为人口与环境原因,不太可能大力发展工业,应该是朝第三产业进发了。
 
经历过新中国几十年对安徽的水利治理,再加上2016年12月开工,投资近千亿的引江济淮的施工,将完成引江济巢、江淮沟通、江水北送等一系列工程,安徽全省的抗洪、引水将进入一个新的层面,每年引入巢湖5亿立方米水量,还能遏制淮北地区中深层地下水超采的问题。
 
在安徽全省彻底解决水患,利用好江淮后,全省在现有产业链框架下,将朝着科技兴省的旗帜狂飙。
 
而且和我家乡湖南相比,其产业链上下游拉得更长,也更具备系统性,2020年安徽GDP排在全国第11名,离湖北湖南福建三省的差距非常小,以安徽现在气势如虹的追赶速度,可以预见在未来几年,安徽有很大可能超越三省,去和四川河南过招,争夺全国第六第七的位置。
 
解决了水患的安徽,迎来了科技大发展的安徽,紧靠长三角的安徽,前途不可限量。
 
每当想到这里,做为一个英俊的湖南伢子,正在打字的我,不由得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开始为家乡的未来,忧心忡忡了起来。
 
作者:卢克文
授权自:卢克文工作室(ID:lukewen19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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