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本中:要向先贤学习, 要以先贤为榜样
吕本中:要向先贤学习,要以先贤为榜样
作者介绍:吕本中(1084-1145年),字居仁。宋代寿州(今安徽境内)人。吕家世代为北宋朝大官,并有时誉。高祖吕夷简,仁宗朝宰相,封许国公,谥文靖。曾祖吕公著,哲宗元祐年间与司马光同辅朝政,封申国公,谥正献。祖父吕希哲(文中所称的蒙阳公),曾任崇政殿说书,擢右司谏,名重当时。父吕好问,曾任御史中丞、尚书右丞。吕本中自己曾任中书舍人兼侍讲,又兼权直学士院,因得罪奸相秦桧而罢官,卒谥文清。诗学黄庭坚、陈师道,兼重李白、苏轼,宋室南渡后有悲慨时事之作。著有《童蒙训》、《春秋解》、《紫微诗话》、《东莱先生诗集等书。
荥阳公尝言:世人喜言“无好人”三字者,可谓自贼者也。包孝肃公尹京时,民有自言:“有以白金百两寄我者死矣,予其子,其子不肯受,愿召其子与之。”尹召其子,其子辞曰:“亡父未尝以白金委人也。”两人相让久之。公因言:“观此事而言无好人者,亦可以少愧矣。人皆可以为尧舜,盖观于此而知之。”
刘公待制器之尝为本中言:少时就洛中师事司马公,从之者二年。临别,问公所以为学之道,公曰:“本于至诚。”器之因效颜子之问孔子曰:“请问其目。”公曰:“从不妄语始。”器之自此专守此言,不敢失坠。
近世故家,惟晁氏能以道训诫子弟,皆有法度。群居相处,呼外姓尊长,必曰某姓第几叔若兄。诸姑尊姑之夫,必曰某姓姑夫,某姓尊姑夫,未尝敢呼字也。其言父党交游,必曰某姓几丈,亦未尝敢呼字也。当时故家旧族,皆不能若是。
李君行先生自虔州入京,至泗州,其子弟请先往。君行问其故曰:“科场近,欲先至京师,贯开封户籍取应。”君行不许,曰:“汝虔州人,而贯开封户籍,欲求事君而先欺君,可乎?宁缓数年,不可行也。”
正献公为枢密副使,年六十余矣,尝问太仆寺丞吴公传正安诗,己之所宜修,传正曰:“毋敝精神于蹇浅。”荥阳公以为传正之对,不中正献之病。正献清净不作为,患于太简也。本中后思得正献问传正时,年六十余矣,位为执政,当时人士皆师尊之;传正,公所奖进,年才三十余,而公见之犹相与讲究,望其切磋,后来所无也。荥阳公独论其问答当否,而不言下问为正献公之难,盖前辈风俗纯一,习与性成,不以是为难能也。
荥阳公与诸父自少官守处,未尝干人举荐,以为后生之戒。仲父舜从,守官会稽,人或讥其不求知者,仲父对词甚好,云勤于职事,其他不敢不慎,乃所以求知也。
韩魏公留守北京,尝久使一使臣,求去参选,公不遭,如是数年,使臣怨公不遣,则白公:“某参选方是作官,久留公门,止是奴仆耳。”公笑屏人谓曰:“汝亦尝记某年月日,私窃官银数十两,置怀袖中否?独吾知之,他人不知也。吾所以不遣汝者,正恐汝当官不自慎,必败官尔。”使臣愧谢。公之宽宏大度服人如此。
唐充之广仁每称前辈说,后生不能忍诟,不足以为人;闻人密论,不能容受而轻泄之者,不足以为人。
明道先生尝语杨丈中立云:某作县处,凡坐起等处,并贴“视民如伤”四字,要时观省。又言某常愧此四字。
荥阳公尝言朝廷奖用言者,固是美意,然听言之际,亦不可不审。若事事听从,不加考核,则是信谗用谮,非纳善言也。如欧阳叔弼最为静默,自正献为国,常患不来,而刘器之乃攻叔弼,以为奔竞权门。器之号当世贤者,犹差误如此,况他人乎?以此知听言之道,不可不审也。
崇宁初,荥阳公谪居符离。赵公仲长讳演,公之长婿也,时时自汝阴来省公。公之外弟杨公讳瑰宝,亦以上书谪监符离酒税。杨公事公如亲兄,赵公事公如严父。两人日夕在公侧,公疾病,赵公执药床下,屏气问疾,未尝不移时也,公命之去然后去。杨公慷慨独立于当世,未尝少屈;赵公谨厚笃实,动法古人,两人皆一时之英也。
范文正公爱养士类,无所不至,然有乱法败众者,亦未尝假借。尝帅陕西日,有士子怒一厅妓,以磁瓦伤其面,涅之以墨,妓诉之官,公即追士子致之法,杖之曰:“尔既坏人一生,却当坏尔一生也。”人无不服公处事之当。
绍圣、崇宁间,诸公迁贬相继,然往往自处不甚介意。龚彦和央贬化州,徒步径往,以扇乞钱,不以为难也。张才叔庭坚贬象州。所居屋才一间,上漏下湿,屋中间以箔隔之,家人处箔内,才叔蹑屐端坐于箔外,日看佛书,了无厌色。凡此诸公,皆平昔绝无富贵念,故遇事自然如此;如使世念之忘,富贵之心尚在,遇事艰难,纵欲坚忍,亦必有不怿之容,勉强之色矣。邹志完侍郎尝称才叔云:是天地间和气熏烝所成,欲往相近,先觉和气袭人也。
《左传》亦言:民生在勤,勤则不匮。以此知勤劳者立身为善之本,不勤不劳,万事不举。今夫细民能勤劳者,必无冻馁之患,虽不亲人,人亦任之;常懒惰者,必有饥寒之忧,虽欲亲人,人不用也。
太宗、真宗朝,睢阳有戚先生者,名同文,字同文,有至行,乡人皆化之。睢阳初建学,同文实主之,范文正与嵇内翰颖之父,皆尝师事焉,戚纶其后也。所居门前有大井,每至上元夜,即坐井旁,恐游人坠井,守之至夜深。……范文正公初从戚先生学,志趣特异。初在学中,未知己实范氏子;人或告之,归问其母,信然。曰:“吾既范氏子,难受朱氏资给,因力辞之。”贫甚,日籴粟米一升,煮熟放冷,以刀划四段,为一日食。有道人怜之,授以烧金法,并以金一两遗之,又留金两,谓之曰:“候吾子来予之。”明年道人之子来取金,文正取道人所授金法,并金二两,皆封完未尝动也,并以遗之,其励行如此。后登科,封赠朱氏父,然后归姓。
——节录自《童蒙训》
【译文】
我的祖父荣阳公曾经说过:世人喜欢讲“无好人”三字的,可以说是自已伤害自己。包孝肃公(包拯)做开封府长官的时候,老百姓当中有自己跑到开封衙门来说:“有人曾经以白金百两寄存于我,可这个人已经死了。我把这白金还给他的儿子,他的儿子不肯接受。希望官府把他的儿子找来,我好把这百两白金还给他家。”包拯真的派人把他的儿子找来了,可他的儿子却推辞说:“我死去的父亲并不曾以白金付托与人呀!”于是两人相互推让了很久。包拯因这件事而发表感慨说“观察这件事而使那些说‘无好人’的人,也可以多少感到一点点惭愧了。人人经过自已努力都可以成为尧舜,从这件事就可以知道了。”
刘安世待制曾经对我说过:他年少的时候曾去洛阳师事司马光,在司马光身边达两年之久。临别的时候,曾向司马光问过为学的道理,司马光说:“最根本的是要诚实。”安世因而效法古时颜渊问孔子的话再问司马光说:“请问其细目。”司马光回答说:“从不说荒诞的话开始。”安世自此专门奉守这句话,不敢忘记。
近世的世家大族,只有晁家能以道理、道义训诫自己的子弟,都具有一套法令制度。他们大家族聚居一起,称晁姓以外各姓的长辈和年长的人,一定要说某姓第几叔和第几兄。称同辈妇女和长辈妇女的丈夫,定要说某姓姑夫,某姓尊姑夫,从不敢称呼人家的名与字。就拿父辈交往的朋友来说吧,也一定要称某姓第几丈人,也不敢称呼人家的名与字。当时其他的世家旧族,都不能做到这样。
李君行先生从江西虔州前往京师,到达安徽泗州这个地方的时候,他的子弟请求先走。君行间是什么缘故,子弟回答说:“科举考试的地点到了,我们想先到京师,把世代居住地改为开封户籍以便应试。”君行不许,并且说:“你们是虔州人,而要把原籍改为开封,想求得侍奉君王而先欺骗君王,可以吗?宁可缓几年应试,也不可行此欺骗之事。”
我的曾祖父吕公任枢密副使时,年纪已经是六十多岁了,还曾经问过当时任太仆寺丞的吴传正,自己应如何修养,传正回答说:“不要蔽塞自己的精神,使自己的精神陷于凝滞。”我祖父荥阳公认为传正之回答,并没说中我曾祖父正献公之弊病。正献公主张清静无为,但过于简要。我后来想起正献公间传正时,年纪已六十多了,官位做到了执政,当时各方面的人都师尊他;而传正是正献公所引进,年纪才三十多岁,正献公见到他仍相与讲究,互相研讨,是后来的人所没有的。荥阳公独论及传正没有说中正献公之弊病,而不言下问为正献公之难能可贵,因为前辈风气与习俗纯正,习惯与本性生成,不以这个为难能的。
我祖父荥阳公与同宗族伯叔辈从小居官守职之处,从不求人举荐,应为后代年轻人所警戒。我叔父舜从,曾在会稽这个地方任官试职,有人讥笑他是不求知的人,我叔父回答得很好,说只知勤于分内应执掌之事,至于其他就不敢不谨慎从事,这就叫做求知了。
韩魏公琦在留守北京大名府时,久久使用一个品级低下的武阶官这个武阶官曾多次要求到主管的官府去注授差遣,韩魏公不愿意让他离去,这样过了几年,这个武阶官怨恨公不放他离去,就禀告韩魏公说我只有求得注授差遣才算是真正的做官,如果久留衙门,只能算是个奴仆了。”韩魏公笑着屏退其他在场的人然后对他说:“你还记得某年、某月、某日,盗窃官银数十两,放在身上怀藏起来吗?唯独我知道,他人不知道。我之所以不放你离去,正是怕你当官以后不谨慎,必然会败坏官声的。”这一武阶官听了以后愧谢不已。韩魏公的宽宏大度使人心服口服到了这个程度。
唐充之广仁经常称赞前辈的话说:后生之辈不能忍受耻辱,还称不上是一个完整的人;听到了别人的秘密议论,不能宽容忍耐而随便泄漏出去的,也称不上是一个完整的人。
理学家程颗曾对杨丈中立说:我过去做县官的时候,凡经常活动的地方,都贴上“视民如伤”四字,希望时刻看到它。又说我常愧对此四字。
荣阳公曾经说过,朝廷奖励进言者,固然是美意,然而听信进言人所讲的一切的时候,也不可不加以审察谨慎。如果事事都听从进言人的,不加以考核,那么是相信别人说的坏话和使用诬陷,不是接纳善言了。如欧阳叔弼最为沉静缄默,自正献公主持国政,常常忧虑他不来;而刘安世与他相反,攻击叔,认为他是奔竞执政的权臣。刘安世号称当时的贤者,尚且失误到这个地步,更何况他人呢?根据这个就可以知道听言的道理,不可不审察谨慎的。
宋徽宗崇宁初年,荣阳公因受了降级处分而谪居到符离这个地方。赵仲长公是荥阳公的长婿,常常从汝阴前来看望。荥阳公的表弟杨瑰宝公,也因上书朝廷得罪权臣而降级监符离酒税。杨公侍奉荥阳公如亲兄,赵公侍奉荣阳公如严父。两人白天晚上都守候在荥阳公身边,荣阳公患病,赵公执汤药于床前,屏住呼吸问候疾病,一刻也不曾间断,荥阳公硬叫他离开他才离去。杨公这个人慷慨独立于当世,对人对事未曾稍有屈服;赵公这个人谨厚笃实,常常效法古人,两人都是一时的英杰。
范文正公仲淹很重视培养读书人,有关的事都做了,然而,一旦发现有乱法败众的,也一定不会原谅。范文正公任陕西经略安抚副使的时候,有一读书人向一官妓发怒,用磁瓦伤损了官妓的面部,用墨涂在上面,这个官妓向官府告发了他,文正公立即传来这一读书人按法律施了杖刑,在施用杖刑时对他说:“你既坏了别人的一生,现在也应当坏你一生。”人们没有不服从文正公这一公正的处理的。
宋哲宗绍圣、宋徽宗崇宁年间,一些有名望的大臣升迁和贬降相继不断,然而他们对自身的处境却不怎么放在心上。龚彦和贬谪化州,步行前往贬所,沿途以在扇上题字乞求盘费,却不把这个看做困难。张庭坚贬谪象州,所居房屋仅只一间,且上漏下湿,屋中间以帘隔开,家人住在帘子隔开的里间,庭坚自己脚踩木屐端坐在帘外,天天看佛经,完全没有厌倦的神情。所有这些有名望的诸公,都是在平时心中杜绝了富贵之念,所以碰上什么事情自然清淡到这种程度。如果忘不了世俗之念,存在求富贵的心,遇到艰难和困境,或者不加克制地尽其所欲,或者坚毅能忍耐,也必然会有不快活的面容和勉强的神情表现出来。邹志完侍郎曾称赞张庭坚说:他这个人为人谦和,是天地间和气熏烝所成,只要与他接近,就会感觉到和气袭人的。
《左传》上也说:平民的生计在于勤劳,勤劳就不会匮乏。根据这个就可以知道勤劳是立身为善的根本;不勤不劳,万事都是不成的。现在平民百姓只要勤劳的,必然没有挨冻受饿的忧患,虽不亲近别人,人们亦信任他们;懒情成性的那些人,必然会有忍饥受寒的忧虑,想亲近别人,人们也不会任用他们。
宋太宗、真宗时代,唯阳这个地方有一位戚先生,名同文,字同文,有一般常人达不到的德行,乡人都受了他的感化。睢阳开始建学是由同文主持的,文正公与嵇内翰颖的父亲稽适,都曾经师事同文。戚纶是同文的次子。居处门前有一口大井,每到正月十五夜,因为庆祝元宵节玩灯,热闹异常,游人很多,于是他就坐在井旁,担心游人跌落入井中,守到夜深。……文正公最初跟从戚先生学习,志趣广泛而与众不同。开始学习时,并不知自己是范家子弟,当有人告诉他以后,他回到家来间自己的母亲,确实如此。于是说:“我既然是范家子弟,就不好再接受朱家的资助,因而对朱家的资助就力辞不受。”因没有人资助,生活十分贫困,只好每天买粮食一升,煮熟放冷,用刀划为四块,作为
一天的饭食。有一个方士见了,对他产生怜悯之心,教他烧金的方法,并留给他一两金,又留下一两金对他说:“等到我的儿子来取的时候就给予他。”第二年,方士的儿子来取金,文正公把方士的授金法,连同金二两,皆封好不曾动过,全部还给了他。文正公勉励自己的品行行为竟达到了这个程度。后来文正公参加科举考试中了进士,封赠继父朱氏,然后归宗恢复范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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