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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受焦虑的能力,以及背后的自体整合程度

俞林鑫 俞林鑫心理工作室 2022-11-03


焦虑是一种很不舒服的感受,但生活中我们又经常会有这种情绪。比如,你去做一个讲座,过程中你觉得有尿意,真的很想停下来去上个厕所,但这又不太合适,否则别人可能会笑话你。一般来说,你得忍着,并装出自信满满或淡定的样子。有些人能做到对于焦虑的容忍,有些人则做不到,也许会转化为强烈的焦虑或恐慌。

在很多有心理障碍者身上,我们往往能发现一个共同的特点,即他们缺乏一种容忍焦虑的能力。

他们似乎会有一种完美主义的倾向。比如,学习时不能容许一知半解的存在,一定要强求理解;微信留言没有被回复时,出现强烈的不满和愤怒;当别人欠着自己钱时,总是念念不忘,纠结于对方不还该怎么办;遇到困难时,迫切想要获得解决问题的方法。他们会因为睡不好、头晕、状态不佳而惴惴不安,总想「彻底」解决问题。有些人还会纠结于职业发展,总想找到最适合自己的职业方向,哪怕为此浪费了大量的时间。他们抱有的信念是:一步错,步步错。

当听他们讲自己的故事时,你经常会有这样的印象:他们似乎走在一片布满地雷的危险区域,需要小心翼翼地前进,一旦有所偏离,就会有生命危险。像契诃夫小说《套中人》的「守法良民」别里科夫那样,他们在生活中充满着条条框框,不能有任何差池,所有都需要按部就班的进展,否则就会有危险。但现实生活中,或大或小的变化或偏离无处不在,于是,他们时刻生活在因为安全框架被打破而带来的焦虑之中。

那么,是什么导致了他们容忍焦虑能力的欠缺?如果去深入探索,他们在幼时的成长历程中,往往有一个焦虑不安,或者有强迫人格特点的母亲(或父亲)。他们的父母同样有焦虑容忍力的欠缺,当孩子出现身体不适、哭闹、生病、害怕等负面状态时,这些父母不像健康父母那样淡定而温暖地安抚孩子,而是唤起了他们自身的焦虑和恐慌。于是,孩子的痛苦得不到安抚,反而内化了父母的焦虑。过度焦虑的孩子试图用回避或对抗的方式去解决焦虑,反而陷入与焦虑的斗争之中。

就像房间里的灰尘,它们是无处不在的,永远无法被清理干净,我们需要的仅仅是减少它们,而不是完全消失。焦虑者发展出了偏执的理念,渴望完全消除焦虑,结果却陷入持久的焦虑之中,这可谓是心理上的悖论。

对焦虑缺乏容忍力的人,往往会以分裂的方式去处理无法整合的自体中糟糕的部分。这些坏的自体会被投射到别人身上,留下好的自体部分,因此,他们往往是挑剔的、不满的。当进入一段关系,选择某个专业或者一份职业,加入一个团体,他们往往会发现很多不满意的地方,或一些令他们讨厌的人,他们为此焦虑不安或者愤愤不平,并想要远离。所以,他们的关系往往是不稳定的,职业上的投入是不够的(经常换工作或者只是混日子),对娱乐的投入也不够的(没有稳定持久的娱乐爱好)。由于自体还没有很好地整合,他们难以稳定一致地投入到某个活动、关系、职业之中。

跟这些来访者做咨询时,他们经常会对咨询有很多不满,常见的抱怨是:看不到效果,进展太慢,咨询师不够厉害,咨询师太冷漠,等等。通过贬低咨询(师),他们把自体中糟糕的部分投射了过来。咨询师有一种认同的压力,真的会有「我不够好」、「咨询确实不太有帮助」、「你应该去选择一个比我更好的咨询师」的想法,然后会逐渐怀疑从事这份工作的价值。

对于来访者的贬低和怀疑,咨询师重要的态度是不着急、不放弃,也不通过攻击把责任抛给对方,而是容忍和理解这些负面体验。咨询师不紧不慢和理解性的态度会慢慢被来访者内化,他们会逐渐发展出一种不着急解决问题的能力。这相当于在提升他们的焦虑承受力,并伴随着自体整合的完成。他们会逐渐领悟到,所谓不好的,糟糕的东西,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他们可以允许别人有这部分,也可以允许自己身上有这一部分。

当有足够的焦虑承受力之后,未解决、未知的情况所唤起的焦虑在可控的范围内,那么,这些未解决的问题会能够变成一种由前意识来解决的内容,直到有一天,突然有了一种顿悟和改变。因此,不紧不慢是更有利于成长的态度。

分享一下自己的例子。

作为一个精神分析取向的咨询师,我一直有一个职业发展方面的困惑:我要不要努力成为IPA(国际精神分析协会)的分析师;或者,我要不要专注于某个子流派,比如克莱因流派,或者温尼科特流派,或者主体间性流派等等,成为该领域的核心成员。所以,当有人问我:「你是精神分析哪个流派的?」,我往往有些压力,要么回答「就是精神分析,并没有特别的流派」,或者说「经典吧,个人更喜欢弗洛伊德」(但我有些心虚,因为我做的并不是经典的精神分析治疗)。提问者往往会有些不满意的表情,好像你不够专业似的。

我知道,从现实层面来说,成为IPA的分析师,或者成为某个子流派的核心成员,对于我的职业发展是有利的,但年龄及个性的特点,我并不那么想做,所以这个问题迟迟没有进展。这部分成为了我职业发展中一直没有解决的问题,我有时会想一下,有时就过去了,成为了未解决的心理冲突之一。

今天在看书时,问题的答案突然冒了出来:我并不需要成为多么厉害的精神分析师,或者成为精神分析某一流派的代言人,我需要的,只是找到适合自己的位置。我现在找到的位置是:我只要有足够的来访者,通过咨询获得收入,并不断地思考与创作就行了。我不太可能成为某流派的开创者或者著名的精神分析大师,我只是一个精神分析取向的心理咨询师,并愿意吸收精神分析内部不同流派,以及其他心理咨询流派的正确思想与方法。我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并通过我的服务与努力给来访者最好的帮助,从中能够生活得好,有快乐、有价值就行了。

这个体验以及跟某些来访者工作的内容,促成了这篇文章。这让我认识到,我们的心灵有不同的层次,有些困惑并不需要立马解决,它们会进入潜意识的层面,并继续运作着,直到解决的那一刻。缺乏焦虑容忍力的人,当他们慢慢习得了「让子弹飞一会儿」的能力和习惯,不再陷入因为焦虑而焦虑的恶性循环,那么,他们更能得到潜意识的帮助。

同样的问题如果出现在一个焦虑者身上会怎么样呢?他可能不断去思考这个问题,一定要找到答案,否则无法进入下一阶段。他可能会为了进入IPA而努力但又放弃,或者加入某个子流派但又退出,反反复复,却无法进入正常的工作或生活。他的理念可能是:我一定要先把这个问题解决了,否则,走错了路,那么一切都是零。由于这个糟糕的理念,他们会让生活陷入一个又一个的纠结之中。

真正的原因并非方向到底对不对(虽然这并非不是一个问题),而是容忍焦虑的能力,以及背后自体整合的程度。有了人格上足够的整合,焦虑容忍力自然就能提升,此时,未解决的问题能够交给你的潜意识去处理,你也更能体验到潜意识的力量。在意识与潜意识的交互摆动中,自然会有问题解决的那一刻;或者,即使问题没有解决,也允许它的存在,就像房间里无处不在的灰尘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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