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男人的成熟，是从陪父亲回乡扫墓开始的
大多数男人在成长的过程中都有过顶撞父亲的经历，甚至一个阶段之内会本能地抵制乃至于轻视父母，尤其是对父亲，觉得其平庸、窝囊、刻板、处事能力弱，还自以为是拿陈词滥调教训人。
很多男人第一次发现父亲能力上的弱点和短板时会沾沾自喜，甚至会忍不住出语嘲讽。我做老师，就见过不少男孩子习惯性地当众抢白父亲，常常让自己的父亲下不来台。
当然，我自己年轻叛逆时也不例外。这也许是男性走向独立的一种本能。犹记得第一次发现大半辈子好酒的父辈们，在酒量上未必比此前并不喝酒的我更强，心底遏制不住有种挑战他们的冲动。
有些交流是无需言语的。
干农活时，第一次发现自己可以并不困难地接过父亲的担子，内心更多的居然不是长大了、变强壮了的豪情，而居然是对父亲有种隐隐的同情。
是的，我们终于发现生活的真相：那个看上去强大到不可动摇的父亲，他终于要被我们甩在身后。尤其重要的是，他那些人生阅历和生活经验，在我们看来并没有什么值得敬服之处。
也正因此，我们慢慢从讨价还价到断然反对，有时候甚至还会反过来教育乃至于教训他们。
可是，我们会吃惊地发现，有些各方面都比我们更成熟、更稳重也更有判断能力的优秀男子，他们会非常耐心地听父辈的陈词滥调，甚至一些专业人士，也会认认真真听父辈发表明显外行的观点。他们大多数时间会附和，偶尔也补充或者纠正一些微不足道的细节。
我曾经不解地问一位兄长：何以能听父辈说些明显外行的看法而不加纠正？他呵呵地笑着说：“他们那辈人肯定不了解这方面的知识，更不可能跟上信息的更新。但他们和我谈这个话题，显然只是想表达对我从事这个行业的关心。所以我应该满足他的参与感，不能让他感觉自己对子女活动的完全隔膜。”
他接着感叹，古人说孝顺孝顺，“孝”或许不难做到，最难做到的是“顺”。要顺得不动声色，顺得春风化雨。特别是对父亲，男人自尊心强，如果被子女顶撞几次，往往就不愿意开口了，就沉默了。哪怕子女给再多的钱，买再多好吃的，去再多的景点旅游，也很难弥补老父亲内心的某种苍凉。
这位兄长的话对我触动很大。从父亲的角度来说，接受自己体力上的逐渐衰老、经济地位和家庭话语权的逐渐弱势并不困难，最困难也最痛苦的是面对被漠视乃至于被轻慢、被遗忘的未来情景。
从这个思考角度出发，我们就明白了为什么父母年纪越大，越在乎生日和节假日子女的陪同。我认识一对老人，平素都是在自己住处过年，子女们除夕夜回来吃顿团圆饭就各自走人，留下一对老人洗碗拖地。某一年大儿子邀请住他们那里过年，老爷子神采飞扬地在小区里见人就打招呼，说：“今年去大儿子家吃现成的，啥活也不干，呵呵呵！”勤劳惯了的他们其实去了一样的干活，但“受儿子媳妇孙辈们欢迎”这样一个预期，让他们大受鼓舞，所以要骄傲地告诉左右邻居。
其实，还有一个和父母生日以及过年、中秋节一样重要的节日，就是清明节。很多人都意识不到这个节日的意义，特别是在年轻的时候，因为自己对要祭拜的祖先基本上并没有直接的印象，也就谈不上多少感情因素。更何况有父亲代表全家去做了这一切，所以往往很不上心，即便陪同前往，多半也是嘻嘻哈哈，就当一次野外踏青。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这样的诗句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多半理解为矫情：要祭拜的祖上大多年代久远，后人还能有多少悲伤？
但我们慢慢会发现，随着年岁的增大，自己的父亲会越来越重视清明节的祭拜，也会隐隐约约流露出希望有儿子和孙子陪同回乡祭拜的意愿。
其实往深一点想，我们就会明白，年纪渐长的父亲，其实是通过祭拜这样一个仪式来暗示和影响后辈。我有个做干部的长辈，一辈子都是无神论者，以前基本上不参加“封建迷信活动”的，但越接近退休，就越热衷参与各种认祖归宗的活动。清明更是一年比一年隆重，一年比一年虔诚。
我终于明白，陪伴父亲清明回乡扫墓，其意义不仅仅在于祭拜故去的祖先，更是对活着的长辈的一种尊敬。
最近十多年来，无论多么忙，每年我必陪同父亲驱车数百公里，回到偏远的乡村，与家族人员一起，一个个祖坟去烧香化纸，认认真真听父亲讲一个个我压根就没见过的祖上的往事。我能听得出来，有些先人，甚至父亲也不了解，也没见过，但我耐心听他讲，这事本身就体现了我对先人的态度，归根结底，是体现了我对自己父母的一种态度。
作为父母，其最欣慰的，其实就是这种态度。
限于文化程度和对社会信息接受能力的差距，成年男人与父亲之间往往很难深入交流和沟通，唯有传统世俗生活可以成为最少障碍的交流话题。所以，珍惜清明这样的节日，珍惜与父亲的亲密相处，父子的感情往往会变得更加融洽。
当一个年富力强的男人，开始懂得认认真真陪伴父亲，去做一件毫无经济效益，甚至也有悖“科学精神”和“现代意义”的看上去俗不可耐的事情的时候，其实也是他开始成熟的时候了。
生活并不都是做“最优化选择”，并不都是追求“效率和效益”，陪伴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尊重某些微妙的感情，其实就是“成熟”的真正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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