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我处处与她为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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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有很多年不在她身边生活,难得良心发现在家陪陪她。她有事没事总爱唠叨我,车轱辘话说了一遍又一遍,我开她玩笑:“你又犯了重男轻女的毛病,你大儿子做生意生孩子需要你,你肯定顾不上我,你小儿子两口子成天闹家务,你肯定没时间想我,两个儿子都不需要你了,你才来管我,晚了!”
她总念叨:“你不结婚我死了都闭不上眼!”我拍着她的肩严肃地说:“好好活着,千万别闭眼,千年王八万年龟,有妈的孩子是块宝!”她气极而笑。
我出门旅行满世界乱跑,她想不通:“一个人有什么好玩的,找个伴两个人不好吗?”恰好那段时间北京八达岭野生动物园老虎伤人事件在网上炒得沸沸扬扬,我指着新闻给她看:“两个人旅行,一吵架一冲动,女的被老虎叼走,一死一伤,自己被咬伤不说,还搭上老妈的性命,不划算!”
我常年不在家,街坊邻居提醒她照管照管我,她无奈地和邻居说:“咱说一句她有十句等着!”她在说话气势上就短人一截,真让人恨铁不成钢!
这就是我和她的日常琐碎,一路相爱相杀……
那些年,我处处与她为敌
作者:徐俊霞
年少的时候,我拿她当阶级敌人,当她一天天老去,我和她终于在岁月里握手言和!
一、
参加工作后的每年春节,我和她都会爆发一场战争,这似乎成了一条不成文的陋习。
大年三十晚上,我声泪俱下的声讨她,责怪她不关心我,责怪她从来不进城看我,责怪她重男轻女,成天围着两个弟弟打转,不在乎我的死活。在我的声讨下,她开始啜泣,她嘴笨口拙,小声为自己辩解几句,便拜倒在我的伶牙俐齿之下。父亲看着我和她连哭带比划,深为不解:“这娘俩不见面的时候就想,见了面就掐。”
她养了三个儿女,我离家最远,每逢刮风下雨,她在家总是坐立不安,担心我淋雨担心我挨冻。我一周给她打一次电话,我不想家,但是她会想我。然而一旦我回到她身边,连三天都呆不上,就会矛盾丛生。
她早晨起得早,我爱睡懒觉,她做好早餐,一遍遍喊我起床,我睡不够就冲她发脾气,埋怨她不让我好好休息。她过日子仔细,白菜炖粉条是饭桌上的主打菜,我吃腻了就给她甩脸子。
我和她的对立从少女叛逆期就开始了,那时候我十一二岁,已经懂得保护自己的隐私。我不允许她进我的房间打扫卫生,不允许她动我书桌上的东西,我从生活的方方面面拒绝来自她的关爱。
晚上,我学习到很晚才休息,她收拾完家务,端一杯红糖水送到我房间里。我冲她吼:“出去,我不喝!”她无奈地把水放在我的案头,悄悄退了出去。
其实她不识字,她压根不会偷看我写的日记,也因为不识字,我扔掉的一个带字的小纸片,她都替我细心保管,唯恐我还用得着。
我七岁那年有一天,她带我到奶奶家玩,伯伯正在看叔叔从部队寄来的信,她也凑上前去,伯伯一脸鄙夷:“你不认字,看什么看?”我大声嚷道:“她不用识字,我就是她的眼睛。”我拿过书信,一字一句,抑扬顿挫地念给她和祖父母听。从那以后,祖父母和叔伯再也不敢当着我的面说她的坏话。
我感冒发烧,她带我去医院看医生,大夫开了药方,她去药房取药,一会儿,她又返回门诊,问大夫每种药一天吃几次,饭前吃还是饭后吃。大夫不耐烦地说:“你这人,我给你在药包上写了,你怎么还来问?”
站在一旁无精打采的我立刻像打了鸡血一样一把抢过药包:“不用他告诉,我看得懂。”说着,我就气呼呼地拽着她往外走。惊得那位大夫跌破眼镜:“这姑娘泼辣,将来长大了肯定不简单。”
我在家乡读初中的时候,三里五村常有短视的家长让未成年的孩子退学,去做小买卖,去镇工厂做工,她眼红别人家的女儿在家帮衬父母,她指给我看谁家的女儿在学校门口摆摊,谁家的女儿在地毯厂扎皇宫毯,我一脸厌恶地瞪着她,倔强地把头扭向一边。
中考那年,她的心愿是让我读中专,早日参加工作,为家里减轻负担,我执意不肯,闹着要读高中。她怎么拗得过我,暑假里我练摊卖西瓜赚学费,开学的日子到了,我一个人骑着单车驮着行李去学校报到。
机关里有位表嫂嘴碎,常在一些亲戚聚会的场合教训她,不该让我读那么多书,两个表弟将来还要盖房子娶媳妇,把钱都花在女儿身上不值得。那位表嫂甚至断言我读了高中也考不上大学,我考上大学也找不到工作。
每次亲戚聚会之后,她都满含犹疑地望着我,她阻拦不了我做任何事,亲戚的话又让她劳心费神。
我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女孩子,我写了两句诗向那位亲戚表达了我势在必成的决心,也因此断绝了交好多年的亲戚关系。
那位表嫂在亲戚中间一直颇有威望,当她的权威受到一个孩子的挑战,她脸上非常挂不住。表嫂找到她告状,到我家里撒泼耍赖,她给那位表嫂赔礼道歉,说尽好话。我图一时痛快闯下的祸,给我收拾烂摊子的那个人还是我最瞧不上的她。
二、
我大学毕业后在中原工作了一年,她不舍得我离家千里,一次次让父亲给我打电话说她生病了,起不了床了。其实我也不喜欢那座浮华的城市,也想换座城市重新来过。
半年后我辞掉工作回到家乡,她又不放心我一个人到大城市找工作,当时有个在部队服役的男孩追求我,眼看就要退伍了。她千方百计阻拦我出门,非要我在家等那男孩回来,两个人一起到大城市打拼。
那年春天正好赶上大弟订婚,我手头没有多少积蓄,家里也没有多余的钱给我做启动资金,我被迫在家待业半年。夏天,我卖了两个月的雪糕,积攒了几百元钱。
离家出走前,我和她闹了很长时间的别扭,我不吃她做的饭菜,我不出自己房间的门,我不肯和她说一句话。走之前那天晚上,她看我打点行李却不和她告别,哭着对我父亲说:“你闺女要走,我拦都拦不下。”
我在外面租房那几年,她只来过一次我家,还是跟着亲戚的车来的。她一个人来不了城里,她说自己不识字,不会买票,不会坐车。我反驳她鼻子底下有嘴,你没长眼还没长嘴吗?你见过集市上卖菜的商贩有几个识字的,卖起菜来不照样算盘拨得啪啪响。她说不过我,低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没几年的工夫,我便在工作的城市按揭了一套单身公寓,她还是很少来我家。看到别人家常来城里探望儿女的母亲,我总是羡慕妒忌恨。
那一年,我经历了人生太多的变故,辞掉工作像只青蛙一样跳来跳去,身边有好几个男孩追求,最后都弄得鸡飞蛋打。春节,我从一进家门就气不顺,她见我脸色不好,处处依着我,每一餐吃什么菜,都征询我的意见,我嫌单人床太窄,她就让我和她一起睡大床,把父亲撵到小床上去。
除夕夜,一家人围拢在一起看春节联欢晚会。不知道哪首歌触动了我敏感的神经,我突然爆出一句:“我是不是你亲生的?我感觉自己就像个没妈的孩子。”她一时愣住了,呆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这孩子说啥呢,你当然是妈身上掉下来的肉。”
我一条条列举她的“罪状”,嫌她不管我,不疼我,历数我参加工作这些年,她去过我家的次数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说着说着,我兀自哭起来。她素来心软,哪儿禁得住自家女儿的眼泪?也跟着我鼻涕眼泪一起流。
过了正月十五,她就央求姨妈结伴来到了城里,张罗着给我拆被褥,包水饺。我带她们出门散步,在车水马龙里,她惊慌失措地拉住我的手,像儿时的我那般信赖她;我带她们去饭店吃饭,她嫌贵,生怕吃扁了我的钱包。我训斥她,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挣了不就是花的吗?
我带她们去商场买衣服,姨妈在试衣间里进进出出,乐此不疲地试新衣,她看中一件衬衣,摸摸料子,一问价格,立刻把手缩了回来。我暗笑她的迂腐,逼着她去试衣间试穿,等她出来,我已经付过帐。
三、
随着两个弟弟结婚成家,她与两房儿媳妇之间难免有嫌隙。每次见我,她总唠叨这些婆婆妈妈的事,她对儿媳妇掏心掏肺,儿媳妇却不尊重她,任她当牛做马。
我批评她婆媳相处要保持距离,亲密有间才能和平共处。她睁大眼睛像听天书一样无辜地看着我;“你妈就是个家庭妇女,哪儿会想到这么多?”
她越来越像个孩子,简单单纯地让人忽略她的年龄,我越来越像她的母亲,动辄教训她呵斥她。
我在经济上有能力了,逢年过节,都会给她钱给她买礼物。春节,我带回家的年货装满私家车的后备箱,她不用费心费力,就能冷拼热炒弄出十几个菜,招待来家里拜年的亲戚朋友。几个姨妈都咂舌,五妹原来的日子最难,瞧瞧人家现在过得那叫一个滋润,真是沾上了女儿的光!
夏收和秋收,我害怕她累着,都给她一笔钱让她雇人到家里收麦子和玉米,让她做些轻省活。她不懂得享受,我给家里装了空调和暖气,冬天还没到,就催着她烧暖气。她喜滋滋地告诉我,夏天再不用受罪,冬天手和脸再也没有长过冻疮。
从我写稿第一天起,我就到银行开了一个新账户,每笔稿费都存进卡了,我告诉她这是给她准备的养老基金,她摸着那张小小的银行卡开心地不得了。
我给她订“规矩”:一年至少来一次城里,你女儿自己的房子,又不用看别人的脸色,你为什么不来?她没办法,更怕我春节回家哭闹,每年深秋,都和父亲进一次城,尽管每次只待三四天。
她惦记着回家赶集,老家在乡镇上,逢农历四九赶集,她也没有什么大买卖,只不过在院子里设了个存车处。我笑话她:“存一天车子才赚几个钱,这么牵肠挂肚的。”她不好意思地说:“能赚一点是一点,你们负担重,我和你爸不能拖你们的后腿。”原来她辛苦劳作都是为了减轻我和弟弟的负担,不给我们添麻烦。
她的观念受她自身文化的局限,骨子里有着根深蒂固的封建,我小时候,她总念叨指着灰糊不了墙,指着闺女养不了娘。我长大成人了,她再也不说这样的话,她渐渐悟明白了很多道理,人也变得自信豁达起来。
四、
小时候我挨过她的打,一次是因为大弟,夏天的傍晚,外面电闪雷鸣,正是知了出洞的黄金时间,我拿着手电筒和塑料袋忙着去河边的树林里捉知了,大弟非要跟着我去,我只好带上他。她回到家里,见我们姐弟俩不在家,冒着大雨到河边找我们,把我找回家,按在床上一顿暴打。
一次是因为堂弟,我和堂弟打架,他骂我,我气不过往他脸上扬沙子,迷了他的眼睛。三婶向她告状,她不问青红皂白就在胡同里追着我打。
这两次挨打让我记忆犹新,长大后,我想起来就控诉她的不是,她苦笑着说:“打在你身上,疼在妈心上呢!”这话我信,她打我和弟弟的时候经常是自己淌的眼泪比我们还多。
说实话,我长得没有她好看,个头也没有她高,她精湛的女工在十里八乡远近有名,她煎炸烹炒的手艺也说得过去,我没有继承她的衣钵,不精女工,不善烹饪,在生活中是个低能儿。
然而在她的心目中,我一直都是她的骄傲和自豪,小时候,我学习成绩就好,拿回家的奖状贴满墙,长大后,我凭自己的才华和能力,找工作买房子,在城市里拥有自己的人生舞台。
她性情温顺,我性情刚烈,她胆小怕事,我胆大泼辣,这样性格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今生今世却做了母女。
佛曰:儿女是债,有讨债,有还债,无债不来。对她来说,我是个名副其实的讨债鬼。我从很小的时候就懂得保护她,不允许外人欺负她,可我自己却是欺负她最多的那个人!
徐俊霞,媒体撰稿人,笔名:海风,公众号:齐鲁海风(ID:haishangfeng2016),擅长创作亲子、情感、职场故事,作品散见于各大报刊和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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