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无术 来源：循迹晓讲 刊发经授权
今年是朝鲜战争70周年，据笔者知道的信息，陆续会有很多相关影视作品上映。
其中，最受关注的，要数昨天公映的由管虎、郭帆、 路阳联合导演的电影——《金刚川》。这部电影是以1953年7月的金城战役为背景，笔者不在这里对这部电影作具体介绍和解读。
本文更想和大家聊聊在战争之后遗留在异国志愿军遗骨的情况，希望从这个角度帮助大家更好的了解和反思这场战争。
▲ 电影《金刚川》剧照 图源于网络
1950年10月19日，由彭德怀率领的中国人民志愿军秘密渡过鸭绿江，投入朝鲜战争战场。几天后，10月25日打响了志愿军入朝后的第一场战役，这一天也被看作是志愿军入朝作战的纪念日。
▲ 志愿军跨过鸭绿江 图源于网络
持续三年的朝鲜战争共造成美军阵亡36570人，负伤10余万人次，如果算上车祸、疾病、创伤后遗症等非战斗死亡，美军总死亡人数为54246人。这一数字被刻在了华盛顿的“朝鲜战争老兵纪念碑”上，让美国人永远铭记。
▲ 华盛顿朝鲜战争老兵纪念碑 图源于网络
志愿军阵亡114084人，负伤383218人，战场失踪25621人。加上非战斗死亡，总死亡人数为183108人。
不论古今，打扫战场是战争的重要组成部分，军人阵亡之后，身上往往还带有武器弹药和食物等物资，对于后勤保障能力不强的参战方来说，是非常重要的资源，需要从死人身上回收利用。收拾完了武器和物资之后，一般会选择就地掩埋。
如果己方胜利了，占领了战场，死亡军人尚能确认身份并登记造册；如果敌方胜利了，流落在敌方占领区的死亡军人就只能草草掩埋，如果身上没有标记身份的物件，最后就会被当作战场失踪处理。
▲1952年，志愿军 图源于网络
志愿军主要战场都在三八线以北，但也曾推进到三八线以南。因此，绝大多数志愿军遗骨都在三八线以北，战后由朝鲜方面负责搜寻和归还，三八线以南地区战后由韩国控制，志愿军遗骨就由韩国方面保管。
在很多人想象中，以中朝“血盟”的关系，在北方收集归还志愿军烈士遗骨，相对于从韩国寻还志愿军烈士遗骨应该更加容易。不过事实并非如此。
朝鲜战争结束之后，志愿军陆续撤回国内。虽然死亡人数超过18万，但由志愿军妥善保管并带回国内的阵亡军人遗骨仅5000具，绝大多数都就地安葬在朝鲜。
1953年停战后，中国成立了烈士陵园修建委员会，拨出专款用于陵园建设，在朝鲜建起了八处志愿军中心烈士陵园。
▲10月22日，最高司令官同志参谒位于平安南道桧仓郡的中国人民志愿军烈士陵园，向烈士表示崇高敬意 图源于网络
这八处陵园分别为云山、价川、长津湖、开城、上甘岭、金城、新安州、桧仓。绝大多数志愿军阵亡军人长眠在这八处陵园之中，但这并不是全部。除去运回国的5000具遗骨和埋葬在朝鲜陵园中的，还有大量志愿军遗骨散落在朝鲜各地，需要进一步寻找、发掘、确认。战后朝鲜人民军也在紧锣密鼓开展阵亡军人遗骨的搜寻工作，他们搜寻到的遗骨包括朝鲜人民军、韩国国军、中国志愿军和联合国军。
由于志愿军墓地的存在，朝鲜后来陆续发现的志愿军遗骨绝大多数都会就地埋葬在朝鲜的八处志愿军墓地当中，中方也没有再向朝方索取志愿军遗骨。而中国出兵朝鲜的结果之一，是中国从苏联手中夺得了朝鲜问题的话语权和主导权。
但中国与朝鲜山水相依，距离临近，中朝之间的矛盾纠葛比苏朝之间要复杂得多。在一些重大战略决策上，两国领导层之间发生了尖锐的分歧和矛盾。
最初，迫于斯大林出面干预，朝鲜在很多问题上依从了中国的安排，但结果在金日成心中留下了深深的不满。
20世纪60年代中苏交恶，朝鲜找到了脱离大国干预的机会，在中苏之间开展等距离外交。由于国力所限，中国当时无法向朝鲜继续提供比肩苏联的援助，导致朝鲜逐渐在中苏之间倒向苏联。
这样的外交变故，也深深影响了长眠于朝鲜的志愿军阵亡军人们。于是，积怨已久的邻国开始大规模破坏志愿军墓地，不仅如此，中国出兵挽救几乎要被灭国的北朝鲜的事实也被邻国的宣传机器篡改得面目全非。
这样的事情一直延续到70年代，两国关系才恢复正常，朝鲜也出资将破坏的志愿军墓地重修，只不过曾经被抹掉的志愿军阵亡士兵的名字却再也找不回来了。到了20世纪90年代，金日成死后，朝鲜就停止了寻找志愿军遗骨的工作。
1953年7月，朝鲜停战协定的双方开始履行，允许对方人员运走死亡军事人员的遗骨。
南北双方各在本方区域内与对方人员合作搜寻了一部分死亡军人遗骨，并与次年9月在板门店举行仪式交换遗骨。这次遗骨交换工作，持续了一个月，北方共搜寻到南方送还的遗骨一万多具。志愿军曾经与1950年冬至1951年6月，发动了对联合国军的第三、四、五次战役，推进到三八线以南，退回北方之后，又于1953年7月发动了金城战役，再次突破联合国军防线，深入南境十多公里。两次在南作战，死亡军人远远不止10000。
▲1953年夏季反击战役第三次进攻（金城战役）经过要图 图源于网络
但由于1950年冬开始的战役，已经过去了两三年，当时的死亡军人尸体基本都已经腐烂，只剩下骨骸，就算能找到也无法找齐。
1953年的尸骸由于时间尚近，部分尸体还没有完全腐烂，但也已经无法辨别身份。
还有一部分是被俘虏的志愿军，由于志愿军很多都是内战时期被改编的国民党军，在战俘营中发生了两派志愿军战俘，因为政治立场不同而导致的冲突，造成了一些人员死亡，1953年归还遗骸的时候南方一并交给了北方。
在朝鲜就地建设志愿军阵亡军人墓地，是50年代复杂的国际局势下，一种无奈的选择。
由于中国的参战，客观上取得了在苏联阵营当中对朝鲜问题的话语权和决定权，只要志愿军在朝鲜一天，朝鲜人就不得不俯身低头听命于鸭绿江对岸的“老大哥”。
但这种状况显然不利于朝鲜政权的稳固，在朝鲜第一代领导人的心中种下了深深的不满。
同时，这种状况也让苏联感觉到威胁，因为朝鲜半岛是东西两大阵营对抗的最前线，朝鲜事务由中国说了算，难免不让苏联放心。为了照顾朝鲜盟友的情绪，同时也为安抚苏联，志愿军最终于1958年全部撤出朝鲜。
▲位于朝鲜平江郡志愿军15军45师烈士陵园共有两处，这是其中一处 图源于崔寒韦为了让朝鲜人永远铭记中国人在朝鲜战争中的牺牲，在朝鲜就地建设志愿军阵亡军人墓地是必然的选择。但是世界上总有一种国际关系，是赤裸裸的“以利相交、利尽则散”。
两国之间“鲜血凝成的友谊”并没有一直持续下去，如今朝鲜孩童的教科书里，志愿军入朝参战的历史被大大淡化了。在中朝关系相对疏远的时期，在朝鲜的志愿军墓地曾经遭受过两次严重破坏，一次是20世纪60年代末，国内的革命小将们在鸭绿江岸边高喊“揪出右派金日成”，金则下令砸志愿军墓地；二次是1992年中韩建交后，金再次下令毁坏志愿军墓地）。
朝鲜战争结束后，依然有数千名美军士兵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美军数十年在都在努力寻找他们。美国国防部战俘/失踪者办公室（DPAA）是负责调查和寻找美军失踪人员的部门，其中包括寻回海外阵亡者的遗骨。
资料显示，2015年DPAA约有500名员工，工作预算超过1.4亿美元。
▲美国和朝鲜搜索队在1996年至2005年间进行了33次搜寻行动，并收集了229具遗骨。图源于网络
在这个部门中，包括登山队、语言学家、人类学家、法医、水下发掘组、排爆专家等。团队成员首先要在海外战场开展实地调查，通过历史档案、当地政府和归国战友提供的信息来确定遗骨埋藏地点并开展挖掘作业。
然后将发现的遗物和资料进行对照，并提取遗骨DNA与遗属DNA进行比对，以确认他们的身份。他们建立了遗属基因库，覆盖了朝鲜战争中失踪士兵的92%。美国与朝鲜合作，在朝鲜半岛北部进行过30多次联合挖掘，共找到美军遗骸200多具，美国为此向朝鲜支付了近3000万美元的费用。
朝鲜之所以同意挖掘，最大的原因也是美国愿意付费。但由于朝鲜核问题陷入僵局，美朝关系交恶，朝鲜于2007年返还了6具美军遗骨到新墨西哥州后就停止了相关工作。
▲韩国国防部遗骸发掘鉴识团的鉴别人员在工作中。万宇摄
韩国陆军本部于2000年开始大规模的遗骨挖掘工作，2007年又效仿DPPA成立了“遗骨发掘鉴别团”，自2009年起，连续三年的遗骨挖掘量都在1000具以上，其中欧洲人特征的遗骨都交给了美军。
由于美韩军事同盟的存在，在半岛南部的遗骸挖掘工作就更加顺利，以常态化的形式进行着。
但由于联合国军的大本营在半岛南部，这里的战役美军也是胜多败少，所以挖掘到的美军遗骸十分有限，却经常挖掘到朝鲜人民军和志愿军的遗骸。▲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在“军停会”的中方代表 图源于网络
朝韩双方成立了所谓“军停会”，在板门店会定期或不定期举行会谈，同时开展部分事务性工作，如家属探望、物资援助、遗骨归还等。志愿军撤军后，还在板门店留了一个工作小组负责停战后的善后事务。
韩方发现的疑似志愿军失踪人员的遗骸，由这个小组进行鉴定。而美韩在半岛南部发现的中朝军人遗骸，会择机在板门店会谈中商议归还。几十年来，以这种形式归还的志愿军遗骨都是就地安葬在开城志愿军墓地中。1991年3月，美国提出由韩国将军担任“军停会”首席代表，被朝方拒绝。随后朝鲜撤走驻“军停会”代表团，“军停会”停止了工作。
因此中国方面不得不撤回原驻“军停会”的代表，善后工作也只能被迫停止。此后，韩国依然还在继续寻找、挖掘朝鲜战争阵亡军人的遗骸，其中也有志愿军的遗骸，但遗骸交换的工作却无法继续了。
自20世纪90年代“军停会”停止了工作以后，在韩国发现的志愿军遗骸都只能就地存放。
2005年，在韩国京畿道加平郡北面的花岳山一带，挖掘出朝鲜战争期间的遗骸52具，其中22具是志愿军遗骸；2008年3月至6月，在韩国庆尚南道咸安郡和京畿道加平郡等15个地区挖掘出了519具朝鲜战争期间的遗骸，其中69具是志愿军遗骸。
▲9月27日，在韩国仁川国际机场，韩方（右）准备向中方礼兵移交中国人民志愿军烈士遗骸。新华社记者 王婧嫱 摄
截至2013年，韩国共挖掘朝鲜战争战死者遗骸7009具，属于志愿军的遗骸有385具。虽然“军停会”的工作已经停止了，遗骸无法交还北方，但韩国依然妥善安置这些遗骸。1996年6月，韩国在京畿道坡州市积城面沓谷建成了“北韩中国军人墓地”。陆续发现的志愿军遗骸，以及朝鲜人民军遗骸，都安葬在这个墓地中。
与朝鲜的志愿军墓地完全由中国出资建造不同，韩国的北韩中国军人墓地是韩国出资建造的。除去零星交给北方的少量遗体，在韩国墓地中安葬的志愿军遗骸共有360具。2013年，时任韩国总统朴槿惠表示，当年是朝鲜战争停战60周年，但有360具中国军人遗骸还在韩国，韩国政府一直对这个墓地进行管理，中国遗属也在等待他们回家。
▲位于韩国境内的志愿军无名烈士墓地，一律面向祖国方向 图源于网络
韩国的这个墓地，是朝鲜半岛上唯一为敌军修建的墓地，而韩国领导人进一步提出交还遗骸，更体现出韩国人对别国介入朝鲜战争的理解和宽容。
此后，韩国再发现的志愿军遗骸，都将直接送还给中国。2020年9月底，第七批在韩国发现的志愿军遗骸从韩国返回中国，数量达到117具。今年是志愿军入朝参战70周年。后人研究历史，回望战争，往往无法理解战争的残酷，甚至还有不少人为战争拍手叫好。
当我们从遗骸的角度来审视战争，就会发现，战争带给我们的只有伤痛，而没有任何值得庆贺的东西。
如果没有二次大战后美苏两大阵营的对抗，就不会有朝鲜半岛的分裂。如果没有北方对南方单方面发动的统一战争，也就不会有联合国军和志愿军的介入。
当造成数百万人伤亡后，再来停战换“和平”，难道在北方发兵的那一刻之前，半岛没有和平吗？
而对于参战方来说，由此造成的贸易铁壁，让一个泱泱大国花了几十年的时间才再回到世界贸易体系中，给民生造成的伤害又岂能车载斗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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