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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圳表情|大梅沙改造:层层蜕变中的“隐身”
重要消息!!!
这是假日的大梅沙,浮浮沉沉的游泳圈挤出了海面。经历了2018年台风“山竹”的破坏,大梅沙海滨浴场断断续续地进行重建恢复。浴场今年也由于疫情关闭了半年,五一黄金周之后终于对外开放。同时出炉的,还有海滨公园概念规划及景观设计方案。沙滩边上仍在加紧建设,一大批环卫工人在绿化带上铺草坪,也就是半天的功夫,绿地与花圃显影,工人们像潮汐一样退回到旁边的工地。
这个被纳入“深圳八景”的经典旅游区域,成为城市景观中难得的假日意象。山海、沙滩、拥堵的车道,与十元三串的鱿鱼圈,共同填补了大梅沙的关键词。就在两公里外,同样以“梅沙”命名的城中村,当中的驻居者同样主要服务于海滨旅游的产业。本地人将自建宅的一楼改为临街的商铺,外来打工者则多在附近的酒店、餐厅打工。海边工地上的集装箱宿舍像一组漂流的积木,夏日炎炎,工人们有时也脱掉工服,跃入海中。
如果根据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的说法,“居住”(dwelling)的含义并不仅仅指占用某个住宿地,而是包括了人们在地上生存、生活的所有活动。尽管海滨浴场、公园、餐厅、高速公路、市场都不是居住的房屋,但“这些建筑物仍然属于我们居住的领域”,建筑的规划、实现、摧毁、重建、翻新,一方面受制于人的生存,另一方面也规定和构建了我们的生存样式:居住和建筑其实互为目的与手段。
在此地居住的两年里,这些建筑与空间已经成为我日常反复行走的坐标。一切不再是单纯的背景与场所,它们有的被新的浪潮所遗弃,有的在反复蜕皮的过程中隐身。事件与事件之间产生了流动的方向感,地方的历史其实就是街道尽头被压缩的变化。
周末拥堵的车流经常被贴上“坏蛋”的标签,人们为城市无效的规划买单。地铁预备开通的消息每年都在发布,今年随着附近楼盘的开放与涨价似乎变得更加确凿无疑。通达性的提高,也加剧了这里作为旅游区的讯号。
2018年12月,经历台风“山竹”的破坏后,盐田区政府正式发起了大梅沙海滨公园的概念规划及景观设计方案的国际竞赛,项目投资约3.7亿元人民币。2019年5月,竞赛正式公布结果,获得第一名的是SWA集团的“大梅沙风光水沙游乐场”,规划案主要围绕4个“R”(Relink、Rebuild、Replay、Revive)建设,重视多层次的分区,强调沙滩与公园,地下与地面的区隔与连接。“游乐场”仍是景观制造的荣耀之地,创造吸引力的过程。
方案中提及的,意欲成为新地标的视觉廊道已经修建而成,只是还未能与计划中的入口相连。为了抓住2020年的国庆黄金周,海滨公园一直处在半开放半建设的状态,道路与行人混杂穿梭,基建处热火朝天,海滩上则挤满兴奋的人群。沿海道也陆续开放,仍有人不时翻过栏杆,进入石滩野泳。为了防止有人入侵建设路段,专门在路口设置了安保人员看守,“看海的人”成为一个乏味又奢侈的工种。
整个大梅沙片区的改造升级是同时进行的,梅沙村以海滨文旅小镇为主题进行改造,地铁建设的沿线道路围挡也已立起。正在庆祝经济特区成立40周年的深圳,“建设”仍然是备受崇拜的主题。疫情缓和之后,停工的楼盘与酒店工地都在加紧恢复中。与此同时,我们仍能在公交车站背后和马路上磨损的地贴上,看到两年前第六届深港城市建筑双城双年展的导引。它们成为时空的参照物,像是一条通向过去的道路。
在2017年的深港城市\建筑双年展里,梅沙村作为分展场存在,呼应着大主题下的“城中村”元素。作为展览的一部分,建筑师与艺术家团队合作改造了10栋村中的房子。借鉴“榕树头”这一南方村落里的经典意象,最初设计改造的“议事厅”早早被空置在此,像个张开嘴的窟窿。反而紧贴着榕树的一家士多店,有电视、软饮和零食,持续地吸引着附近的居民围坐在此,执行着街头巷尾的公共客厅功能。
另外两栋通体为粉色和蓝色的建筑,在双年展期间由Wutopia Lab改造完成。粉色楼代表了女性,男色楼代表了男性,从城中村内提取的两种颜色同时成为 “欲望”的代表。如今其中一栋已有文艺品牌进驻,改造成为民宿与咖啡馆。另一栋的功能未明,但“头上”已经长出了卡通雕塑,所有过去的命名与隐喻都被重新置换。曾经张贴的海报、指示牌、乃至展览说明,都成为了现代都市的“遗址”,从变形到变味,建筑并没有“失踪”,它们在反复蜕皮的过程中隐身了。
也是在今年的五月,村里的菜市场连夜搬迁至新建的商业主体一楼。除了拥有了正式的门面以外,整体空间与通道都加宽,入口处专设了检测菜叶农药等工具。显示屏上是每个摊档的定价,但显然数据并不完整,只是一种“智慧”的装饰。
我问及相熟的菜贩,摊位费并没有升价,对这样的迁移总体是满意的。新闻通讯在本地媒体首先发布,原菜场的空间也在加速改造成为美食街。整个村子迈开步子,提早立好的标识为功能区引路。而附近一块堆放废品的空地,则不经意间成为周末的停车场,它自然而然地承担起自己的功能,成为分门别类的拼图中的一环。
就像环卫工人们吃饭、休息会选择躲在人工湖边、绿地丛里,也没有进入街角专设的休息间。杂货店、药行、五金店的店主经常会在自己店门口煮菜吃饭、辅导孩子写作业。人们喜欢占用周边熟悉的一切,而并非进入所谓的功能区内。另一方面,如同简雅各布斯提到的“街道之眼”,人们喜欢在人行道活动、逗留,由此产生的安全感皆来自于四面八法熟悉的目光。这里(曾经)缺乏路标与门号,但你几乎不会迷路。篮球场旁、小广场内、桌球厅附近,这些坐标形成每个人的私人地图。
在盐田区发布的新闻中,“据统计,整治期间(2019年9月至2020年5月),大梅沙村实现天然气改造入户542户,改造店招雨棚104块,改造地面面积31493平方米,通过雨污分流改造和三线下地等十项整治,实现全村从里到外,从上到下的蜕变。”用书面语表达的成果为梅沙村提供了严谨的期待。
改造当然不是一种对峙,村中现在最为成功的改造项目是篮球场,这里成为了人气集中的区域,好的公共空间能为社交生活提供舞台。法国建筑设计师克里斯蒂安·德·包赞巴克在1970年代末就提出过“让街道成为社会活动的中心,街道是公民的所有权,是共和的公共空间。”城市的开放街区回归,强调内部混合和开放,平等而有活力。与写入规范的秩序相比,相反真正让你开心的是那个周末休息的凉面店,没有名字的卤菜摊和西瓜比橘子新鲜的水果店,说到底,生活就是意义本身。
如果街道能变得生机勃勃,或许任何形式都不必苛责。简·雅各布斯认为:“一个建设性的因素是时间,在城市中,时间是自给自足的替代物。时间是城市中不可或缺的东西。”那么在这个效率至上的城市里,在时刻更新、高效快速的成就面前,如何解压缩我们身边的公共空间,让它们变得兴奋与充满活力,除了即时生效的景观,更需要众多密谋不已的眼睛,向未来投石问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