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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人的自然|社区播种者:城市封控下的共治实践
从三月底到六月初,日复一日的封控生活中,抢菜、团购成为上海2500万人每天最重要的生活主题。其中,绿叶菜是消费链上的“硬通货”。与其说这是前所未有的对摄入叶绿素的渴望,倒不如说是对新鲜和自然的渴望。
对抗无聊与饥饿的同时,人们太想看到一些好的变化。比如,一颗种子生根发芽,慢慢长大。或许,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适合去思考:在都市当中,尤其是超一线的大都
市,该如何推广都市农业?
20世纪90年代初,中国一线城市已将都市农业纳入城市发展规划。《中国都市现代农业发展报告2019》指出,依据“中国都市现代农业发展评价指标体系UASJTU(包括城市现代农业产品保障能力、农业生态与可持续发展水平、三产融合发展水平、农业先进生产要素聚集水平、现代农业经营水平这五项一级指标)”,上海位居都市现代农业发展指数前十榜首,其次是北京和成都等。然而,数据得出的都市农业优势,又是如何令都市居民感知的呢?
而在本轮疫情封控当中,社区绿化带成为许多上海居民衡量都市农业“现代化”的新指标。部分上海人民热火朝天参与到“吃绿化带”的大军。平日里不起眼的野菜,现在加两个鸡蛋就能炒出一盘菜。
在实操层面,想在社区花园开展都市农业并不容易。城市居民的生活习惯极其不同,有些居民曾有农事经验,自发在小区绿化种菜,甚至浇“有机肥”,造成其他居民的困扰。而很多小区物业的管理中,考虑到整体绿化效果,也禁止居民自己开挖绿化带,种植可供食用的植物。
合理推进身边的都市农业,仍需更专业的规划设计。在常态疫情封控下,是否有更温和有效的方式,让各方都能接受这一类做法?我们发现了“社区花园邻里互助计划”。
社区花园最早起源于19世纪英国的分配花园(allotment garden),通常由NGO组织、私人团体、地方政府将其拥有或租用的闲置土地分割成块地或份地(plot),租借给居民开展农艺或园艺活动。
2014年前后,上海社区花园开始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其中,同济大学的刘悦来带领的“四叶草堂”团队已在上海参与建造了200多个社区花园,将原来堆满垃圾或长期没有维护的空地,改造成居民家门口的“桃花源”。他们的目标是在2040年建成2040个社区花园,甚至教会居民如何自己做花园、种菜、维护。这个看起来有些长远的计划,不仅没被疫情封控搁置,甚至正在自发壮大。
疫情封控打断了空间共建,却推动了居民自发种植的热情。越来越多的人在自家阳台种植蔬菜,并寻求更专业的帮助。
依托微信社群和线上打卡等工具的线上网络,2022年的SEEDING 2.0形式更多元自由。任何想参与或组织小活动的居民,都可以在线上参与共建,组织发起群聊。目前为止,已有12个不同主题的微信社群。物资最紧张时,甚至有些志愿者(来自可小范围走动的防范区)会去创智农园采集一些蔬菜,分发给社区更需要帮助的孤老或残障人士。
魏闽:比设计更难得的是社区共建
再次回到自然中,是因为孩子的教育。她发现,这种亲自然的基因,又开始在自己身上起作用。这奠定了她后面一系列跟自然相关的工作。2014年,她与刘悦来等老师共同建立了“四叶草堂”。两年后,团队在世纪公园里做了一个蔬菜花园,运用“朴门永续(Permaculture Design)”的方法,推动居民参与更多社区花园的营造,比如创智农园和火车菜园。
“朴门永续设计”,是一种以自然为师的生态设计体系。它起源于20世纪70年代。起初,澳大利亚生态学家比尔·莫利森和大卫·霍姆格伦希望以此创造一种“永续农业”。秉持三个原则,分别是“earth care(对地球和土地的关注)”;“people care(对居民的关注)”;“fair share(基于公平正义的共享)”。四叶草堂正是通过社区花园践行“朴门”原则,推动上海都市朴门发展。
魏闽认为,一个成功的共建,需要以下两点:一是,社区花园的功能要依托社区的需求;二是,建造的过程充分调动居民能动性。通过培训赋能,让居民自己设计营建。“现在崇尚自由、多元的城市,如何把大家联合起来,为了同一个目标,沉下心来去完成,是一个挑战。”
朱姝:居民食物需求与城市景观需求的转译者
确实,很多问题的解决都以“看见”为起点。比如,节约水资源的前提,是知道水不止是从“水龙头”里流出来的,其背后还有一系列净化、运输,和源头上对江湖河海的索取。种植也一样,日常餐桌上的蔬菜,也经历了无数农民的播种和浇灌,才来到我们面前。
她加入了四叶草堂的活动。谈起上海社区花园实践,她认为,进一步推广社区花园共建,还需要时间。目前,很多居民自发开展蔬菜种植,更多出于个人的基础需求,而非考虑公共空间美化。有的居民自发种植会占用较大面积绿化。蔬菜种植周期较短,收获之后,就变成一片大面积裸露的黄土。如何管理和正向引导,还需要很多后续工作,比如,蔬菜品种的选择和推广,如何搭配种植可既美观又实用,以及蔬菜如何跟观赏性的草本植物混搭,增加这块小场地的生物多样性和观赏期。
潘达祺:社区种植让我戒掉了“社恐”
潘达祺组织了“互赠春日计划”,鼓励人们推窗见自然,在阳台或窗口观察每天身边环境的变化。发现居民对阳台景观的需求后,潘达祺还和其他志愿者发起“方寸阳台大作战”活动。通过建立“线上打卡”、“共享文档”、“共建种植品种清单”的方式,让居民有每天记录种植、交流心得的平台。直至今日,活动群依然活跃,每天都有居民在社群里分享种植的喜悦。
未来,她还想进一步研究,如何让社区种植与生物多样性融合。城市角落里,有数不胜数的野生植物。有新闻报道,在上海封控的57天里,一位居民在自己小区绿地里统计出86种野草。其中,带“菜”的有13种,可食用的有43种。当然,其中也有有毒植物。这需要在未来的社区花园管理中,融入更多生态学的调研,整理一些个人使用导则或规范,更好地帮助居民建立生态意识。
张永梅:社区花园拉近人与城市的距离
种植对她来讲,是一种慢节奏的生活。能够时刻与自然亲近,改变了她看待事物的方式,也让她对身边的人和事更加包容。
张老师退休前从事中国与意大利学校的交流工作,几乎每年都要去意大利北部城市开会,比如米兰和帕多瓦。直到一次去意大利南部小镇旅行,彻底改变了她。
那是意大利的切拉索小镇,仅有2000多人口。漫步在街道上,随处可见的是繁花似锦的小花园。有位热情的女主人,邀请她们参观了自己的花园。张永梅发现,园圃里各异的,含苞待放的花朵和小苗,全部出自女主人之手。从设计、播种到管理,花了八年时间。这让张老师深深触动。在城市里,身边的绿化很整洁,但好像总是离人很远。
首先,中国城市公园绿化倾向于大面积的城市公园。虽然大,但想要亲近自然就必须要专程前往。而东京、阿姆斯特丹则更多是小面积的社区公园,稍走几步就可以看到一块绿地,面积小但更亲近宜人。其次,中国城市的绿地标准师承于苏联,居住区绿化多模仿法国古典式样,以几何图形样式出现。注重美观和空间分割作用,而不是人的使用。因此,种植种类单一,生物多样性较低,且日常养护成本高。
回国后,张永梅开始整理自己的花园,目前月季就有50多种。一次偶然机会,她接触到seeding平台,成为一名种花技术分享者。她将这份热爱与惬意传递给了更多的人,希望更多城市居民参与花园建构,让更多人享受种植的快乐,与城市产生情感联结。
日本社区营造者山崎亮在《社区设计》中提出 ,“设计一个社区, 不是设计只让100万人来访1次的岛屿,而是规划能让1万人重访100次的岛屿。好的社区,就是要让那些定义它的人,愿意一直重访、共同治理。”
社区花园同理。它或许是复杂的,因为面对不同的需求和期待,我们需要将事情分为“1个人能做到的事,10个人能做到的事,100个人能做到的事,1000个人能做到的事”,才能从自己、从他人、从团队、从社会各个方面,协同不同力量,去解决当下困境。
面对疫情或任何突如其来的变化,我们难免焦虑。无数信息铺天盖地,冲刷着脑子,占据着情绪。当喜怒哀乐随着一条条短视频转瞬即逝,我们也许会想起,已有很久没体会过从心底升起的幸福感。
无论阳台上的一角,还是社区花园,或是更广阔的自然,靠近绿色总能让人身心愉悦。因为人也是自然的一部分,每个人都有亲自然的基因。这个过程所获得的精神慰藉和满足,远比果实更难得,比短视频更持久。
(作者于梦晴系苏州大学风景园林系在读研究生,主要研究景观生态学,风景园林规划与设计;王婷系香港大学景观学博士候选人,主要研究中国当代环境史)
个人能为环境做什么?普通人如何在自然中自处?
“普通人的自然”(A New Normal for Nature)专栏将记录普通人与自然相遇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