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教学者张绪通论“佛教”
来源:泉水叮咚网易博客
自东汉明帝以后,中国文化起了基本的变化。要研讨这个变化,就不能不谈佛教。要是没有佛教,恐怕就不会有道教(以前,中国有道统,就是自始祖黄帝以来,尧、舜、禹、汤、文、武、成、康……和道家哲学,正派而不具宗教性的),恐怕也就不会有后来的儒教,后来中国的历史就恐怕也要全部改写了。
始作俑者的汉孝明帝刘庄,一夜梦见一个大人,头上放光。绕着殿庭直跑,正要上前诘问,那人突然飞去,吓了一跳,因而惊醒。次朝和群臣谈起此梦,群臣也无可否。偏偏有个多事的人,名叫傅毅。说:“臣闻西方有神,传名为佛。有教有经。从前霍去病讨匈奴时,休屠王贡一金人,置诸甘泉宫。现乱后早已不存。今陛下所梦,想必为拂。”试想梦幻之事,何足以凭?这傅毅无端竞把佛瞎扯了进来,引发了刘庄的好奇心。于是便命蔡音、秦景去印度取经。用一白马驮经,回洛阳复命。皇帝打开佛经一看,根本不懂梵文,简直是其妙莫名。再看那绘来的释迦画像,也与梦中之人不符。于是不求甚解,遂令在洛城雍门旁造寺藏经,就叫从印度跟来的两个沙门(和尚)住持,赐名白马寺。既然皇帝有兴头,自然公卿们也就没有不热心的。特别是楚王刘英,他虽是天潢介弟,因是个先帝无宠的小老婆许美人所生,封国最为贫小,故暗怀怨望之心。听到佛教的消息,立刻派人到白马寺学习,学会了一套烧香拜佛。斋戒顶礼的印度形式。就在楚宫中设立佛堂,供奉佛像,朝晚膜拜,祈福禳灾。印度佛教专门教人“出家”,用中国当时的活来讲。就是叫人反固有的家族主义,也就是反孝梯忠信的伦理。简言之,就是无父无君。楚王越拜佛,则孝梯忠信之心越少,无父无君之心越多。于是,不自量力,居然要造起反来。谁知反未造成,事机已泄。楚王虽畏罪自杀,可是案子却牵连了成千上万的人,乱了好几年,才算平静下来。把个刚才中兴起来的帝国,无妄地丧失许多元气。因此史家评论汉明帝,当时国家不知道有多少事等着要做,放着中国修齐治平多少大道不去研究发挥,也不先作调查研究,就胡里胡涂,劳民伤财到印度去引进佛教。立即见效——导致楚王之乱,死一个弟弟对他或许并无所谓,可是把半个国家都牵扯进去,闹得鸡犬不宁。事后也不检讨,也不改过。明帝之“明”何在?所以,韩愈用他的例子来劝唐宪宗:“汉明帝时,始有佛法。明帝在位才十八年,其后乱亡相继,运祚不长。”说;“佛之不足信,亦可知矣!”
到此一定会产生至少三个问题,即佛教的内容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中国人会接受它?它对中国的影响到底是什么?兹分三节来回答这些问题。
(一)佛教总分三部,即:佛=明了并体验到世上一切困苦,因而修成真空寂灭(涅槃)者,佛学=成佛的理论,佛法=实行佛学的方法。创法的人是释迦牟尼,幼名悉达,生于中国周灵王时,父净饭王是北印度迦毗罗城主,母摩耶夫人是拘利城主之女。他十六岁时,娶耶输多罗,生子罗候罗。常感人生无常,抱有出家之志。净饭王每用美女、醇洒、音乐以为羁縻。终于廿九岁出家。净饭王有孙为嗣,便也不十分勉强他还俗。但他虽得偿素志,苦行六年,身体衰败不堪,仍是无法解脱。一天要到河中洗澡,竟晕倒在河滩上。幸有一女子经过,饮以羊奶,才得复生。因此在迦耶山的菩提树下,昼夜彻思。自觉有悟,就四出说法。年八十岁,病疮,而死于巴陀河的遮罗双树间。遗体被放在拘尸那边罗城天冠寺供养。后付荼毗(火葬),遗骨后分配于八个佛教国。自释迦死后,无人觉得自己的修为能超过释迦,因此他被尊为佛祖。
释迦说教,以苦、集、灭、道四谛为依归。"苦"是教世人认识世界无一不苦,诸受皆苦。生、老、病、死、不如意,是为苦的苦。快乐不长苦、习惯无乐苦、不苦不乐苦,是为乐的苦。“集”是苦的原因。就是由无明(惑)而生的一切执着和欲望,是一切苦的由来。“灭”是解脱一切苦因苦果,执着欲望,而进入涅槃(无一物)之境。涅槃是吹熄的意思,即消灭欲的存在。大乘般若经把它叫做空、空空、大空、毕竟空。“道”是达到“空境”的方法。有八正道:正见(见解)、正思维(志)、正语、正业(行为)、正命(生活)、正精进(勤)、正念、正定(思想集中),和六度:布施、持戒、忍辱、精进(努力)、禅定(打坐念佛等方法使达到无思想地步)、智慧(悟)。
再进一步来看,佛教的理论是:
1.不立自在天。就是不承认字宙第一因的创造主。因此没有上帝。而宇宙的存在是在“我的认识”下的产物,欲界、色界、无色界的三界就是宇宙。故称“唯识论”。识的原动力是我的欲,宇宙是由欲而有的,因此三界是由我所创造。除了即今(短暂的现在),过去、未来都不过是推理的概念。我心在,故宇宙在。我心空,则宇宙空。
2.一切世间法都是因缘生灭。往时造何因,今生现何果。现时造何因,来生现何果。是为三世因果。因此,人虽努力行善,只不过希望来生可能好。它既不承认一切现象是实际的存在,故因、果毕竟不外是一种“心相”。
3.人非实我,故灵魂与身体没有固定的关系。人在惑、业、苦中,由烦恼而产生善、恶的行为。再由行为而产生相当的果报。现在的身体形式(有情),一面寻味苦乐,一面决定未来的命运,不断反复下去,是为无穷轮回。也就是地狱、饿鬼、畜生上至人间、天上的五道或六道轮回。然而,人即使修到托生天界,但是由于过去某些因缘所限,在天也不能长久,有一天必然要被打回人间。再一个不小心,就可能被打成畜生。因此,灵魂是一个,而身体形式或为人,或为狗,或为饿鬼……没有任何人能给予任何肯定的答案。所以,如果一定要终止这无止境的轮回之苦,就非要能变成"无有"(空)才行。
4.怎样才能跳出三界以外呢?程序上一是“见”,二是“修”。能了解四谛的人就有了“初果”(预流)。再继续打破情和意,就可修得第二果(一来),继续持修,就可进入第三果(不还)、第四果(阿罗汉)。阿罗汉果就是断尽一切烦恼,达到自觉的地位,可以不再堕轮回中。可是,到底这个阿罗汉是个什么光景,实际上无人了解。假设人修到第二果时死去,只须再经一次轮回,就可得阿罗汉果,所以叫做一来。假设人修到第三果时死去,就能生于天界,在天上继续修,也可能完成涅槃,不必再回欲界,所以叫做不还。总之,般若佛教主张彻底的空。大般若经六百卷,究竟不出一个空字。就是否定一切。佛也空,众生也空,世界也空,迷也空,悟也空,一切都是空。然而,就在否定了一切的时候,突然来个急转弯,把一切否定了的东西又肯定回来。“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就正觉得一切都具眉目的时候,一转眼之间,什么又都不见了。
佛教的理论是个无法完全捉摸的东西,就连释迦自己也说不清楚。中国人说它无父无君,这是一点都不冤枉它的。按照六道轮回的说法,父子之间并无实质的真关系,所以《儒林外史》里才会有牛见了跪在它面前的和尚流眼泪的故事。和尚解释这种现象是:牛是他前生的父亲,父亲今生变了牛,但是还认识儿子,嘴里不会说话,故只能落泪。和尚也抱着牛哭。旁边看的人受了感动,就都纷纷解囊布施。原来和尚在光头上涂了盐,让牛来舔,牛吃了盐,就像人剥了葱,眼泪鼻涕,源源而下。和尚靠此到处骗钱。轮回之说是根本无法证实的。但你若逼他拿证据出来,他就会说连宇宙都是虚无的。如果你说:好,根本没那么一回事。他又回头拿变畜生及饿鬼或十八层地狱来吓你。如果你承认欲望是罪孽,所以才堕畜生道。试问想成佛,做菩萨是不是欲望呢?那么他就说:佛也是空,法也是空。如果你说;好,佛根本不必信。他就说:罪过,罪过,阿弥陀佛。肚子饿了要想吃饭也是欲望,为什么和尚都不自动饿死呢?如果你要结婚,他就说你应该做和尚,否则因这欲念一动,马上即堕轮回。如果你说:好,我断尽七情六欲。他又参起欢喜禅来,寺院里无限春光。人生在世,父子君臣是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实在的了,可是他说这些都是假的,到了盖庙,塑金身,收布施就都是真而又真的了,否则你就下地狱。诸如此类,都好像猫咬着尾巴打转转,实质上根本不合逻辑,不合理,永远也无法弄得清楚,所以大家便走形式的路子,就把佛当成神,香烛礼拜他的像,念他的名字,替他盖住宅(寺庙),捐献钱财给和尚;请他们在佛前说好话,希望佛祖有灵,保佑福利平安。死后升天。至于怎么“见”。怎么“修”,就各凭己见,各凭各的方便解释修为。中国人至少将其分八种见解(八个宗派)。哪些方法有效?谁真修成了佛?也是各随已便,永远无法证明的。
(二)在中国人的实证性格,唯物论的背景下,对于这样的模棱两可完全唯心论的虚无主义的佛教,应该是绝对不能接受的。但事实上不但接受,而且让它支配了中国各层社会。这不是偶然的事件。其原因:
1.当时中国没有真正的宗教,在正常的家族主义下,宗教是不须要的。中国虽然有所谓“方士”,也曾有仙人的假想,实际上仙人就是长寿的人,为了长生久视,他们不是住在山上,就是住在海上,或是海中的仙上。方士们的操作,多是以长生键康为目的。他们努力的成果就是后世医学的滥觞。因此,不论他们口中用的是什么名词,他们的本质是实证的,而且是工作非常艰苦的。汉武帝时,董仲舒倡“天道主义”,颇有宗教气味,但实质是政治哲学,也是中国的自然法学。这时,突然出现了一种新奇的宗教,对之很感兴趣,这是相当自然的事。
2.中国人所接受的佛教,最初只是形式的部分,根本不可能是佛学的部分。不要说是在汉朝,即使是现在,自称为佛教徒的中国人中,有几个是照释迦牟尼的办法修行的?请打开佛经来看看,保证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人莫名其妙。就凭翻译的那样艰涩古怪的文字,就已经头大万分,那里还能了解它的意义?可是等你千辛万苦把意义弄清楚了之后,正如上节所述,必然又掉在那空空妙有的五里雾中。在专讲实际的中国人来说,绝大部分的人只能接受佛教的形式部分,就是东汉楚王刘英干的事,拜佛求福。依照释迦自己的说法,学佛者的祸福乃是依其自身因缘造业所生,与佛无关。祈佛求福,不仅无益,更且有害。质言之,中国一般所谓的佛教,根本就是非佛所教。
3.中国本来也讲因果律,如《易经》直接了当地说:“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你要有"庆",就要去“积善”。这是行为的,实践的。拜佛则只要“求”,就“得”福。这就容易得太多了。这也就是搭便车心理,爱讨巧的人自然趋之若鹜了。
4.西汉末年,经济崩溃,通货膨胀,米卖到“黄金一斤易粟二斛”。于是,天下大乱,盗贼蜂起。“百姓饥饿,流离道路”。光武中兴,疮痍未平。所谓:一次遭蛇咬,三年怕草绳。忽然有一个泊来品外国神,能保佑福利平安,又那么容易拜,为什么不试试?既时髦洋派,又站在时代的尖端。再说,如果因此能往生在黄金铺地、到处都是金银宝石的西方极乐世界(见阿弥陀佛经),那该有多好。虽然只不过是姑且言之,听说而已的地方(注意:阿弥陀佛经开头第一句就是:如是我闻。根本不能考验,是不负责任的)。
5.统治者对佛教有一种错觉:佛祖对政治不感兴趣,是教人出世的,是不会造反的。唐太宗临死时,安排了武媚娘去当尼姑,自以为得计。自己喃喃的说:天下哪有尼姑做皇帝的。这就充分说明了统治者保江山的心理。虽然历史立刻就证明了他们的错误,但却至死不悟。统治者予佛教以政治上、经济上各种特别的优待和鼓励。佛教哪能不兴盛呢?6.人做了许多昧心的事,佛教应许他们可以出钱买福消灾,所以至今庙里的生意不衰。
(三)佛教既然一鸣惊人,就有人仿佛教的形式,刨出一个比较具中国风味的教来,就是道教。后来的儒学也混合了佛学。这且不言。中国由皇帝带头提倡,政策上给予佛教经济特权。东汉明帝建了白马寺,到了桓帝时,就于宫中立浮屠之祀(《后汉书》卷六十)。三国初年,笮融大起浮屠祠,以铜为人,黄金涂身,衣以锦采。为重阁楼道,可容三千余人,礼佛诵经。各地来听拂受道的人,一概免役。并且布席于路,多设酒饭,民人来观及就食,动且万人,用费上亿(《吴志》卷四)。北魏民众信佛,以避输课(《魏书》卷百十四)。北朝如此,南朝也是。佛法讹替,沙门混杂,而专成逋菇(《宋书》卷九十七)。于是,就开始制造谣言,要造反了。“将来有弥勒佛方继释迦而降世。”(《魏书》卷百十四)隋文帝统一中国,励精图治,一切渐上轨道。但在他死后不久,就有几十人,素冠练衣,焚香持花,自称弥勒佛,入建国门。守门卫士都向其礼拜。他仍一拥上前,抢了武器,造起反来。后来又有个海明和尚自称弥勒佛降世,好几万人跟着他。于是自称皇帝,改元白乌。以后,唐、宋、元、明,弥勒佛不断下降,不可胜述。到明天启年间,徐鸿儒以白莲教名义作乱,其教徒有二百万。其后断断续续,到了清嘉庆年间,又大闹一场。唐宋以来,沙门有免税、免役、免刑的权利。在北朝,魏孝文帝迁都洛阳后的二十年中,洛中土地三分之一属于佛寺。同时,寺夺民居,三分且一。天下州镇,僧寺也广占民田。南朝更有奇怪的事,梁武帝三次舍身同泰寺,公卿大臣捐资寺庙一亿奉犊。所以,佛教富甲天下,政府财政越来越困难,就向佛寺借贷(《齐书》卷八十二)。到唐代德宗时,杨炎曾说:“凡富人多丁者率为僧,以免赋役。贫人无入所则丁存。故课免于上,赋增于下。是以天下残瘁,荡为浮人。乡居地者,百不四五。”敬宗时,李德裕说:“户有三丁,必令一丁落发。意在规避王摇,影庇资产。”唐宋政府有时穷极无聊,以贩卖度牒来筹款救急。李峤说:“今丁皆出家,兵悉入道,征行租赋,何以备之?”寺庙又成为观光敛钱的所在,于是中国凡是风景生色之处,决不会没有佛像寺庙。这就代表了中国“文化”。总之,因为优待佛教,结果变成既没有当兵的,也没有限役的,也没税可收。政府成为贫穷软弱无聊的怨府。佛寺却操纵了一切。逼到最后,政府只好起来反抗,就有三武灭佛的事件(周武帝,魏武帝,唐武宗)。可是唐武宗大杀佛徒,毁佛寺,一到宣宗,“修复废寺,度僧几及其旧”,根本不解决问题。问题是统治者一面迷信赎罪与天堂地狱的教义;一面迷信佛教能帮助稳定他们的统治。例如,英明如唐太宗,派玄奘取经,并亲自为佛经作序,叫做“圣教序”。序中一再称佛教为“圣教”、“正教”、“真教”,“宣扬胜业,引慈云于西极,注法雨于东垂”。还有什么“日月无穷、乾坤永大”等等的肉麻话。唐朝开国,宣布以道为因教,并认老子作祖宗。一再说,三教并尊,以道为先。可是竟称佛教是圣、正、真,但不知其置其他二教于何地?这种两面作风,报应就在眼前,尼姑马上就杀他的子孙,夺他的江山。取什么经,做什么序,都是打嘴现世。他也不想想,佛教要是真那么好,王玄策怎么能一下子把印度王都捉了来?中国历史再三证实:“事佛求福,乃更得祸。”“佛不足信,亦可知矣!”
纵观中国历史,每逢溺佛的时期,就是乱亡相继的时代。佛教给予中国的是动乱、无知、败坏、愚昧、软弱、自私、欺诈、浪费……的总和,是中华民族的耻辱。到了近代,所有佛教国家,在西风之前,如同摧枯拉朽。中国若是没有固有的道统和正气,恐伯早已被瓜分。可是两千年来,由佛致病,病了又病。夫唯“病”病,是以不病。圣人不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