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鞠躬”找到蔡元培|专访演员马少骅
“三顾茅庐”请陈独秀就任北大文科学长、张勋复辟失败后边洗脚边唱戏、积极奔走营救五四运动中被捕的学生……在《觉醒年代》中,蔡元培有着许多令人印象深刻的戏份。如何让历史人物走进当下年轻受众的心里?《广电时评》对话蔡元培扮演者马少骅,探讨其对于表演创作的思考。
作者:叶晨玮
屡屡被“催更”的《觉醒年代》,于昨天(3月19日)正式收官,今日(3月20日)起,在北京卫视黄金档接力二轮播出。
被“催”的不仅仅是剧,还有剧中的角色。在第37集里,陈独秀出狱,众人来到他家庆祝时,一个“久违”的身影出现了——网友纷纷发出弹幕:“蔡校长终于回来了”。
“离开北大四个月了,今日见诸位,初始之心犹在,初始之志未灭”。高朋满座的院子里,“蔡校长”再次感慨而“讲”。
很多观众记住马少骅,源于其在剧中的诸多演讲片段——无论是在《觉醒年代》里蔡元培出任北大校长的就职演讲,还是此前马少骅在电视剧《走向共和》《历史转折中的邓小平》中的演说场景。不同剧里的演讲片段予人不同观感,如《觉醒年代》里,蔡元培的演讲更多呈现出一种亲和力。
演说之外,马少骅在《觉醒年代》中还留下了许多令人印象深刻的片段,比如雪中等候陈独秀、“三顾茅庐”请陈独秀就任北大文科学长,张勋复辟失败后他在家中边洗脚边唱戏……
这些细节里,都藏着演员对于人物特征的塑造和传达。
剧集收官之前,广电时评记者与马少骅进行了一次对话,细述他在表演创作上的心得体会。
以下内容据马少骅自述整理。
“鞠躬”找到蔡元培剧方给我看剧本时,有其他角色可选,看完剧本,我说我要演蔡元培。
接拍之后,我看了大量的文献资料。不光是蔡元培的日记、文章,还包括冯友兰、鲁迅、梁漱溟等人对他的回忆、评价和描述,还做了很多笔记,着重记录他的经历与故事。比如,他有一位老师马相伯,创办了震旦学院、复旦公学,为蔡元培兼容并包的治学理念、虚怀若谷的处事态度奠定了基础。
作为演员,通常都是剧本说什么我们去演什么,这个人物不是。蔡元培身上有特殊的一种味道,往那一坐,就要让人感觉到是“大家”。代入角色想想,蔡元培是大学校长,还曾经是教育总长;他在清朝时当过翰林,也曾留学德国并自学德语,这样一个学问家,周围一些人哪比得了?但他对任何人都总是谦虚的。
所以“大家”从何而来?与他的修养、心态有关系。因此这次表演中还要体现出人格——他有一种皎洁的品格作为内心世界的支撑。
一开始,即便看了大量书籍,我仍然找不到塑造蔡元培人格的切入点。于是我去了一趟蔡元培的家乡绍兴,他的故居旁边就是鲁迅家。我在那里踱步时,忽然想到,他在这里接受着上一辈人怎样的培养?那一代人,讲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那么首先要如何修身?是否可以从最简单的做起——鞠躬。
我一下子悟到了,这种鞠躬绝不是随便弯个腰点个头给别人看,它是给自己内心看的,鞠躬时都要告诫自己,“我和你是平等的”。鞠躬,一个看似平凡的礼节。可是通过研究蔡元培,却深刻感觉到鞠躬其实很不简单,它有非常深的意境和含义。
从“鞠躬”中,感受人物的内心世界、气质修养,然后深入到蔡元培的思想、人生追求、学术理念,并将其融化在我的内心世界,外化表现为我的言谈、待物接人等。想通这一点,他的宽容、慎重、谦虚、博大,都来了。
到拍摄时,还要把人物生活化处理。洗脚唱戏那场戏是原来没有的,为什么改动?我想让他不仅仅是一个学问家,卸下种种身份,他也是一个平常人,这样他跟观众马上就近了,因为他活灵活现、生动鲜活。
还有五四运动前的那段讲话,在那个国之将亡的时刻,他一定是发自内心地号召同学们,于是我在其中融入了体现真情、渲染情绪的东西。
蔡元培是很真实的,他不会在生活中拿腔调。而如何去扮演好这一角色,我要做的就是吃透人物,然后言中有物,言必心生。
改造我自己、从蔡元培的视角出发
其实我不光做了“蔡元培”这个角色的功课,有关鲁迅、陈独秀、胡适、李大钊,还有冯友兰、傅斯年、钱玄同的资料,我都看了。不仅从中拿捏蔡元培与他们之间的相互关系,还捕捉他们这些人之间的共性。
这些共性不是靠设计眼神、动作演出来的,首先我要改造我自己,这样才能坐在那不说话都透视出这个人物的感觉。有时候,我会突然觉得我的自私、杂念太多了,反省过后都要去掉,我要向他们学习,学习他们那种对学子的爱、对学校的爱、对文化的爱,以及对国家的爱。
在拍摄中,有许多方面的难题此次都能很平和地化解,这的确得益于对蔡元培的深入了解、研究和学习。角色身上带有的高境界与人格魅力对我自己也有很大影响,也是通过《觉醒年代》,让我认识到一个人的修养提高有多么重要。
从蔡元培的视角出发,才能感同身受塑造出这个角色。演一个人物的壳与体现人物的内心精神世界,二者有天壤之别。
比如就职北大校长那番讲话,原文中“同学们,老师们”的称呼,后来改成了“诸君”,一是出来那个年代的风味,二是表明他不是斥责同学、教员,他是善意的,是警醒——我把我的感受告诉你们,希望你们会更好。
比如他其实不太赞成陈独秀过于激烈,同时也有自己的政治主张,但从蔡元培的秉性和理念出发,他是“兼容并包”的,他要做的是把中国的文化精英集中在北大——“三顾茅庐”请陈独秀,原因就是陈独秀有学问,高举的科学、民主两面大旗是蔡元培欣赏的;李大钊推崇马克思主义思想,同样也可以来;哪怕是辜鸿铭、黄侃等守旧派,蔡元培也尊重。为什么?学校不能只出一种声音,而是需要让思想形成碰撞,在这个过程中让学生大浪淘沙,自己去明辨哪个更好,得到更高的学问。
“我可能不赞成你的观点,但是我尊重你说话的权利”。让-保尔•萨特的存在主义与蔡元培的处世姿态很像。
还有剧里蔡元培因营救学生去见吴炳湘,他当时的情绪都会很激动,因为吴炳湘一方面代表当时的政府,另一方面他也是蔡元培的好朋友,于是蔡元培可以在吴炳湘面前透露出自己内心的不满。
我在拍这个戏的时候曾经说,希望这个蔡元培能让北大的学子喜欢,没有想到《觉醒年代》和蔡元培这个角色会得到那么人的喜爱。
这个价值导向也是当下年轻人向往的
《觉醒年代》的成功,还是要感谢导演张永新。这个剧很难拍,它更像是个“文献”,有资料基底摆在那儿,导演用各种手法加强了剧集的文化含量和底蕴,并用艺术的方式呈现这个作品;包括片头片尾,他都请了天津美术学院的院长,最后呈现出来很有特色。
还有其他主创,包括一些年轻演员都很不错,比如“邓中夏(查文浩 饰)”“白兰(牟星 饰)”“陈延年(张晚意 饰)”……这些年轻演员都很好地完成了角色创作。
我也在思考,《觉醒年代》是以什么特质俘获年轻人的呢?
是文明,是彼此之间真诚的“鞠躬”,是彼此之间坦荡的交流,哪怕两个人有争论,也是学术之间的交流,不存在更多内心世界的阴暗。这个价值导向也是当下年轻人同样向往的,健康、美好、高尚的追求。
那个年代的故事非常重要,这些人物所呈现出来的内心世界外化之后的风范,也很重要。这种风范不会过时,也正是这些修养和品格让年轻人感觉到《觉醒年代》很美。
文艺作品要激发向善的能量,我们不是历史评判员,文艺作品总是要给看的人一种美的东西。弘扬真善美永远是褒义的,不能让它沦为灰色定义甚至贬性的。
作为演员,在诠释人物的同时,也是在通过人物进行表达。就拿蔡元培就职北大校长演讲为例,他提到,“既然进到这来,要摒除那些杂念,一不是靠进大学来做官,二不是要挣多少钱”,摒除这些,自然会在学识上孜孜不倦,这对当下受众依然有涵养的价值,所以我要演的是教育家、学术家,而不是斗争家。
不止是蔡元培,我觉得文艺作品也可以多拍些像黄旭华、钱学森这些科学家,他们身上有和蔡元培一样的“无私”共性。我演过孙文、演过邓小平、演过陈毅等,从这个角度出发,我要诠释的不是某个具体的“蔡元培”,可以是“张元培”“李元培”,总之,我要歌颂的是这类的人,借他们来影响更多人。
我们国家的工业、科技、经济各方面都在发展,文化自然也要蓬勃向上。作为这个行业里的一粒微尘,我觉得我有这个责任贡献一点绵薄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