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张集贵
老詹小注:《同学张集贵》,是老伴杨乔多年前写的一篇文章。所谓同学,不是杨乔的同学,而是老詹的同学。有意思的是,数次交往之后,杨乔记下细节,竟然写出此文!这让老詹十分吃惊,啊哟乔娃(俺一贯如此称呼她)!你还挺厉害的嘛,不开腔不出气的,竟然来了篇《同学张集贵》?不错不错,相当不错!杨乔笑而不语。文章在《经济报人》刊出后,引起同事反响,都说写得挺好,很有感情!这篇文章,写于1997年,屈指算来,20年矣。集贵的儿子张健,大学毕业以后,分到人民文学出版社,并在京城娶妻买房。家中务农81岁的老父亲,已经去世。前些年,集贵到京,我们再次相聚,到一家名为梭边鱼的自贡餐馆吃火锅,彼此端详,双鬓染霜,都已渐入老境,不胜感慨系之矣。
(张集贵、张健和老詹 杨乔 摄于1997年)
同学张集贵
杨乔
张集贵不是我的同学,是我老公国枢文革前在西昌高中(现西昌一中)时的同学。那时,西昌高中在整个凉山州是数一数二的,招收的学生都是各县的尖子。国枢那时才14岁,考上西昌高中后,想家,曾给远在会东县工作的父母去信,要想回去当炊事员。
多年后,我同国枢谈恋爱时,我那当中学老师的姨父,一听说国枢是西昌高中毕业的,当即表示支持。他说,这孩子不错,西昌高中的嘛!可见这学校之红火。
国枢和集贵都是从边远县城考进西昌高中的,学习成绩都不错。1965年,临近高考前,眼看距大学校门只有一步,文化大革命来了,他俩的大学梦破灭了。于是,国枢回会东县,上山下乡到金沙江边当知青。集贵则回德昌老家当农民。
国枢在经历了知青—文化馆美工—干部—上大学—经济日报当记者和恋爱—结婚—分居两地这双轨制后,最终全家在北京团聚。上班、下班、上班,循环周转地在北京这么工作和生活着。
而集贵一直没有走出家乡。
弹指一挥间,30年过去了。
近日,忽然接到集贵电话:“我已来北京,住在北锣鼓巷91号凉山州驻京办事处。一来想同老同学叙叙旧,二来儿子张建以561分的成绩,在凉山州高考中干了个第一名,现已被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录取,学的是旅游英语专业。他也想见见詹叔叔和杨阿姨,我还顺便给你们捎了点家乡特产。”
集贵是周五下午到北京的,周六就已经逛了天安门、故宫,还瞻仰了毛主席纪念堂和人民大会堂的外观,准备星期天一早去爬长城……从电话里分明已经感受到了集贵内心的欣慰与欢快!
30年前,张集贵曾来过北京,接受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检阅,至今他还清楚地记得老人家那慈祥的面容和频频挥手的姿式。30年前在天安门见到的是人的海洋,现在看到的是花的世界。那花、那草、那喷泉,同庄严肃穆的人民大会堂是多么协调!十五大就要召开了,这场面多热闹,多喜气!这次来北京,能与阔别多年的老同学一同叙旧,是多么不容易呀!更主要的是儿子圆了他的大学梦。
都说外地人能逛,这是因为来一次不容易,来到北京不逛,那来干什么?这是首都,是人们心目中最向往最神圣的地方!一旦来了,再疲倦,该去的地方都要去!集贵也是这样。
集贵是德昌县人,我不止一次地听国枢讲到过他和他们的故事。我曾见过他们俩一张合影,那是1966年串联时的一张2吋黑白照片,半身的,国枢在前,集贵在后,像纸已经泛黄,他们身穿绿军装、左胸佩戴毛主席像章,两个老实厚道的人,如此衣着打扮显得有点滑稽。但他们的神色是幸福而庄重的,因为他们要穿着这身衣装串联到北京,去接受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检阅。这个伟大愿望最终是实现了,他俩是毛主席第十批检阅的红卫兵。
从北京回来以后,1967年春天,学校出现了矛盾,红卫兵分成两派,甚至对立起来要动武了!“文攻武卫”漫延到全国各地,西昌也不例外。他俩不愿加入这场斗争,这种想法不敢讲,怕人说不革命,何况家距西昌200多公里,想走也没法走。幸得集贵有个表哥叫李家兴,在西昌邮车站工作,托他的福把他们俩当包裹藏在邮车里,偷偷地离开了西昌。先到了距西昌80公里的张集贵家中,住4天后,因串联时锻炼了脚劲,国枢一个人步行三天,回到了会东家里,躲过了那场灾难,对集贵一家的热情接待,国枢是终身不忘的。
生活往往就是这样,有时,时间和空间会把人的距离拉得很长、很远;有时,又会一下子缩得很短、很近。30年后两人再相见,往事犹如在眼前:他们第一次来北京,国枢18岁集贵20岁,而今国枢已48岁集贵已50岁了。男人相见不能用“百感交集”来形容,因为男人是理性的,即使是理性,在这种场合下,话也会多起来的。在鼓楼凌汤元饭庄为张集贵父子接风时,听着他们讲述那过去的事情,我的思绪也随之一块回到那已逝去的一幕幕岁月之中……
因为见过30年前的照片,又常听国枢讲起,所以一见张氏父子,便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很近。集贵比照片老了,也瘦了,但很精神。因为他家一直在农村,所以看上去很有农民的味道:朴实,厚道。但他又做了多年的中学校长,举止言谈又很知识,说起话来幽默风趣,有条有理,头头是道,不卑不亢。
1967年,他回家乡德昌乐跃乡务农,后在乐跃中学任教,教政治。1983年任乐跃中学校长,1997年刚调德昌中学。现有两女一男,大女儿在西昌师范毕业后,现在德昌永朗中学教书;二女儿在成都幼师毕业后现在德昌幼儿园当老师。女承父业,都是园丁,培养着祖国的花朵。
儿子张建,是张家三代兄弟中唯一男孩,既珍贵又争气。这次以凉山州文科第一名考来北京,一切是那么顺心。目前集贵家中还有个81岁的老父亲,农村的人不娇贵,81岁了还能上山放牛、割牛草,还能用竹子编一些竹器活儿。妻子一直在家务农。
说到妻子,集贵的话闸子打开了:教书三十裁,根据职称和职务,按政策妻子和儿子可以农转非,解决城市户口。结果只解决了儿子的,因为有了城市户口,即使考不上大学也还有找份工作的希望。老伴就算了,她在城里没有工作闲着干啥?何况一进城,家里承包的那6亩地就会被村里收回去。集贵说,我每月工资加奖金不到600元,两个女儿虽有工作,早迟要有家,她们工资也不多,每月才二三百元,帮不了什么忙,想想也就算了。老伴在生活上要照顾我那老父亲,那6亩地每年可收谷子几千斤,每年可养几只肉鸡,6头肥猪,除过年外,可以卖三头毛猪,儿子上学就是靠这卖猪的钱,家里全靠老伴撑起。
集贵说,如果1966年我考上大学,还不知怎么着?回乡务农,最大的幸事是认识了我老伴,这就叫缘份。
看得出集贵对他的家很满意,对他的现状很知足。“知足”这词儿谁都得知道,可真正懂得知足的人却不多,知足的人是不会患神经衰弱的,是不会有精神障碍的。在知足的集贵背后,有个伟大的老伴——其实集贵所说的这个老伴,才47岁。
集贵把聪明、懂事的儿子张健介绍给我们:“家里都叫他建儿,你们也叫他建儿吧!”我说,都上大学了,叫建儿显得他老长不大,还是叫张建吧。我们特意买了只北京产的手表送给张建,希望他在大学四年里作时间的主人;还送给他一支钢笔,希望他好好学习。张建高兴地说:杨阿姨,我爸正准备明天给我买表哩。集贵说,你可要努力刻苦拼搏,不要辜负詹叔叔、杨阿姨的希望。建儿直点头。
张建一定会有出息的。
集贵拿出千里迢迢给找们捎来的家乡特产:花椒一大包——西昌的大红袍花椒是很出名的,红而透明,他说德昌的花椒更好。新鲜桂圆一大袋——黄黄的表皮里包着白白的厚厚的甜甜的桂圆肉。虽说北京也能买到,但哪有这好吃?这是自家种的。一大袋新鲜的核桃——刚刚剥去了绿色的外皮,核桃壳还没干,里边的核桃仁鲜美清香极了,这也是张家自己树上的;还有野生黑木耳一大包……他恨不得把家乡所有特产都捎给我们。
因为学校已经开学,德贵就要回德昌去了。他说,下次建儿回家,让他给你们带点白糖来。我说,路这么远别让建儿背那么重的包袱了。集贵说,是自家种的甘蔗榨出来的白糖,干净。
国枢也说,你不用与集贵客气,我们之间没有客气的!我说,如果方便,以后请建儿给我带两个家乡的竹筛子吧。集贵不解地说,你一不晒咸菜,二不团米,用筛子干什么?我说,我要把它挂在墙上,当工艺品。集贵说,如果作工艺品,那就做密一点才好看,一个大的、一个小的。国枢说,带一个就行了。集贵说,一个是带,两个也是带。
其实,做工艺品只是一个方面,更主要的是,集贵自家编的竹筛子,挂在我家的墙上,它随时可以告诉我们:不要忘记家乡,不要忘记同学张集贵。
(原载1997年第8期《经济报人》)
码字师点评:杨乔这篇《同学张集贵》,写得确实不错!行文全是白描,笔下处处带情。从两位同学京城相聚说起,回叙往事,上学,读书,串连,进京,回校,返家……以及其后张集贵在农村生活之点点滴滴:相濡以沫的妻子,81岁高龄的父亲,子承父业的两个女儿,争气懂事的宝贝儿子……活脱脱一幅当代中国农村家居图也!告别之际,杨乔既不团米,又不晒咸菜,却偏偏叫同学以后带两个家乡的竹筛子来,何也?“集贵自家编的竹筛子,挂在我家的墙上,它随时可以告诉我们:不要忘记家乡,不要忘记同学张集贵。”此乃点睛之笔,令人读来不由动容。
码字师:马自私 2017年5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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