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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唤消逝的童年
近日,读完黄武雄教授所著《童年与解放》一书,深有豁然开朗之感。书的前半部,著者从儿童语言学习入手,以独到的观察与分析,给“小孩不小”、“成人之父”一个真切的解答。
回头看陶先生的小诗,若以两种能力观之,则诗中“小”与“不小”,恰恰是儿童文明能力与自然能力的精准对比。因为年龄与经验的原因,儿童文明能力有限,发展起来也是很缓慢的,故“不能高估小孩”,比如苛求儿童接受抽象水平偏高的教材,此即“小孩小”;而“心不小”之“心”,可理解为儿童的本心或本性,就是黄教授多次讲到的“本来面目”,因为小孩天生具有成人所不具备或已退化的自然能力,所以“不能太低估小孩”,比如他两三岁以前对周围人与事物的辨认和对语言的学习,都是成人难以望其项背的,此即“心不小”。
一、辨认特征与无边好奇。
二、生之勇气。
三、宽容无邪、不存偏见。
这就是《童年与解放》一书所构建的世界观,从康德的“人即目的”开始,到孩子的原始创造特质,作者一层层揭开儿童世界的面纱。此观点一经确立,皮亚杰与乔姆斯基的世纪争论顷刻间尘埃落定(见《语言的迷思》),著者进一步指出,如果人果真是有所谓本来面目,那么这类原始特质便是——而原始特质正是人创造力的基础,“在日常生活的表现是颖悟的敏感,在文学艺术甚至科学的创造活动中,则为犀利的直观”,这不正是刘晓东所列“探索者”、“思想家”、“艺术家”、“梦想家”……之缘起?
著者强调,学校传授的知识,书本记载的知识,应定位为“人类共同体验世界的脚印”,学校教育、读书应是人与他人的体验相互印证相互碰撞的过程,只有这样,目前僵化了的学校教育才会复活,读书才会变得生趣盎然。
学地理,不为记忆地名,亦不为日后远行,而是要拓展人认识中的世界,了解各地人类文明如何展现,但地理并不等同于一张地图,它本身蕴含了人在一乡一国生活与探索的体验,且由近及远。学地理要从小孩自己生长的村里市镇学起,让小孩可以体验周遭人文或自然的细节,确定方位后,由小孩来描绘自己所处村里市镇的地图,探讨村里市镇的发展史,查询人文典故,作说明,作报告,然后逐渐扩大范围。在此过程中,小孩已有的知识必不够用,于是就要学习找资料,找书本,找前人知识弥补个人的不足。
随着认识的渐行渐远,小孩了解的地图涵盖的地面也愈来愈大,并且,他心中认识的再不只是自然山河与资源,还会结合文学艺术,探讨这山巅河畔的人文活动、历史变迁。从个人一村一里一市一镇的体验延伸出去,最后与世界各地不同时空的人类体验相互印证,这样的地理知识才有了生气,这样的地理教育才有了着落。不然,未经体验只靠记诵或单向接受,知识会死去,会变成教条,变成一块块碎散的瓦片,每一个人抱持着一块碎片,俨然专家沾沾自喜,却永远看不到世界的真实面目,看不到自己的全貌——现实中的教育,几乎正是如此,也就是说,你我每天,怕就是在做着搬运碎片的苦力害人害己尚不自省吧?
他还敏锐地指出“也要从教师的自主性去寻求教师的思想解放”,因为在现有教育体制下,为数不少的教师本身就是“循规蹈矩的受教育历程、狭隘安全的成长经验,再加上未经解放的教义式思维”,他们无法了解出现在他眼前的不同学生,不能给他们活的知识,学生的创造特质自会迅速萎缩,消失不见,“等到熟习文明,走到文明尽头,开始为已知的文明而拓荒,探索人类未知的事物,进行开创文明之际,辨认特征的自然能力早已衰退,于是,人只好无功而返,回到文明早已精耕的田园,在文明的疆域流连终生”——何况此处所谓的熟习文明,也许不过就是多了几块碎片而已。
施韦泽曾在自述里说“如果人都变成他们14岁时的样子,那么世界的面貌就会完全不同”。或许,在现代文明无孔不入、专制文化阴魂不散的境况下,14岁还是太迟了,在此之前,就要想方设法让儿童能够“多一段岁月徜徉于自然的无限中,从自然中吮吸曾经且一直哺育着人类文明的乳汁”,唯其如此,未来才会更多一些富丽多姿的生气、创造与诗意,人类才会少一些愚蠢、荒谬和纷扰。
冷玉斌,教育部“国培计划”北大项目组核心专家,兴化市安丰中心小学教科室主任;《中国教育报·读书周刊》特约撰稿人。《亲近母语》杂志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