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可以不说话

有时喜欢逛逛街边小店，但店员的过于敬业总是让我不胜其烦。

一进门，就问，想要点什么？我说，随便看看。可她十有八九还是紧紧跟着你，过一会就再问一次想要点什么，压迫得你想赶紧逃离。有次我急了，一回头，冒出一句疑似名言：我有权保持沉默！

那可怜的妞瞬间石化了，走出门时，还看见她在远处与一个伙伴对我指指点点。我在心里偷偷地乐了一会，忽而又疑惑起来，我到底有没有权保持沉默？

这个问题还真不好说。米兰达警告中那句“你有权保持沉默”从范畴到地域都和咱不挨边儿，而且平时常听人说要争取发言权，没怎么听说要争取沉默权。尤其是，这沉默权即便有，恐怕也难以实现。

进商店，店员追着你问；进课堂，老师追着你问；回家晚了，小时候父母追着你问，大了老婆追着你问；成了新闻热点，记者追着你问；成了犯罪嫌疑人，警察追着你问；当官了别人追着要你做重要讲话，落马了别人追着要你现身说法……还不用多了，就这些，哪个你能保持得住沉默？原来我以为想说就说难，现在看来，想不说就不说更难。

但后来我又发现，还有难上加难的，那就是想不说什么就不说什么。

上级以及上级的上级经常要开小会大会，每开完会都有新精神，每有新精神都会组织学习，每组织学习都会要你谈体会，每谈体会你都会说深刻领会，完全正确，高度赞同，倍受鼓舞……你还别觉得委屈，要你说，那是给你面子。有时候都不要你说，你也照样“说”了。半夜正睡觉的时候发布个消息，早晨睁开眼睛你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呢，一看报纸，广大干部群众坚决拥护……发现自己已经“坚决拥护”了。

这倒也没什么，多年历练，习以为常，需要说什么就说什么，已经成为一种本能，何况不说，也有人代表你说。但有些却不是习惯成自然，集体无意识所能解释的。

前苏联“大清洗”时，众多高级领导人和军队将领被处决，其中有些审判是公开进行的。让旁听的西方记者和观察家们大惑不解的是，所有被告没有一个人为自己辩护，全都认罪。他们还一边把自己描述成一个十恶不赦的魔鬼，一边对斯大林进行各种美好赞颂。这种现象并非绝无仅有，在德国纳粹德国，和中国的“红太阳”时期，也都发生过被宣布为“敌人”的人临刑前还表达效忠，高呼万岁的现象。

这些人明知自己冤枉，也明知死到临头，本应无所顾忌，即便没有勇气去尽情揭露，愤怒谴责，一吐为快，起码也可以保持沉默，不再说违心的话。但他们无一例外地做不到想不说什么就不说什么。怎么会这样？想来想去，只有两种可能，他们遇到过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比如生不如死的精神折磨；或还有比死亡更令他们顾忌的东西，比如对亲人的牵连。对人性的摧残，只有极权主义才能做到这样极致。

自由不是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是你不想做什么就可以不做什么。这话据说是康德的，现在被普遍当成对自由的一种理解。从这个角度看，对言论自由的最大践踏，不是不让你说话，而是你不可以不说话，你不想说什么也一定要说什么。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笑笑别人，顺便再让别人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