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两年，日本的女性主义研究者上野千鹤子为中国读者所熟知，她的多部作品被引进国内。除了广为人知的《厌女》，另一本《始于极限》也引起诸多关注，这部作品收录了上野千鹤子和另一名曾经做过AV女优的研究者铃木凉美历时一年的通信，两人聊到了恋爱与性、婚姻、男人、工作、独立、自由等话题。
铃木凉美的经历令人想起前两年引发过热议的中国留学生——刘玥。如果在中文世界检索刘玥的信息，基本会跟几个标签绑定：中国留学生、清华大学学生，当然还有——pornstar（色情片明星）。在这里，之所以使用“pornstar”而非“AV女优”，是因为刘玥的视频创作方式，和铃木凉美出演过的大家印象中的AV有很大不同。刘玥的视频大部分发布在Pornhub上，这个全球最大的色情内容网站上有不计其数的自拍或他拍小视频，不像传统AV那样，有相对严格的主题或人物设定，P站是短视频时代的产物，大部分视频只有10分钟左右，主打一个稳准狠。公开的免费视频基本都由刘玥本人发起拍摄，不像传统AV那样“制作精良”，她的视频场景基本都是家中。虽然有些有cosplay的色彩，但服装道具都没那么专业，机位和拍摄手法也透露出一种“家常感”。除了刘玥本人，男演员一般不露脸，她还会邀请一些女生还加入她的创作，她在资料中注明自己“男女皆可”，所以她应该是一名双性恋。与她合作的大部分都是她的朋友，她将他们称为“partner”。据她近三年前的专访内容，这些partner除了出演视频外，还要负责一部分的账号运营。这么看来，刘玥更像一个“色情自媒体”，拍摄和运营由自己一手操办。她在采访中，也屡屡将这种拍摄行为称为“创作”。刘玥早年的经历，散见于各种自媒体文章，综合这些文章，大概能拼凑出她成为pornstar前的生活，但由于这些资料大部分都没有得到过她本人的认可，部分真实性存疑。1999年，满族女孩刘玥出生于北京一个条件不错的家庭，父母都在外企工作。她成绩很好，2016年参加高考后，考上了清华大学。刘玥在清华大学就读时，发现自己无法赶上其他同学的成绩，心情十分低落。在此时，她交往了一名男友，两人有了肌肤之亲后，刘玥渐渐沉迷此事，还涉足了SM。随着阈值被提高，刘玥想邀请一名北大的女同学加入她的“三人行”（后来刘玥也提过，自己很喜欢亚裔女生），在对方明确表示拒绝的情况下，一再劝说对方，几乎构成骚扰。这位同学非常愤怒，于是在论坛发帖将刘玥的行为公之于众。学校和家庭的压力随之而来，于是刘玥不得已只好选择去英国留学。再次强调，上述所有经历只流传于一些网络文章，没有得到过刘本人的认可，她后来还驳斥过一个说她童年有继母，生活很悲惨的假消息，并且说父母对她的“鸡娃”行为的负面影响，只是让她丧失了对学习的兴趣，并想早早离家。除了June Liu这个正式的英文名外，刘玥大部分社交媒介的ID还会加上Spicy Gum（直译为：刺激口香糖）。这个名字来自她最喜欢的电影《查理和巧克力工厂》，早在她入行前，就开始使用这个昵称。给没看过的读者朋友简单介绍一下剧情，这部电影讲的是一个名叫查理的小男孩，和另外四名性格各异的孩子都中了威利旺卡巧克力工厂的奖券，五个孩子在各自监护人的陪同下，一起去巧克力工厂游览，并发生了一系列奇幻故事。简单来说，除了查理外的四个孩子，都因为欲望过剩付出了代价。有男孩因为贪食掉进了巧克力湖泊，有女孩因为任性被丢进了垃圾堆……其中有一个在母亲的影响下自信爆棚、事事都要争第一的女孩，名叫紫罗兰。紫罗兰是嚼口香糖大赛的冠军，所以当她听到威利旺卡发明了一种可以替代一顿饭的口香糖后，不顾威利的阻拦，执意吃下了研发还未完全成功的口香糖——spicy gum。这种口香糖能同时让人品尝到蓝莓、烤牛肉和西红柿汤的味道，而且味道永远不会消失。紫罗兰嚼呀嚼呀，脸突然变成了蓝色。但成为第一的惯性让她继续嚼动着，渐渐的，她浑身都变蓝了，身体开始肿胀，变成球状，变成了让母亲感到丢脸的蓝莓色。最后，紫罗兰虽然恢复了原本的形态，但浑身还是蓝色，她以奇怪的扭曲姿势跟在母亲身边，离开了巧克力工厂。她为自己过度的胜负欲付出了代价。刘玥说，儿时她就幻想自己是这种奇妙的糖果。她想像这种糖果一样，味道持久、永远嚼不腻。当粉丝需要她时，她可以给他们一些火辣的乐趣，但即便被每个人都嚼了一遍，她依然可以保持自我。至于刘玥成为pornstar的具体契机，她曾在采访中说自己进入这个行业是因为留学时交不起房租，这也是中文互联网上流传最多的说法。但她在随后的一个采访中解释说，自己当时是开玩笑的，因为自己进入这个行业并没有一个特别明确的时机，只能在采访时随口说一个理由。虽没有具体缘由，但刘玥对这个行业的兴趣由来已久。在看了很多色情片后，她被片中自信展示自己的女孩所吸引。而且，在视频里，她可以永远年轻，即使某天她离开了，人们依然可以仰慕视频中年轻漂亮的她。“对我来说，这是一份非常愉快的副业，即使没有收入——在赚钱的同时可以享乐，多划算！”（It’s a very enjoyable side job for me, even without the income — having pleasure while making money, what a good deal!）“就好像天上有人要送你钱一样。”不过，刘玥说自己最初并没有想过盈利的效果，只是自己有这个“小兴趣”（有人认为刘玥对性过度沉迷，患有性瘾，但这种说法没有科学诊断印证），看到一些P站的博主从事这种相对自由的职业也能有收入，于是自然而然想到自己也可以尝试一下。于是，她在20岁那年，上传了第一支视频。她认为舆论没有必要这么严肃，她只是上传了一条关于她生活常态的视频而已。这只1分28秒、名为“Naughty Chinese student”（淘气的中国学生）的视频摇晃、模糊，起初只是刘玥在冬天拍着玩儿的。因为男伴想发给他的好朋友，炫耀自己的这段经历。当时临近新年，最后男伴还说了一声“新年快乐”，但上传时已经是夏天了。刚拍完后，这支视频确实被发给了男伴那位朋友，对方看完后，回复说“I come so quick”，当时她只是觉得“很有趣”，因为除了视频当事人，还有另一个人能为她而“come”。不过，后来在pornhub上，每天都有人为她而come，于是这种“有趣”的规模变大了，刘玥说自己为此骄傲。“有趣”是刘玥常常会用到的词，在提到她的视频在中文网站会有很多恶评时，她也用“有趣”来形容自己看到这些评论的感受。她说或许因为自己是中国人，所以对中文比较敏感，也会格外关注到这些恶评。英文恶评极少，即便有一些英文恶评，一般也是针对她的男伴。首次发布的视频为刘玥赢得了迄今为止71万的播放量，大部分评论都是英文，有人称赞她身材和脸庞完美火辣（you are perfect best body beautiful face hottest girl on any site any video），也有中文评论说，“具有历史意义的视频”。这确实是一个具有历史意义的视频，在随后发布第二支视频后，刘玥获得了P站的官方推荐，巨大的流量接踵而至，她“火了”，她也是从这时起，真正开始考虑成为一名pornstar。她花了很多时间去研究成人产业，她的一名好友兼性伴侣也给了她很多意见，pornstar成为她正式的副业。至此，刘玥成为P站上、甚至整个互联网上，第一个有知名度的中国pornstar（华裔除外）。她的留学生身份给她带了巨大关注，但刘玥在哪个学校读书、就读什么专业等信息，一直未被公之于众，我们在此也不做讨论。起初，刘玥只在英文世界有一定曝光，但很快，她发布在P站的视频被人盗取到了中文色情网站。为了增加曝光率，盗视频的人给视频打上了“留学生”的tag，可能还为了增加真实性，强调了“性爱视频不慎流出”，因为这是中文世界更受欢迎的形式。这误导了一部分网友，他们以为刘玥是一个和外国人上床后，私密视频不小心流出的懊恼中国留学生。有人因此嘲讽刘玥，认为她现在一定在为自己和外国人上床感到后悔。还有人认为，刘玥的这些行为，是给“中国女人”抹黑。她回应了这点，“如果他们认为我给‘中国女人’增添了一份耻辱，那可能他们想象中的‘中国女人’的概念，也不是中国女性想要的。”在后来的采访中，刘玥澄清自己从未用过“留学生”这个tag来为视频引流，这个说法似乎并不准确，因为第一支视频的标题便提到“中国学生”，和“留学生”差别不大。在第一支发布的视频获得成功不久后，刘玥又发布了名为“可爱的亚洲学生在早晨给我kou jiao”的视频（当然，这也有可能是P站针对我的中文系统进行了标题包装，并不是她发布时的原标题）。刘玥觉得一些谣言或负面评价很无聊，但最初她还是受到了一些影响，感觉有些委屈，有段时间，她的心态受到很大影响，甚至无法完成账号运营的工作。对此，她像任何一个深受国内综艺《奇葩说》影响的年轻人那样，引用了马东曾说过的一句话：“被误解是表达者的宿命。”调整好心态后，刘玥重新开始正常更新，直到现在，她依然保持着较为稳定的更新频率，也在Instagram、Twitter等不同社交媒体上活跃着。刘玥觉得pornstar这个职业没有伤害到别人，并且，她觉得自己更像是一个给世界带来快乐的角色，一种类似治疗师的角色，帮助那些饥渴的人们，这让她感觉富有生命力。客观来说，这种观念的确挑战中国的传统道德观。在东方叙事中，一个选择从事成人行业的女性，必然忍辱负重，充满苦衷，并且在有选择的情况下，坚决抗拒这个选项，而不是像刘玥这样，接受大学甚至更高等的教育，却主动投身成人行业，并公然表示享受。选择做pornstar确实不会直接伤害到别人，但作为一名中国人，成为pornstar很难不对父母亲人产生“伤害”，刘玥在P站专访中回复过家庭经历会不会对她从事该行业有影响。刘玥说，自己的父母算是尝试过保持开放的心态，但他们仍然很想控制她的个人生活。母亲在她小时候给了她太多压力，虽然她当时已经是个好学生了，但母亲总是不满足。她觉得母亲很像《查理和巧克力工厂》中紫罗兰的母亲，总在督促女儿成为第一名。在微博上，有一名网友询问专访过刘玥的“神爱玩财”的主播，为什么在访谈中回避了家庭话题，这条评论没有得到主播的回复。这的确是个好问题，东亚家庭对女儿从事色情行业必然不会淡然处之，这段一个多小时的深度采访完全没有触碰到这个问题。目前也仅能从刘玥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一个常见的中国家庭模式：严格的父母加聪明但叛逆的孩子。再回到《查理与巧克力工厂》，故事中的巧克力厂主威利旺卡的父亲是一名牙医，他小时候被禁止吃糖，父亲要求他保持一口绝对健康美丽的牙齿。他在青春期从家中出走，建设了自己的巧克力工厂。多年来，他无法顺畅地说出“父母”这个词。直到威利遇到与家人亲近的小男孩查理，他向查理讲述了父亲对他的控制，他说：“他们总是不让你做这，不让你做那，这样会扼杀创意。”为了和家人在一起放弃了继承巧克力工厂的查理告诉他：“他们只是想保护你，不相信你就自己去问问啊。”故事的最后，查理陪伴威利一起回去寻找父亲，看到父亲的牙科诊所中，收集了威利工厂的全部新闻报道，两人在多年后获得了和解。因此有人说《查理和巧克力工厂》是儿童教育片，启迪观众关注家人，并节制自己的欲望，不过刘玥在这部她“最爱的电影”中，选择成为那支口香糖。她说，即便经过这么多年的自我重建，对无法成为“最好的”这件事，自己依然有严重的焦虑感。在这么久的压抑之后，她说她只想要一样东西——自由。可能因为对自由的追寻，刘玥不喜欢传统的成人行业大厂。她曾尝试过与大厂合作，但在这个过程中，她觉得自己只是被当作“资本链条上的原始材料”。她无法挑选自己的男伴，也没人会在乎她对作品的意见。所以她最终决定继续做一名个人博主，即使个人博主没有公司做靠山，要发展会比较困难。她也坦言自己因为是亚裔/中国人，是吃到了一些种族红利，因为从事这个行业的中国人非常稀少。因为她的大部分合作者都是非亚裔，她被一些中文评论疯狂质疑，她形容这种情况为，“看到白人会骂你，看到黑人会疯狂骂你”。她说自己没有选择特定种族，但这个行业在中国并不合法，中国籍的男性如果联合出演她的片子，将来回国或许会面临风险。她提到自己的前男友们大部分都是华裔。而且，在刘玥的账号上，其实有一小部分华裔参演的视频。虽然与非亚裔拍片被诟病，但在实际情况中，非亚裔的视频确实卖得更好。此外，还有很多评论会评判亚裔男演员的身材或表现。刘玥说，她无法为了“种族公平”，忽视自己的感觉和实际收益。她仍对婚姻保持期待，她说自己并不担忧，因为自己毫无隐瞒，这筛选掉了那些会在意她从事这个职业的人，或许反而令婚姻变得更加容易。在刘玥有了一定知名度后，在国内的抖音和一些其他平台，出现了长相酷似刘玥，戴着她标志性的眼镜的主播，这名主播会被一些观众误认为是刘玥本人，而她的穿着打扮也不能不让人联想到，这是一种刻意的模仿。这名主播在与粉丝连麦时，当对方暗示自己“看过她的作品”或提到相关话题时，会表现出很生气的样子将对方拉黑。此时，在评论区就会出现小型狂欢，大家心照不宣的发出“哈哈哈”，仿佛掌握了一个共同的秘密。有一些人诟病刘玥的所作所为是鼓吹开放黑暗的性产业，她在回应时，用996来做类比，认为只要有资本进入行业，行业就会变得黑暗，和是不是性产业无关。事实上，996所要面临的职业风险，确实和pornstar有很大不同，譬如对于性病和怀孕这类职业风险的隐忧。她解释说，在实际操作中，她和合作对象会定期体检来避免感染性病，并做措施来降低怀孕概率，但她也承认这确实是一种潜在的风险。刘玥认为色情行业是一个很“feminist”的行业，因为大部分消费者都是男性，所以只有女性才能在这个行业中真正赚到钱。但从女性所要面临的怀孕、名誉等更高的风险来看，似乎也不能下这种定论。就像前文曾提到的，刘玥不喜欢进入一家公司，因为作为一名“女优”无法挑选自己的男伴，自由度也很低。但个人博主没有公司做靠山，要发展确实很困难。譬如在2021年，有几家信用卡公司封锁了P站的支付通道，在当年一个BBC新闻的采访中，记者采访了几名包括刘玥在内的P站博主，她当时不无担忧地说，这种状况可能会影响到博主的存活。在刘玥最新更新的P站个人简介中，她号召大家可以加入她的个人粉丝俱乐部，这样可以以七五折的价格看到她发布的所有视频。除了发布在pornhub上的免费视频，刘玥还有一部分收费视频，定价8.99美金到20多美金不等。用户还可以进行视频定制，将自己感兴趣的主题和要求发给刘玥，她会专门拍摄一支专属视频，在2020年左右，每支定制视频大约收费两三百美元。P站因为其性质，接受的广告投放比较局限，即使粉丝数量达到一定程度，流量收入也非常有限。像大部分网络平台一样，P站博主的收入是金字塔式的，最头部的博主可以拿到最多收入，但中腰部小博主的收入往往很不稳定。刘玥提到，比较知名的一些博主可以赚到每月大约4-5000美元，有文章说她每年可以赚到200万美金，结合知名博主的收入来说，在P站只排到180名左右的刘玥应该很难达到这个金额，但以她在各平台加起来超过百万的粉丝来看，她的收入应该也比较可观。在这个很多人有容貌焦虑的年代，刘玥有不少素颜出镜的视频，裸体出镜甚至给出器官特写更是家常便饭，对此，刘玥说自己没有什么心理负担，她很喜欢自己的身体。她说，有很多人因为接受的性教育不够，认为纯洁的女孩就应该拥有一个很粉嫩的私处，很多女生甚至会在上传照片时把自己的私处P成粉红色，但亚洲女生本来就因为色素沉淀，所以私处会颜色偏深，这很有野性美，没有必要遮掩。刘玥不太喜欢传统的日系ＡＶ，因为她倾向于主动发起进攻，但日系女优过于被动。在创作风格上，刘玥也有过摇摆，她自己更喜欢浪漫唯美的风格，但观众其实更喜欢更直接刺激的视频。（图源：刘玥ins）
刘玥刚满２４岁，处于大部分毕业生求职的年纪，她2022年发推说自己前一年还在肝硕士论文，所以学业应该刚结束或者快结束。如果不考虑刘玥所从事的晦暗行业，在她侃侃而谈行业现状时，会感觉她像任何一个对自己职业充满热情的年轻人。她虽然逃离大厂，不愿成为“资本上的原始材料”，但青春的肉体是她最重要的资本，在成人产业，年纪是一个重要甚至最重要的尺度，即便经营者是她自己，她也要面对资本的逐渐消失。（图源：刘玥ins）
说回文章开头的铃木凉美，她在与上野千鹤子在通信中，作为一名曾经的AV女优，保持第三人视角来描述这份工作，上野对她明确指出了这一点。后来，铃木坦率地说：“在与您通信的过程中，我反思最多的便是自己哪怕受到伤害也绝不承认的态度。”在公开的采访中，虽然刘玥一直在试图消解她作为pornstar这件事中真正严肃的部分，强调她只是展示了生活常态，但恐怕，这种回避不能让那些真正的问题消失。文中观点仅代表作者个人，图片均来自互联网，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