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文韵 散文】李婷 | 我给母亲洗脚时

         我给母亲洗脚时

                      文|李婷

“妈。”当我千里迢迢的从广东东莞驱车赶回广西的老家，看到那口熟悉的老宅时，第一句话就是叫声妈。

回娘家过春节，是我的一个情结。自打公婆过世后，每年我都是回到生我养我的那个普通乡村，陪父母过大年。当然，今年也不例外。

大年初三晚上，陪父母亲用过晚餐，父亲已于7点半准时坐在他的专座上，心仪他的战斗电视剧了。母亲却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一会进房间，一会去厨房，一会又到杂物房，虽然步履蹒跚，却忙碌不停的行走着。眼看着将近十点了，很有规律的母亲还没开始泡脚，按照平时的习惯，晚上八点半她会准时泡脚的。今天我有些纳闷，她老人家到底怎么了？于是我对母亲说：

“妈，你走来走去忙什么呀？都快十点了，该泡脚啦。”

母亲犹豫了一下，温情地说：“嗯，我想把上屋收拾一下，把床铺好，等你二姐明天回来住。”

我愣了一下，赶紧说：“妈，那些事您说一声，我来做就是，您别忙了，赶紧烧水泡脚吧。”母亲略一迟疑说：“今天不太冷，就不泡了吧。”说着，她打开衣柜又找起什么来。

今年八十一岁高龄的母亲有着长达30年的糖尿病及糖尿病并发症，其中类风湿及风湿性关节炎对母亲的身体健康影响最大，特别是到了寒冷天气，她的手脚就疼痛不止。为此，在医生的建议下，母亲养成了一年四季晚饭后用温盐水或药水泡脚的习惯。这法子还真管用，对于她的病情起到了大大的缓解作用。

我见母亲如此这般忙碌，便制止她：

“妈，您不要忙了，我来做那些事，好吗？您就到客厅歇着吧。我去烧水给您泡脚，女儿在家，您就不要劳累了。”说着我把母亲搀扶出房间，安顿她在客厅坐好，然后去厨房点着了火炉。

水烧热后，按照母亲泡脚的方法，我把泡脚水调好：放进药包、试好水温。然后把盆端到母亲的跟前：“妈，水我弄好了，您泡脚吧。”我满心欢喜的笑着对母亲说。

“嗯，好。”伴随着母亲柔声细语的应答声，我在母亲的面前缓缓蹲下，伸手帮母亲把裤脚挽起，把袜子脱下，然后把她的双脚慢慢放进盆里。

“妈，水温合适吗？”我问。

“正好。”母亲微笑着回答。

“妈，让女儿帮您搓搓脚吧。”

“算了吧。”母亲似乎有点不好意思的。

“您老人家和女儿还见外吗？”我不由分说的伸手拿过旁边的一个矮板凳，一屁股就坐在了泡脚盆边。

衣袖一撸，把手伸向母亲泡在水中的双脚。我先细细地帮母亲搓洗完粗糙无比的左脚，然后又帮母亲搓洗状若树皮般的右脚。洗着洗着，我的眼睛不由得湿润了。眼前的双脚，把我带回了四十年前的苦涩岁月：

那时候的冬天比较寒冷，乡下的大人小孩都很少洗澡，主要的个人卫生，就是上床前的洗脚。记得孩童时代，一到冬天，用热水泡脚成为我的一大乐趣与享受。大家有所不知，小时候的我身体比较羸弱，特别是一到冬天，手脚冷得像冰棍一般。如果晚上不用热水泡脚的话，我几乎整个夜晚是睡不着觉的，蜷曲着身体不住的抖动。为此每到寒季，母亲就会在临睡之前烧好热水帮我泡脚。

清晰如昨的记忆中，每次母亲用木盘把热水端到客厅里时，我和弟弟争先恐后的抢着坐在泡脚盘边，脚伸进盆里弹着水花，快活极了。母亲总是在我们惬意一番后，不失时机的给我们搓洗小脚丫。我和弟弟泡好脚，母亲用毛巾给我们把脚抹干。待我和弟弟爬上床后，母亲才用我们用过的水再去泡洗自己的脚。当时不明白，为什么母亲总是用我们洗过的水洗脚呢？

有一次，我终于忍不住就此事问母亲，母亲抚摸着我的头说：“妈不喜欢用太热的水洗脚，你和弟弟洗过的水，水温正好合适。”当时年幼无知的我，竟然相信了母亲的美丽谎言。时至今日我才明白：母亲这样做的目的，除了疼爱儿女外，也是为了节约水和柴火啊！

现在回想起来，心里挺内疚的。那时自己咋这么不懂事啊，为什么就不懂得“长者先，幼者后”这做人的道理，先让母亲洗脚呢？反而还经常为了先洗脚而跟弟弟争个不休，真不像话。

我一边回想往事，一边为母亲轻轻地搓着脚，似乎要把自己的无知弥补过来一般。洗着，搓着，我那抑制不住的情感，化作滚烫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似的滴落进泡脚盘里。母亲疑惑的问：“婷儿，你怎么啦？”

为了掩盖失态，不让母亲为自己担忧，我使劲地挤出一丝笑容对母亲说：“妈，没什么，可能是这泡脚水有点呛眼。”说着用衣袖使劲地抹了一把眼睛。

“哦，那我自己来吧。”母亲心疼地说，也许母亲真的以为我是药水呛眼了。

意识到自己语出有误的我，连忙说：“没事没事，妈，让我继续洗吧，能给您老人家洗脚是女儿的福气哦。”

母亲看看我没啥大碍，就没有再说什么。她继而又微笑着抬头关注起电视剧来，膝下的我继续帮母亲搓揉。然而，当我抚摸着母亲的脚时，心里却是满满的酸楚。

要知道，四十年前，每逢母亲洗脚时，我看到的那双脚是黄嫩光滑而饱满的，没有一丝半缕的水纹线。而眼前这双脚呢？呈现在我面前的却是布满了一条条裂口，干瘪、折皱、棕黑色且皮包骨头！特别是那些脚指头，就好似一个个荸荠样的，变了形。

看着母亲的双脚，我难过的眼泪又一次涌了上来，趁母亲不注意，我用衣袖偷偷地抹了抹眼泪，把头再低垂下，不想让母亲察觉出有什么异常。岁月真是无情啊！四十年的光阴把母亲从一个浑身充满活力的中青年妇女，变成了白发苍苍、脸庞斑驳、额头嵌着深深皱纹的老妇人！透过母亲的双脚，让我回想起了一些往事。

母亲一生育养了五个儿女，在我的记忆里，母亲脸上经常挂着笑容，而且说话总是柔声细语。慈爱的母亲从来没有打骂过儿女，连大声呵斥都未曾有过。相对于父亲来说，我们五兄妹对母亲更乐意亲近。小时候我体弱多病，母亲对我是呵护有加。记得上初中时，跟我年龄相仿的女孩子都要挑水、洗衣、做饭什么的，母亲不仅不让我做这些苦力活，就连吃饭都是她给我端到面前。对于母亲来说,除了读书她不能代替女儿外，只要她能为我做的事，都包揽了。直到前些年我才得知：母亲之所以溺爱我，主要是因为我经常闹病的缘故。

记得在我小学四年级的一个夜晚，突然高烧41.5度，整个人昏迷不省。当我醒来后发现：不但自己躺在病床上，连母亲也躺在病床上打吊针呢。在我睁开眼睛微弱的喊声“妈”时，母亲仿佛触电似的迅速爬了起来，惊喜的趴在床沿边，抚摸着我的头，热泪盈眶地说：

“孩子，你终于醒来了。”

不谙世事的我，虽然看到母亲泪眼红肿，头发凌乱，却只是淡淡地回应母亲一声“唔”。事后才知道，父母把高烧昏迷的我送到医院时，医生宣布：没救了！母亲“扑通”跪拜在医生脚下，苦苦哀求抢救我，直到母亲哭昏过去。每每追忆起这段往事，我对母亲总有一种难以言表的感激之情。

“洗好了吗？”母亲问话打断了我的思绪，一下子把我拉回到了现实。

“妈，洗好了。”说着，拿过毛巾帮母亲抹干脚，瞅着母亲那变异的双脚，再看看她满头白发，我心疼无比。默默地在心里说：“妈，您把我抚养长大，就让我陪您慢慢变老吧，今后女儿常回来陪陪您，咱娘俩多聊聊天。”

无言的承诺，让我心中的一块铅坠缓缓落下。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图片来自网络

 

作者简介

李婷，广西北流人，毕业于广西某高校教育专业。从教后虽弃业经商，仍热衷于教育事业，独创出一套行之有效的教育模式，深得世人所称颂，被多家新闻媒体所介绍。业余时间，喜好以文自娱，常有短文见诸报端，先后在《东方散文》《青年作家》《海河文学》等文学期刊，以及多家知名微信平台发表作品数十篇。现居广东东莞，为多家公司、慈善机构和教育机构负责人，东方散文杂志社编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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