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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学林| 六指

曹学林 东方文韵 2020-09-18

六指

曹学林

每天的清晨,王庄生产队的田野上都会响起长长的哨声。吹哨子的是队长王大才。


王大才生下时,左手六个指头,父母就给他取了个“六指”的小名。长大后,“六指”出了名,人们倒很少知道他的大号了。


六指十几岁就参加儿童团,那时还没解放,还乡团下乡扫荡时,他和游击队一起打过仗。有一次,他为新四军送信,被反动派捉住,因拿不到证据,不好定他的罪名,白白放掉又不甘心,反动派就拿刀将他左手上多出的一个指头剁掉了。


解放后,六指曾在区里当过干部,因为没文化,斗大的字不识一箩,自己的名字也写不周全,去扫盲班学习,又见到字就头疼,没办法,组织上只好让他回大队做了个生产队长。


六指队长一做就是二十多年。


别看队长官职小,可权力却蛮大,队里一百几十号人的吃粮、烧草、派活、记工、年终分配等全在于他一句话。跟队长关系好,可以干轻活拿高工分,关系不行,吃了大苦也讨不到巧,还常常受气挨骂。分粮分草时,秤管子坦翘也大有名堂,是队长一路的,都能多分和分到好的,不对劲的,甚至可以找个岔子不分给你,任你跳脚叫骂也没有办法。那时,社员的手脚都被无形的绳索捆绑着,任由队长宰割,因而,谁也不敢得罪队长。


六指却是一个好队长。


六指每天天不亮就起身吹哨子,喊人上工。他吹哨子有个特点:先吹第一遍,“嘟——”,喊一声:“起身噢——!”然后过大约半个小时光景,再吹第二遍,“嘟——”,喊一声:“上工噢——!”这时天已蒙蒙亮,人们扛着钉耙大锹,或者挑着畚箕箩筐,打着哈欠,三三两两地走出家门,来到田里做早工。一年到头,除了过年歇几天外,其余天天如此。尽管社员对上早工多有怨言,但看到队长每天还要提前起身吹哨子,比大家更辛苦,也就不说什么。

六指是个种田的好手,栽秧割麦、耕田挖墒、罱泥挑担、播种施肥,样样农活都精。什么时候该落谷,什么时候该治虫,麦田墒口挖多深,淌水渠道做多宽,哪种土壤适宜种什么庄稼,都安排得有条不紊。他又很舍得吃苦,重活脏活带头干。他做得最多的活儿是挑担,一两百斤的担子搁在肩上,脚步如飞,一边挑,一边还领头打号子:“上格来的——哎嗨嗨!哎呀呀的——吆嗬嗬哎!”一人领,众人和,节奏铿锵,气势雄壮,嘹亮的号声随风能传十多里。听到号声的人都说:“这六指儿,真不简单!”


六指很有号召力。公社、大队布置什么任务,他都领着社员不折不扣完成,领导很信任他,常常将“双抢”、秋播现场会都放在他队里开。那时学大寨,提倡人定胜天,每次现场会上,少不了的一个节目是表决心。别的队长都是拿稿子照着念,六指不识字,但有口才,会说顺口溜。有一次,他在一个“比学赶超”千人现场会上发言时说:“同是一个太阳照,同是一个党领导,别人能做到,我们也一定能做到!”正好县里有个书记也参加了这次会议,听到这段顺口溜,觉得很有气魄,表现了农民“人定胜天”的豪情壮志,就让县广播站的记者写了篇报道向全县广播。一时,这段顺口溜成为他的“名言”,经常被人们引用。


六指对自己要求很严。生产队的一根草棒他都不许老婆、孩子往家拿。有一次,他女儿从队里绿肥田里割了一篮子黄花菜回家,被他发现后,把女儿打了一顿,硬逼着女儿将黄花菜倒进集体的草塘里,又按规定罚了工分。社员家里有红白喜事,请他,他很少去,就是去,也不白吃,都要包个封儿,主家如不肯收,他扯脚就跑。他在生产队里,不管吃多少苦,干多少活,从不多拿一分工。他的老婆、孩子也和其他人一样,没有什么照顾,跟别人干一样的活,拿一样的工分。曾经老婆也在他面前咕过,说:“人家当队长都发了财,你是越当越穷,跟着你一世没出息!”他只一句话就吼得老婆闭了嘴:“要是反动派不剁我的指头,而剁我的头,我还会有今天!”


想不到,这样的好队长却出了大事。


队里有一户人家,丈夫在外地工作,长年不在家,只春节时回来几天。一家老小、里里外外全靠女人撑着,实在不易。同庄有个光棍,打上了女人的主意,常常有事没事转到女人家,一坐就是好长时间,帮着做这做那。女人不理睬他,叫他走,求他不要来,免得生闲话。他就是不死心,经常在晚上女人关门睡觉后,还在屋外敲窗户。敲得久了,自觉没趣,便骂上几句很难听的话回家睡觉。女人气得暗自流泪,也没有办法。好在队里人知道这个光棍汉是个无赖,不是好东西,没有人相信她会跟他有关系。队长也多次训斥光棍,警告他要是再想这个歪心思,就将他绑到公社去。


一天早晨,队长六指又早早地起来吹哨子,喊:“起身噢——!”恰好光棍起来解手,远远地看到队长的影子在那女人的门口一闪就消失了。光棍很奇怪,提着裤子蹑手蹑脚地踅到女人门口。屋里没有灯,也没有声音,守了大约十几分钟,还是毫无动静。他刚要离开,突然听见里面传来说话声——男人说:“我走了。”女人说:“我不要你走。”男人说:“该上工了,明天再来。”接着是一阵脚步声。光棍急忙闪到暗处,门“吱呀”一声打开,六指伸头朝外瞟瞟,确定无人后,走出来,轻轻带上门,然后定定神,快步走到远处,拿出哨子又吹起来、喊起来:“嘟——!上工噢——!”


光棍气得破口大骂:“臭婊子!跟我假正经,跟六指猴告(睡觉),看我不收拾你们这对狗男女!”


第二天早上,当六指吹过一遍哨子后又钻进女人的被窝时,被早已守候在门口的光棍和几个猴头当场捉拿。


这一天的早工自然没有上成,队长和女人私通的消息传遍了全大队。人们很兴奋,端着碗一边吃早饭,一边议论。谁也想不到队长竟然利用喊上早工的空隙嫖女人,都以为他是个正人君子哩,原来也是一肚子的坏水,当初反动派不剁他的手,把他的那东西剁掉才好哩!也有人大骂光棍汉,怪他多管闲事,人家丈夫不在家,你捉什么奸?要是弄出人命来,吃不了兜着走!……


六指被免去了队长职务。


从此,人们早上再也听不到那悠长的哨声和响亮的喊声了。人们的生活中好像缺少了什么,干活也少了精神。有时,他们真想再听听那声音:


“嘟——!起身噢——!”


“嘟——!上工噢——!”


 


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曹学林,江苏省泰州姜堰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副研究馆员职称。在全国及地方报刊发表小说、散文作品逾百万字。出版中短篇小说集《底层味道》《杨柳叶子青》,长篇小说《船之魅》,散文集《泥土与月光》《寻踪与倾听》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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