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震乾| 记我的大学语文

震乾 东方文韵 2020-09-17

记我的大学语文

震乾


初秋,几抹绛红色的晚霞攀过楼顶,将原本淡青且稍显透明的天空染得深邃而遥远。干燥的冷风已有萧瑟的意味,总是让我油然而生一种悲哀冷漠的情绪。怀着挥之不去的悲哀,我暗自搓着手指肚,将头与脖子深深地缩在兜帽中,挟裹在聒噪的人流里,一同沿着一条只有一侧栽了矮树的公路,缓缓走向教学楼。

 

灯火通明的教学楼常让我浮想联翩,那一间间亮如白昼的教室似乎预示着每位学子孜孜以求的真理与浪漫,我也曾数次幻想在那些个光明的电灯下偶得我寻求的真理与浪漫,却又总是大失所望。当然,我不是否定我所接受的大学教育,但人们往往知道,在知识的传授过程中,一些稍不称心的人或事就会轻易破坏掉某些内心严肃刻板的人苦苦维持的宁静。我自认不至于严酷不通人情,但又时常在教室中为一些毫不相关的人内心烦乱乃至兴致全无,沉重叹息。但对于一个同样平等自由的人,又能苛责要求什么呢?人人都想保持独立甚至独特,以至于不去吐露心中的惶恐与烦躁。

 

上了二楼,一种莫名的懒惰占据了我的内心。踏入教室,只有零星几人在座。随意就坐在第三排的某个位置,我懒散地从书包中拿出我的眼镜、水杯、笔,将书包在旁边座位上安置好后,我又将语文课本从书包中取出,任意翻开一页,把它妥帖地铺展在冰凉的白色长桌上,上面的字在光明的电灯下清晰明了。

 

待我喝下一口冷冰的水后,心头懒惰的霾云仿佛被冲淡了许多,我不由坐直身子,翻看起课本。

 

是与我颇有渊源的《谏逐客书》。早在小学时,便在家父的要求下,对着一张深黄色的题写着家父亲自抄写有文章内容的宣纸,好不抗拒地背诵过了。父亲爱好古文与书法,可能为了让我继承他那未曾实现的文学理想或是未曾抛弃的文人情怀吧,从小对我或哄或斥,强迫我背诵了不少他所挑选并抄写的名家经典。但随着年龄增长特别是成年后,我又特别感激父亲对我的强迫,尤其是情绪波澜之时,常有几句融于血脉的词句迸现在我的脑海,引起了我更邈远的共鸣,那么这种带着欣喜的感激就来的更为强烈了。确实,从童年时期看来,一篇篇古文不过是一堆诡异拼凑且拗口的文字,但内心世界逐渐丰富敏感后,几句凝练的话语又成了个人情感的延伸,这可谓是人人可体会的关于文学最浅显的一种魅力所在。

 

渐渐地,教室里人多了起来,也变得像屋外一样嘈杂了。又是一大批人哄吵着挤进教室,而后面跟着的一个中年男人,很明显是语文老师,我想。微微前倾身子,我从他面前还在走动的人群的缝隙中仔细端详着他。一身藏青色的运动服,正好适合他中等的身材与普通的长相,上衣的拉链只拉上了大约十分之七,领口露出了灰色的毛衣,从那暗沉的肤色与微微发汗的额头及亮晶晶的眼镜片,可以看出他是一位有多年教学经历的朴素且普通的教师。他一进门就和前排的学生交谈着什么,双手抱臂,时而回应学生的问题,时而眺望环顾仍显混乱的教室,直至所有学生都已就坐,空气逐渐平静下来。沉吟片刻,他清了清嗓子,用我想象中的那种普通的声音宣布了上课。

 

出于多种原因,我一直对语文怀有深沉的热爱与莫测的赤诚。时隔三个月,在另一座城市中再次坐在语文课堂上,我不由得有种热泪盈眶的冲动与难以压抑联想,伴着略微起伏的心境,我开始回忆我与语文的那些不可计数的片段式光景。待我回过神来,老师也正式切入正题——这堂课探究的是推进文学演变的外部因素。

 

老师中和的嗓音清楚自然,语速略快,但并不影响他缜密的遣词造句、上下句逻辑,且语言里逐渐有了些旁征博引或是深入剖析的预兆,于是我仅听了片刻就激动地做出了判断:这应当是一位高水平的语文教师。我再次不由自主地前倾着身体,仔细聆听着他对推进文学演变的政治因素的阐述。突然他的一句话猛然拨动了我的心弦:“文学对人的影响可以概括成一个道德情感转变为个人自然情感的过程。”我毫不犹豫地微微颔首,一时间父亲陪伴我背诵古文的情景历历在目,若干个我曾面对触情的景而内心慷慨诵诗的情形也似乎变得鲜活可见了。哈,多好的话!

 

当谈到对于文学作品审美条件方面,我又不禁皱起了眉头,因为我时常为这个问题困惑。这位老师的肢体语言不甚丰富,但我从来不在意关注这点。老师说道:“如果仅从一个文艺作品是否符合政治需要,是否做到“文以载道”的政治功能来评判他的艺术层次,显然是有失公允的,比如对于一些文学作品,难道我们只因为它不符合普世的价值观而否定它本具备的艺术水平吗?那反而也是一种狭隘的审美观念吧。”而我早已对那些政治挂帅的道德文章心生反感,听到老师一语中的的见解,我又忍不住颔首。不由得想到了川端康成的作品,进而又想到了一些满嘴仁义道德却一肚子男盗女娼的小人,再细细品味老师的话,只觉得说到心坎里去了,眉头也舒展开了。正是因为我对描写刻画人性的文学作品情有独钟而对某些政治正确且怀着愚民献媚等道德文章尤为讨厌。

 

又谈到了《三国演义》。这时老师蓦地抛出了一个问题:“它所要表达的核心思想是什么?”我心中霎时浮现出这样两句话“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想罢我便不由自主陷入了一种感伤悲哀的状态。而这时一些或高或低的絮絮私语也在教室中回荡,一位男同学大声回答“它要写的是‘正统’!”我略微厌恶的摇摇头,也同时略带期冀地望向老师。让我松一口气的是,老师也微微摇头,而更让我欣喜的是,只见他深吸一口气,背诵起了《三国演义》的开篇词!我又挺直了身体,微微前倾,沉醉在历史轮回论的悲剧中与寻得共鸣的感动中。

 

如果说一开始我是认可老师流畅严谨的表达方式,那么此刻我便是为无形中与他实现了几次精神共鸣而欣慰。我的兴趣也愈发浓厚热切了。

 

而讲到《金瓶梅》时,果不其然,瞬间不怀好意的嬉笑充斥了整个教室。我痛苦地闭上眼,心想,真是愚昧至极俗不可耐!老师平静地等待纪律回复正常,慢慢阐述起明末经济繁荣对此类小说面世所提供的助推力与广阔市场。而我一颗悬着的心还没落下,快再进一步深一点谈谈吧,我想!终于,老师停顿了片刻,缓缓说道:“从小说人物身上所反映出的其实并不只是荒诞的淫欲,其实整个作品体更现出了佛教‘前世之业,今世之果’与‘因果循环报应’的思想。”听到这里,我几乎忍不住轻声喝彩了。同时也对那些愚蠢无聊的俏皮话再次从心中严厉地鄙视了一次。

 

在老师讲课过程中,我时而改变胳膊作为支点来缓解躯体的酸麻,但更多时候我都是一种心潮澎湃的挺直身体的状态,这对我来讲,特别联想到我其他课的表现,是罕见的。而又让我感到悲哀的是,前两排都不乏有睡觉玩手机的同学,于是我心中一直夹杂着一种不太恰当的怜悯情绪。

 

接下来的授课过程中,无论是从阮籍隐晦诗篇到李义山相似创作风格讨论的跳跃,还是对“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以及《陶庵梦忆》序言所描述的个人痛苦与不幸的研究,老师所讲的往往和我所想如出一辙,但老师的博闻强识与信手拈来的征引就不知道高明到哪里去了。可唯一让我遗憾的是,从我心中酝酿良久的《登幽州台歌》始终不见老师提起,不过这堂引起我高度共鸣的语文课已经足够让我心满意足无以言表了。

 

就这样,恍恍惚惚中,我的第一堂大学语文课结束了。老师宣布下课,径直离去。而教室又恢复了它应有的聒噪嘈杂,同学们抱怨着,吆喝着。我默默整理着东西,只感到头晕目眩,精疲力竭。但我的思绪还在刚刚所到达的世界里飘着,飘着……

 

直至走出教学楼,迎上寒冷的秋风,我才幡然回神。我带上兜帽,头和脖子深深地缩在里面,也把手揣进了兜里,挟裹在人流中,沿着来时的路缓缓向宿舍楼走去。

 

我一直对语文怀着深沉的热爱与莫测的赤诚,我也时常陷入一种怀念的状态,而可能在你看来有些可笑,我所怀念的确实一个我未曾涉足的世界。那里有僻远的夜店、壮观的大漠、温柔的水乡、豪迈的雄关、冷漠的海洋、严峻的冰川、沉默的土地、寂寞的士子……语文是庄严的也是壮丽的,但对我来说更是孤独的。但如果哪一天真的有人问我:“你孤独吗?”我可能无法作出回应。如果你所言的孤独是一种情绪,那我不是;而如果你所言的孤独是一种状态,那我想是的。就让我在今后的日子里独与天地精神往来吧,我不由得悲哀地想。


到了宿舍楼下,我仰起脸,伸长了僵硬的脖子,凝视着深黛色的苍穹,在那上面,我似乎看到了冰冷清洁的太空与亘古流转的银河。


——二零一七年十月十四日凌晨



 



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

李楠,山东省淄博市高青县,现就读于中国农业大学生物科学系。喜古文,愿独处,好读书。

 


战略合作伙伴

顾问:东方散文杂志总编  憨仲

          欧亚丝绸之路国际诗社

          社长、著名诗人 王芳闻

    海河文学杂志社主编 张莉莉

  香港两岸经贸杂志社主编 郭洪涛

总编 : 路曼曼 (wxzh689)

编委: 宋永照   白 冰   国 哥   义小焕  

          陈庆连  毕玉芝 禹艳芬

合作纸媒:东方散文 海河文学杂志社 香港两岸经贸杂志社

投稿邮箱:2108332259@qq.com

永远,只不过


是巨大永恒里的


一秒钟而已 。


              苹果手机打赏专属二维码

 


长按二维码  转账作者

经广大读者的要求,平台特设苹果手机赞赏二维码。因平台不显示苹果手机赞赏人的图像,请赞赏的朋友后台留言,以便我们把您告知作者。


往期经典回顾

一叶知秋|张淑兰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