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艳玲| 烟火爱情（下）

烟火爱情（下）

陈艳玲

小B正在自习室埋头看书，只听见手机“滴”的一声，是小A发来的微信:20分钟后，林老师的幸福人生课，别错过了！她赶忙收拾东西，准备离去。可转眼一想，又“唉”了一声，坐了下来。

昨天中午，她和小A去街对面的餐馆吃饭。她兴致勃勃地点了两份特色牛肉面，一份蔬菜色拉，两杯香味奶茶。随后，小A上了一次洗手间。等服务员上菜的时候，她才发现两份面里有一份是清汤面，并且只有一杯奶茶。她感到疑惑，正准备开口发问呢，小A伸手拦住了她。“是我换的。我今天胃口不好，想少吃一点。”他微笑着向她示意。

这样的情形已经不止一次了，小B心里有些难受，她感到小A是借此提醒她过于浪费了。她一直是父母娇惯大的，对于她的要求，父母总是尽力满足，从不打半点的折扣。再说了，吃饭是多么重要的事情，两个人加起来，一顿饭消费也不过就是百十来块钱。小A这样抠抠省省不就是在暗示自己过于奢侈，不懂得节俭嘛。想到这里，她又激动起来，心里的气不打一处：直接说不就对了吗？干嘛把自己装得那么可怜，好像谁欺负你似的。

手机又响了一下，她划了一下屏幕，小A的头像在闪。“我的公主，求求你快点，我在教学楼下等你！”

远远地就看见小A，手里拿着一本书，站在那棵银杏树下，身后是满树满地的黄，那幅意境真是美极了。小B放下了心中的纠结，快步向他走去。两个年轻人拉起手，飞快地向二楼的大礼堂跑去。已经开始上课了，过道里传来影视播放的声音。

                  五

大林正躺在床上，满脸的泪痕。“老公，有什么事情说出来，我们一起解决。看你这样难受，我也想哭。”她用手扳过他的身子，让他面对着她，然后在大林的身边也躺下来。“记住，我们已经结婚了，你不是一个人，天大的事情我们一起扛。”

大林又怎么说得出口呢。结婚当天，家里凑钱买的劣质家具，有一扇柜门掉了下来，惹得二丫家的亲戚指指点点。第二天，在二丫的坚持下，那部大彩电也被搬到了父母房里。二丫说，我们有手有脚挣工资的人，几年后，自己就可以攒钱买下来。可就在前几天，父亲把他叫去，说婚礼前后大大小小的花费，加起来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家里为此背了两千多块钱的债。他点上一支烟，无奈地说，“我们老了，其他的兄弟姊妹也不好分摊，你现在已经成年，还是自己慢慢想办法吧。”两千多块，对于每月工资不足200块的大林来说，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呢。母亲说其中的800块，是你大哥借别人的，他说了人家等着用钱呢，十天内就要想办法还上。

几天来，大林的眉头一直紧锁，日子过得浑浑噩噩。他和二丫曾经的点点滴滴不经意间又浮现在眼前。“等哪天哥哥发达了，就在这道沟里修一条通天桥，不让我的二丫再这样翻山越岭，跟着受累。”他推着自行车在山坡上爬行，二丫跟在后面挥汗如雨，累得气喘吁吁。她的脸红扑扑的，头发有些散乱，样子可爱极了。彼时，一辆摩托车在身边风驰而过，扬起的灰尘弄得他们灰头土脸。二丫一阵沮丧，大林笑起来，“过两年咱也整一辆，哥载着你四处去兜风。”

如今不要说六千块钱的摩托了，就眼前这两千多的债务，都压得大林喘不过气来。美好的理想在惨淡的现实面前被击得粉碎，大林感到他和二丫的人生还未开始就已经愁云密布。望着二丫关切的眼神，他最终还是决定把实情说出来。一个人辛苦好过两个人受累，二丫要走就由她吧。

听到这个消息，二丫先是一愣，神情明显不悦起来。“这么多呀，要还到什么时候……早知道这样，我们自己结婚不就好了吗。”她的眼睛氤湿起来，迷雾一般。随后她下了决心似的，左手抚上他的额头。“不要紧，学校不是说可以提前预支半年的工资吗？我们先借出800块，把你哥那笔钱还上吧。其他的，后面慢慢说。”二丫是个急性子，马上从床上爬起来，咋咋呼呼地说道，“不管了，咱们先去集市上逛一圈。我这里还有五块钱，咱们买个猪蹄，先好好吃一顿。”

她开始洗脸，又对着镜子努努嘴，整理好头发。大林呆坐在床上，痴迷地看着她，被她孩童般的喜悦所感染，也瞬间雀跃起来，起身穿衣服。是呀，不管生活多么艰难，日子总归要继续的。两个年轻人手挽着手，一路欢笑，走在午后灿烂的阳光下。北方春天的田野里，麦苗正焕发出蓬勃的生机，大片大片的绿着。“看，荠菜，好多的荠菜。”二丫呼喊着，指给大林看，似乎遍地都是取之不竭的宝藏。“过几天，蒲公英也会长出来呢”，她满脸的笑，眉头也在一跳一跳的，“天无绝人之路，咱们的生活不用发愁！”他们开心起来，仿佛又回到了曾经无忧无虑的校园生活。

暑假里，大林听说陕北的红枣在当地很畅销，就和二丫商量，准备借钱做一笔生意。“咱们这边的柿皮和柿饼，不是也很好卖吗？既然要用车，索性带过去一些，省得空跑一趟。”他们说干就干，那笔生意让他们足足赚了1000多块，加上二丫在村里办补习班赚来的钱，他们终于还清了压在心头沉重的债务。

                   六

一天下午，大林从外面打篮球回来，二丫正坐在窗前，满腹的心事。“怎么啦，亲爱的？”

“我不想干了，我们可不可以换个地方……”她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刚过两天消停日子，你又不开心了。”大林脸上的笑意褪去，他觉得二丫实在不是个安分的人。同事之间时常为一点小利益，明争暗斗的，这的确是烦人，可你又不是生活在真空不是？再说了，有人的地方就有社会，你自以为清高，却又免不了玻璃心，到哪里又适应得了呢。

“去年评优，就被人顶了。这次赛课，他们又背地里送礼暗箱操作，我忍不下去了，我也不想忍！你要觉得爽，你自己跟他们同流合污去！”只听“哐”的一声，二丫甩上门就跑出去了。外面凉风习习，她的心慢慢地冷静了下来。回想几年来的教书生涯，她似乎从未体验到心底里油然而生的幸福感。她很爱自己的学生，喜欢被崇拜的感觉。孩子们渴望知识的眼神，正如当年的自己。然而整个学校里自上而下那种僵化的制度，邻里同事间经常无端的争执、嘲讽甚至谩骂，让她莫名地感到自己周围似乎布满了一张无形的网，使她无法自如地伸展手脚，甚至无法自由畅快地呼吸。难道正如大林所说，生活就是这样，不管你喜不喜欢，它就这样赤裸裸、血淋淋地展现在你的面前，你必须得忍受它，适应它。“然后呢？”她无力地笑笑，然后就成为它的一份子吗？“不，我不要过这样的生活，这不是我想要的……”，她心里一阵悲哀，究竟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不管怎样，我得离开这里，至少我得拼一拼啊！”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斩钉截铁。夜里9点钟的时候，她去了学校传达室，给在省城的大丫打了一个电话。几天后，二丫便收到了大丫寄来的一摞书，是M高校的研究生入门考试资料。

从此，校园里很少能看到二丫风风火火奔跑的身影。下班后，大林依然和一群年轻人在操场上热火朝天地打篮球。他青春帅气的面庞，潇洒优美的投球姿势，引得学生阵阵喝彩。然而即便是在操场上欢快的跑动中，他的眼底也常常会掠过一丝不安。他隐隐觉得跟二丫之间似乎隔了些什么，而且这种隔阂，渐渐地愈来愈明显。

过了几天，他们正吃午饭时，门房的张师傅拿过来一封信。“二丫的挂号信，省城来的，”老张说完，拉着孙女走了。大林狐疑起来，从二丫手里一把抓过信，一看，寄信人是周冲。这个名字好熟悉，大林想起来了，周冲是当年中文系的学生会干部，有一阵子还暗恋过二丫呢。“都追到这里了”，他不无挪揄地说。

二丫斜乜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拆开信来看，“是考研资料，报名时遇到了周冲。他说这套模拟题是他在一个书摊上偶然遇到的，感觉不错，就帮我也买了一套。”

“做做样子就好了啊，到此为止吧”，他拿筷子挑动着面条，顿了顿又说，“你真打算把我撂在这儿，一走了之啊？”

“为什么不可以一起呢？你陪我一起复习吧，有你陪着，我心里更踏实些。”二丫撒起娇来，央求着大林说。

“你知道的，我不喜欢读书。”他漠然道。突然间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那是大学时，他对二丫许下的诺言：“你只管读你的书，一切家务我来处理。”他不知道二丫是否还记得这句话，拿它当真呢。他立马站起来，开始收拾碗筷，“你好好复习呗，家里的一切有我呢。”

二丫一直在认真地备考，有时又因为感到迷茫，时常对着窗外发呆。孤军奋战的日子里，她感到疲惫不堪，力不从心。乡下的消息闭塞，身边又没有一个可以商讨的人。除了周冲寄来的那套模拟题，周边再难找到合适的资料。临考前一个月，她去了一趟省城。在大丫的陪伴下，她找到了考研资料的专卖店，每个科目的往年真题都买了一些。她似乎看到了方向，复习的时候更专注了一些，每天晚上房间里的灯光一直亮到12点。

从考场上下来，她和周冲漫步在城市的街道上，“估计今年要泡汤了”，她叹息道。“没关系，我都考了两年呢。实在不行，你就明年再来一次，反正有了今年的经验，明年肯定十拿九稳。”周冲在给她打气。返乡途中，她一直扭头看着窗外。汽车一路向北驶去，外面的建筑越来越稀少，景色越来越荒凉。她又想到每次来到省城，自己总是浑身散发着青春的活力，像打了鸡血一样充满斗志。一旦回到学校，回到家，在索然无味日复一日的生活中，热情便不知不觉消退，变得颓废而消沉。她的眼前出现了一个身影，是隔壁的刘老师，像往常一样佝偻着身子，花白的头发下，一对浑浊的眼睛。从刘老师身上，她似乎看到了自己老年的样子。“我不要过这种沉闷的、一成不变的日子，几十年如一日，转眼就到了头。”她在心里默默地说。

                  七

成绩果然不理想，离她想上的M大学差了整整七分。这正是大林想要的结果，他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不免幸灾乐祸，但依然装作关切的样子说，“要不然算了吧，你这样煎熬也不是办法。”

“我想过了，明年我们一起考。两个人一起学习，氛围会好些，我们也可以互相讨论。”二丫热切地说，不等大林回答，又接着继续下去。“你不是说爱我吗？我们一起进步，比翼齐飞。”

那天晚上，大林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他是爱二丫的，可同时又是一个安于现状的人。现在的生活虽然清贫，没有多少激情，可课余时间打打球，跑跑步，他觉得也是蛮开心的。他不免又埋怨起她来，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得折腾，什么时候是个够！

二丫这次也不像是嘴上说说就算了的，她一旦认准的事，那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就是软磨硬泡，让她放弃，她也不会开心。想到二丫这么多年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大林动摇了。“自己的老婆还得自己疼啊，再说二丫可是自己当年相中的呢。”大林不断地说服着自己。

“我考法律吧，以后做个律师，还可以替你姐夫的公司打官司。”他笑嘻嘻地说。

“什么公司啊，还没影呢。”她抿嘴乐了，“不过也好，只要我们能离开这里，一切随你。”

一年的辛苦没有白费，二丫如期接到了M大学中文系研究生的面试通知书，大林也准备到政法学院去攻读法学硕士。大丫来电话说，开学的学费她可以想办法替他们先垫上。教书几年来，他们自己也有一点积蓄，第一年的生活费也就够了。他们相拥而泣，回首以往，感慨万分。大林庆幸自己当初听了二丫的建议，才有了今天改写人生的机会。他心底涌起一股暖流，用手抚摸着她的长发，动情地说，“你就是我的福星，是你让我一天天变得更加优秀，好喜欢跟你一起时我的样子。”二丫不说话，双手环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的胸膛上，一脸幸福的微笑。

影视播放结束，大家还沉浸在大林和二丫的幸福里。“一个中文系，一个学法律的，电影的编剧该不会是林老师吧？”一个男生的声音响起，突兀而又响亮。小A旁边的男生用手拍了一下额头，一脸的恍然大悟，“就是就是，他俩曾经就在北方教过书。”

“快看快看，银幕上编剧的名字不正是林虹林老师吗？”同学们沸腾起来，热切地望着林老师，异口同声地问到，“二丫真的是你吗？”

林老师点了点头，又轻轻地摇了摇头。影视本来就取材于生活，但又从来不是生活的刻板。短短几个小时的铺陈，又怎能完全覆盖他跟大林生活中的点点滴滴？从相恋、结婚、生子、奋斗，一路坎坷走来，历经风雨，终见彩虹，间有相持相争，也曾风花雪月。如今的她，是省城有名的作家兼教授，仅去年一年就出了两本畅销书，个人公众号更是圈粉无数。老公郑宏，和人合伙经营一家律师事务所，在业界颇有名气，事业做得风生水起。正所谓：贫贱时节显真情，苦尽甘来满室春。

下课后，小A拉着小B去吃饭。两个年轻人打打闹闹，从林老师旁边经过。像往常一样打过招呼后，小B调皮地向老师敬了一个礼，“谢谢林老师！”说完拉起小A的手，一溜烟跑了。林老师笑着挥挥手，迈着轻盈的步子，向停车的方向走去。

饭店里，小A和小B像往常一样，又点了一份牛肉面和一份清汤面。她把自己碗里的牛肉拨了一半给小A，耸了耸肩膀，冲着满脸疑惑的小A眨了一下眼睛,郑重其事地说，“以后，我们吃一样的饭。如果真爱，就不搞特殊化。”

与此同时，林虹的车子徐徐开进小区地下的停车场。她走出电梯，把钥匙插进了门，缓缓地扭开了锁。门开了，她刚要迈步进去，只听见卧室方向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声，隐隐约约间夹杂着女人呻吟的声音。

她的头低下来，目光看向地面，一双高跟鞋，赫然醒目，完全不是她的风格……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图片来自网络

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陈艳玲，笔名晨山，中学英语教师，喜欢书法，阅读与写作。大学时曾有诗歌发表于《大学生诗歌选》，散文《秋》获大学生散文大赛一等奖。时隔多年，旧梦重拾，希望用文字书写生活点滴。现有多篇散文、小说、影评等发布在文学网络平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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