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是圆的,但不符合中国国情:外国专家方了丨历史八卦咨询处
当皇帝的尊严建立在“地是方的”这个前提上时,地球是圆的,就是大逆不道,要搞事情。
历史的车轮滚到这儿,就在坚持中国特色,还是跟西方接轨的岔路上犹豫了起来。这一犹豫不要紧,有个不远万里来到中国的歪果仁躲闪不及,不小心被历史的车轮噗嗤碾过去了。
接下来你将看到
● 怎么跟中国人说地球是圆的,歪果仁很纠结
● 你有科学,我有国情,歪果仁,卒
● 虽然承认地球是个球,但有人还嘴硬
皇上说啥就是啥的值班编辑 / 老梁
怎么跟中国人说地球是圆的,歪果仁很纠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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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们说“地球”这个词,不过脑子就能往外捅词儿。
然而这个词不是中国土生土长的,是个老外定的。
该老外就是利玛窦(Matteo Ricci,1552-1610年),于明代后期来到中土。
在1583年踏进肇庆时,年轻的小利同学曾受到当地人民用石头招待的不友好举动。不过,当传教士们把一幅世界地图悬挂在教堂时,勾起了老百姓的猎奇心。彼时的地图还是欧版的,全然没有汉化,上面有蟹形符号,有圆圈,也有球体。中国人民一开始以为就是装裱用的装饰画,小利同学教育大家说,这是世界地图,中国(当时是明国)在地图东边的那个角落里。
● 利玛窦生活时期,欧洲的世界地图基本上是这个样子
当时中国人对世界的理解是怎样的呢?用利玛窦自己的话说,“他们的世界仅限于他们的十五个省,在它四周所绘出的海中,他们放置上几座小岛,取的是他们所曾听说的各个国家的名字。所有这些岛屿都加在一起还不如一个最小的中国省大”。
● 明代人章潢写于1610年的《图书编》中,收有中西不同宇宙观的两张对比图
所以,在中国人民看来,利玛窦带来的地图一定出了偏差,利玛窦是要负责任的。
为交出让人民满意的一份答卷,利玛窦修改了地图。具体技法是,“抹去了福岛的第一条子午线,在地图两边各留下一道边,使中国正好出现在中央”。
此后,这位仁兄多次对汉化版世界地图升级改造,直到1602年定名为《坤舆万国全图》时方才罢休。
●《大明坤舆万国全图》,1608年明宫廷摹绘本,现藏于南京博物院
在这幅地图中,除了标配各国地名、经纬度外,利玛窦还做了几件事:
一是配发地图脚本;
二是画了表述古希腊天文家托勒密的九重天壳的宇宙观,便于“知识看得见”;
三是天地仪图和日食、月食图。
这些工作,多是为了论证一个真理:大地是圆的,我还要用中文命名它为:
地球。
开篇是这么说的,“地与海本是圆形,而合为一球,居天球之中,诚如鸡子,黄在青内。有谓地为方者,乃语其定而不移之性,非语其形体也”。
此话听来有些耳熟,原来利玛窦借用了中国传统的宇宙说法,骨子里实是贩卖西方地圆学说。他说“天球”的同时,也说“地球”,大地的名字就顺应而生了。
利氏讲,大地就是一个浑球,在球的表面处处有生物;我们就生活在这个浑球上,无论横看竖看,望到的都是天,并无上下之别;若要分上下,那么脚所踏之处即为下,头颅的方位即为上(即“上下四旁皆生齿所居,浑沦一球,原无上下,盖在天之内,何瞻非天?总六合内,凡足所佇即为下,凡首所向即为上”)。
担心大伙不相信,利氏还现身说法,以从大西洋启程,经非洲好望角的航行经验,证明地圆不假。他说:
“予自大西浮海入中国,至昼夜平线已见南北二极皆在平地,略无高地。道转而南,过大浪山(指好望角),已见南极出地三十六度,则大浪山与中国上下相为对待矣。而吾彼时只仰天在上,未视之在下也。故谓地形圆而周围皆生齿者,信然矣。
但是地球是圆的,不仅仅是如何解释“为什么地球那边的人不会掉下去”的问题,还是风险度极高的意识形态问题。
如果承认地球是个球,中国——中央之国的位置如何摆放,周边的四夷座次怎么定?所以就有史书说了,“是时地圆、地小之说初入中土,骤闻而骇之者甚众”,也就是很多人一听就吓尿了。
不过,尽管有不同的甚至是反对的声音,利玛窦及其后的传教士宣传的地圆说,还是捕获了一部分国人的心,例如李之藻、徐光启等人。利玛窦的地图一再被盗印也说明了这点。
● 日本人从中国盗版走的《坤舆万国全图》
你有科学,我有国情,歪果仁,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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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地球是个球的想法很危险,但是恰好这时候中国领导人有特别的需求。
西方计算历法,以地圆为前提,配以仪器和算法,推验天象较之中历、回历准确度更高些。
明朝皇帝觉得,这个办法很靠谱,能体现和配合皇家“奉天承运”的气场,于是多少承认了地球是个球的事。
正是凭借专业的背景知识,邓玉函(Joanres Terrenz,1576-1630年)、汤若望(Johann Adam Schall von Bell,1591-1666年)等传教士慢慢在明宫廷中占有了一席之地。不过,他们要侍奉的“地主”——崇祯皇帝,是个猜忌心重而又优柔寡断的人,迟迟不能给西法正室的名分。等到西法上位、颁布《崇祯历书》的次年,明朝就亡了。
取而代之的大清王朝,接收了这部历书,以及靠它吃饭的耶稣会士。其中,汤若望还获得了钦天监正的职位,也即皇家天文台台长。
这意味着什么?一个外夷统治的王朝,任命了一位信仰基督的外国人,从事一项神圣的“敬天授时”的工作。此乃破天荒也!清朝初年的局势,混杂了满汉矛盾、反教成分,相当凌乱。
终于,有一哥们,看到基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画像,受了相当刺激。
我们无法形容他当时的阴影面积,总之,他成了反天主教的鹰派。
他是杨光先,先效忠于朱家王朝,后宣誓不背叛爱新觉罗。在反教的文章中,攻击地圆说最激烈的,当属1661年所写《孽镜》一文,矛头直指的,正是汤若望。
文中说,西洋历法的错误,病根起于他们的世界地图,认为大地是个圆球。杨光先说,要证明地是圆的,汤台长得做两个小实验瞅瞅。
一是杨某人站立在楼板之上,汤台长能倒立在楼板下,“则信有足心相对之国”;
二是水往低处流,如果地是圆的,那么我们四周和地底下的海洋水,都会倾泻而出,可是这种事并没有发生。汤台长端一盆水倾倒,水若不流,那杨某人便相信水能附在圆形大地上;水若流出,那么大地就是“以水为平”,关它球事?!
本来,这些问题对了解了万有引力定律的人来说,小学生就可以回答。但历史的坑爹就在于此:这时候发现了万有引力的牛顿同学还在剑桥大学念书,痴迷微积分,那颗要砸牛顿脑袋的苹果(并没有)还没开花呢。
● 牛顿:“我还是个孩子!”
当然了,对我们中国的领导来说,是不是科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是不是跟自己穿一条裤子。杨光先搞起了大批判,说西洋人那一套以地圆说为基础的地图,其实是境外反华势力的阴谋,天不圆地不方,岂不是要颠覆天朝四方、君臣纲常?地图上西洋在中间,岂不是中国成了“臣妾”?依照“大地如球足心相踏之说”,明摆着是“谓我中夏是彼西洋脚底所踹之国,其轻贱我中夏甚已!”
总之,这帮天主教人士打着科普的旗号,煽风点火,居心叵测,提早将他们驱逐出境方是上策。
皇帝果然被戳到了痛点,于是杨光先取得台长职位,汤若望下狱,获释后不久病死。后来南怀仁当上台长,为地圆说辩解,又是另一回事了。
虽然承认地球是个球,但有人还嘴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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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地圆说逐渐赢得了辩论的优势,但是怎么消化这个涉及意识形态的知识,又成了中国的大问题。
一些先进的中国人就昂首站到时代的前列线上,让跟世界接轨接出中国特色。
其中有个叫梅文鼎的天文学家、数学家,他研究了西方的历法之后,说了两句话:一是西洋理算和天文仪器原本就出自《周髀》,算不得老外的新法子,我们祖上也曾阔过,比外国高级;二是虽然大地是圆的,但是有正面和背面,中国处在正面,所以还是比外国高级。
这么一来,“地球是个球”不仅不会搞乱中国人的三观,还创造性地提出了对祖先的自信、对地理位置的自信,很了不起。
还有一位薛福成,于1890—1894年出任驻英、法、意、比四国的外交官。
作为一名见过大世面的高级公务员,薛先生自然相信地球是个球,但他也认为这是“中国圣人之旧说”,但是西方人毕竟naive,只知道从外在的形状上理解世界,说是个球,就是个球。不像我们中国的圣人,能从“道”的角度看世界,能看出地球虽然是个球,但内心是方的。
“西人所测方圆地静,言其形也;圣人所谓方圆动静,言其道也。夫阴阳始终,寒暑往来,循环无端,岂非天道圆乎?华岱江河,各有定位,不能移易,岂非地道方乎?
一个学说的流行,同样要看历史的行程。直到甲午战争,清国战败,中国人才承认中国也是一个普通国家,要向外国学习。
当时的小学课本就讲,“人居地上,不可不知地形。古人云‘天圆而地方’,其实不然。地浮于空气之中,形圆如球,其上下前后左右皆有山川人物,惟其体极大,故人不觉其圆也”。(南洋公学编:《蒙学课本》,约1898年)
有一首歌谣还这样唱:“若把地球来参详,中国并不在中央,地球本是浑圆物,谁居中央谁四旁?”(皮嘉祐:《醒世歌》,载《湘报》27号,1898年4月6日)
至此,地球是不是圆的,在中国的江湖,再也没有兴起波澜。
祝平一:《说地——中国人认识大地形状的故事》,北京:商务印书馆,2016年郭双林:《晚晴地理学研究与传统天地观念的变异》,载《清史研究》,1999(4)夏晓虹:《<蒙学课本>中的旧学新知》,载《清华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4)冯天瑜:《利玛窦等入华耶稣会士对“地球”等地理术语的厘定》,载唐晓峰主编:《九州》第4辑“中国地理学史专号”,北京:商务印书馆,2007年朱维铮:《利玛窦中文著译集》,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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