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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拯救他,妳在至暗时刻选择了自我重建 | 从第三方视角看患者及其家属的故事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我爱的人是双相情感障碍 Author 同恩

当原本和美的家庭遭受双相的暴击时,S选择了“正面刚,不要怂”,并且填补了患者家属社群的空白。这些勇敢的表现绝不能掩盖S和她的丈夫K所受伤害之大。本文正是从S的好友同恩的视角,来讲述这个双相家庭的故事,以及家属S在这个过程中的成长。


他们的故事仍未完结,欢迎移步到公众号我爱的人是双相情感障碍,倾听患者家属们的声音。当我们和家人能够相互理解、有效沟通时,即便双相再可怕,我们也有比它更强大的盔甲。



本文的转载已获得授权

正文共:3270字

预计阅读时间:9分钟


S第一次向我发出求助信号,是在5月初的一天夜里。


“我想跟你聊聊。”

略显严肃的开场白显得不同寻常。


“你说。”

我故作淡定。


“K要跟我离婚。”

“起初我以为是他有了外遇,但不是,凭女性的直觉,绝对不是这回事。”

“我怀疑他有躁郁症。”


S一连给我甩来三条回复,每一条都把我吓得不轻。



S和K的关系是叫很多人羡慕嫉妒恨的。从相恋到结婚这十年,他们一帆风顺,恩爱有加。看多了明星大腕的狗血情变,听多了富人土豪的豪门恩怨,如果说我还能天真相信着“顺境中的坚贞爱情”,那么必是他们这一对给了我这份笃定。


我内心的惊骇不言而喻,但是对于S所说的精神疾病“躁郁症”,我当时自动解读为“神经病”。那只是人在气头上对伤害制造者冠以的称谓,因此我并没放心上。


S断断续续地向我描述K的怪异举动,大段大段的文字飞快呈现在我手机屏幕上,我完全能感受到她倾诉渴望之强烈、内在情绪之混乱、和精神创痛之剧烈。透过文字,我看到了K不为我所知的另一面。如果S的描述属实,那么这确实不是一个正常人的言行举止,定义为“病人”也并非言过其实。



然而,我终究心怀畏惧。虽然知晓精神类疾病在目前已如同感冒发烧般常见,但真要承认身边人身上就携带这种“病毒”、可能随时爆发、并且带来灾难性后果,仍是件无比艰难的事。与其说是不敢直面这种疾病的破坏力,毋宁说是不敢正视在我们偏狭的自我认知中,我们对“精神病”一直以来讳莫如深的愚盲,以及由此衍生出的未知恐惧。 


人在无知无明中的自我缠斗往往是最可怕的。无数蔓生的念头、推测、猜疑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巨网,将心智死死罩住,无法顺畅呼吸。理性被情绪摁灭,人的精力在反反复复的自我怀疑、自我否定中内耗殆尽。而那个真正重要的结果,还不得而知。S当前正陷于这种无明之境中难以自拔。


聊了一个多钟头,虽然对于“K到底怎么了”这件事还没能聊出个所以然,但S已抱定决心,要劝服K去专业医疗机构寻求专业诊疗。



一周后,S再一次主动联系我,将医院的诊断书拍下发给我,盯着“双相情感障碍”的这个陌生的专有名词,我又一次懵了。


“K被确诊为双相情感障碍,又叫‘躁郁症’,患上它的人会出现严重的、大幅度的情绪变化,随时在‘躁狂’和‘抑郁’的两极坐过山车。现在我终于能解释K之前那些反常举动了,他忽而极度亢奋,极度易怒,可以连续一个月整夜整夜不睡觉,快速不断的讲话,感觉自己无所不能,想要什么就必须即刻满足,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要么就是极度悲观厌世、极度缺乏安全感,感觉人生绝望无助,没有任何事情能让他感到快乐,好像立马死去也无妨,生无所恋,所以他坚持要跟我离婚……”


S补充的细节听起来像心理恐惧片里的桥段,而这一切在她身上实实在在发生过,且仍在反复上演。我忽然能够理解,之前她魂不守舍地向我倾诉遭遇时的“反常”其实是多么正常——认识S快二十年,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位“阳光女神”那么阴郁、那么焦虑、那么恐惧、那么撕心裂肺肝肠寸断地展示疼痛。所谓“之深,痛之切”,正因为她和K真心相爱,她才不愿承认爱人莫名其妙的“变脸”,不愿接受爱人被这种疾病选中的残酷真相。



“我咨询过精神病专家,躁郁症很难痊愈,但如果控制得当,病人会享有一段相当长的平静期。如果控制不好,拒绝服药,那这就是个定时炸弹,分分钟致伤致残,乃至丢了命都有可能。总之,说躁郁症是谋财害命的慢性癌症实在不为过。”


在读完S发给我的几篇有关躁郁症的科普文章之后,我开始担忧,担忧年纪尚轻、才华横溢的K还能否享有正常人的生之乐趣;担忧S是否有超凡的承受力,一面要像沙滩般,消融爱人扑头盖脸随时而至的恶性情绪巨浪,一面还要磐石般扛住漫漫无期结果不明的治疗周期,陪他渡过人生至暗时刻。


对普通人来说,这无疑是一场豪赌。即便是对家底殷实、不为生计愁的这个富裕家庭,也不啻为一场严峻考验。



“之后你打算怎么办?”作为朋友,我当然希望S能多为自己和孩子打算。毕竟,人生苦短。


“会郑重考虑离婚,但不是现在。当务之急是治病。他目前处于急症期,必须服药控制病情,不然非常危险。但患者是拒绝承认自己有病的,躁狂上来的时候,他们觉得全天下他们最正常最正确,其他人才‘有病’,抵触情绪非常高,要劝服他坚持服药非常难。”


又一道难题摆在了S面前。她说这场任务层出的拉锯战比打过的任何游戏都更难更惊险,不知道自己要过多少关打多少怪才能见到那个大BOSS,而大BOSS能否让她通关还另说……



最让我庆幸的是,S的状况在改善,至少她能重新用脑思考了。


在死寂很长一段时间之后,S的朋友圈又悄然复活了,她积极转发一些心理学公众号的科普文章,自己也开始一本接一本地啃心理学书籍,还会发些读书笔记、读后感之类的,热爱运动的她又晒出了健身馆打卡照……这些都让我由衷欣喜,意识到她已先人一步,开始自我重建。


虽然前路凶险迷茫,但我已明显感觉到S的内心多了些许坚定,些许力气,些许光明。哪怕只是黑暗中的一丝微光,也足以在这个至暗时刻给迷路之人奉上勇气和希望呀。



六月初的一天,S急吼吼地在微信上召唤我,这一次她想请我帮个忙。


“我想开一个公众号,有点像‘抗癌日记’,记录每天K的状况和我的应对,希望这日记能给我坚持下去的力量,如果能给其他病患和病患家属带来借鉴参考,那更是功德圆满了。”


S说在她最孤立无援的时刻,她翻遍了百度、Google,各种搜索引擎上只有对“躁郁症”的客观描述,而没有一条关于患者家属应该如何应对的表述,客观的没有,主观的也没有。


“一条都没有,我绝望了,被躁郁症患者折磨得生不如死的时候,哪怕能有一个人站出来说‘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对无所适从的患者家属也是一种莫大安慰和精神支撑啊!”


S想做的,正是填补空白的创举。一本孤独的日记,或者,一记响亮的集结号。



于是我和她为此见了个面。S相比之前瘦得厉害,整个人看上去有些憔悴。精神尚好,这让我略感安心。为了完成她交给我的这篇撰文任务,我不得不残忍地将她尚未愈合的伤口再次撕开,“逼”她详细回顾了一番K的病史和她这一路走来的心路历程。


“真不是常人所能承认的啊!”S的讲述过程中,我无数次心下轰然,背心出汗。任凭再怎么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旁人也无法还原被躁郁症选中之后,K频繁出现的怪诞之举,以及他的挚爱S一次又一次出于爱和责任所承受的内心角力。



为拯救K,也为自救,S在压力大得快绷不住的时候,选择去做心理辅导,从最初的一周两次,到现在一周一次。医生通过S的口述,间接帮K“把脉”,并开出相应的“药方”:S须按医生的指示应对K的每一轮“进攻”。


为什么K会攻击他最亲密最在乎的S呢?因为亲密关系是躁郁症患者最常实施自我投射的靶子。“爱你爱到杀死你”、以及“爱你所以骂你怼你攻击你”这类常人无法理解的逻辑在躁郁症患者眼里的确实理所当然的。于是,对患者家属、爱人来说,常有“我最深爱的人伤我却是最深”的体会也就不足为奇。


在医生的专业分析指导下,S逐渐意识到,K无端谩骂、攻击的她,其实是K目前安全感的唯一来源。急症期间,他的情感认知水平等同于三岁小孩,需要一次又一次用哭闹、耍混的方式,来试探“大人(S)”是不是还在乎他、是否真的爱他,是否对他不离不弃。一旦“大人”遗弃了他,他也就对这个世间生无所恋了,自残、自杀很可能随之而来。


S深知自己在这个迷局里的特殊性,眼下除了死扛,别无他法。现在,她反而淡定了,豁达了。面对K每天都会发来的“挑衅”信息,S刚柔并济游刃有余地应对,温柔而坚定地树立边界,不被K的情绪和认知拽着跑。


这当然得益于专业心理辅导的功劳,但在我看来,更多的是S内在的觉醒——彻底丢掉骄娇大小姐的虚妄人设,从此刻起,全然扛起一个病患妻子的责任、一个家庭核心的使命、以及一个结局卜定却仍需尽力的遥远未来。



面对无常的命运之所予,我仍坚信那句“凡不能毁灭我的,必使我强大”。对S如此,对K如此,对每一个旁观或参与到他们故事中的你我亦如此。


“这个世界好像仍是想要驯服我耶,正合我意,那我就美丽地挣扎给你看吧。”


S发来的最新信息,让我对“命运的馈赠”终于心领神会……



编辑:Emi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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