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小鹏:我们不制定标准,而是让他们寻找
2011年,广州美术学院油画系第五工作室由于院系调整,被并入广州美术学院新整编的实验艺术系。黄小鹏于当年5月接受了林辰的采访,原标题为:“即将消失的'国营农场的实验田'——记广美油画系第五工作室并入实验艺术系”,未公开发表。
2017年7月,黄小鹏对该文进行了重新修订,《打边炉》获得黄小鹏授权发布。
问:大一的时候去看了油画系第五工作室的一个行为艺术的课程展示报告,当时展示作品的学生刚好大部分都是今年的毕业生,很多作业做的并不好,关于油五的学生和学生作品,你怎么看?
黄小鹏:作品做得好不好,当然我们希望做得好,但是我觉得这个不是最重要的。行为艺术现在在国内还没有美术学院真的把它设置成一门课程。所以我觉得刘可做这个课程的意义在于公开在美院做。其实你们也知道美院的情况,我一直觉得美院的学生非常业余。这当然关系到中小学的教育,很多同学进来考美院也不是对艺术有什么兴趣,可能就是因为考不上其它学校。
我们五工作室情况更特殊。去年来的只有两个是自己报名的,张立和邓子军。但这两个人都很优秀,因为不管做得好不好,他们都很努力。其实很多同学就是在应付上课,有各种各样的情况,有的可能是报了别的工作室,但写实能力太差老师不要就被赶到五工作室来了,还有一些学生觉得五工作室没有规定每天必须去课室画模特,他们有更多的时间可以去外面兼职工作。我认为学艺术是不能强迫的,这样永远学不好。做艺术是很难,就算你很努力都不一定能做得好,要有些天赋嘛,而且要自己有内在的动力去做。像你说的作品粗糙的现象,我觉得不少同学的作品确实做得很粗糙,因为他们没兴趣,有兴趣他们自然会做得好一些。
问:您非常注重于学生自我意识的培养,但意识是一个极难以去引导和衡量的东西。你是怎么去做的呢?
黄小鹏:二年级学生一进来,要给他她们介绍基本的当代美术史。因为大部分同学,包括你们美术史的同学,可能对于当代美术这块都是缺乏基本的了解。所以我要给他们补课,也会推荐一些书,但你要自己去读,我不可能上课给你念书本。上课的时候,我更多的是想了解同学的兴趣在哪些方面,然后跟他她们聊各种可能性,应该去找哪些书看,了解哪些艺术家的作品。
问:说说看你们的课程安排吧,你在工作室主要带哪方面的课程呢?
黄小鹏:我带的主要是创作课。我们把素描课改成草图文案课,让同学把构思画出来,再用文字来陈述。但很多同学可能会误解为是去解释一番大道理,但我强调的文案不是要你去解释什么,而是希望你把思考过的程记录下来,你要有归纳重点的能力,这个课主要是刘可在上。再下来的是由色彩课改成的雷老师的材料课,主要是摄影和混合材料的实验。到了我是最后一个创作课,我希望这三个课程有一个比较完整的连贯性。整个学期你可以只做一个或者很多个作品,看你自己怎么安排。做作品有些同学很快有些则很慢,你不能强迫他她们四个星期里面一定要完成一个作业。但你是不是偷懒,我们一眼就看得出来,那这个时候怎么评分呢,我们主要看你的工作过程。
问:听起来似乎很理想化,但当你看到学生很懒的时候,并没有投入到这种教学气氛的时候,您有有什么方式去改变吗?
黄小鹏:我没有什么方式。
问:所以你还是放纵他们的懒?
黄小鹏:我觉得学生自己不着急的话,你也没办法替他她着急,我一再说艺术是不能强迫的。如果你是理工科的话,很多东西有个标准答案,学生可能会给自己更多压力,否则考试会不及格。学艺术,我觉得还是要完全靠自觉,不能够强求。我理解你的意思是能不能做到在教学上更有吸引力,让同学对你的教学更有兴趣,这当然可能也是一个问题。
问:习惯了中国传统的教学方式,突然扯掉了衡量打分的标尺,学生往往就失去了靠拢的方向。
黄小鹏:我觉得你如果着急的话,你就会自己去找,问题是你自己不急嘛,当你意识到你自己知识不够的话你就要会自己去找。我上课只有四个星期,那么你上完课是不是就完了呢?当然不是,我只是打开一扇门,很多东西要你自己去找。几个星期能讲什么东西呢,这些东西只是一个大纲,如果我布置作业说你们必须完成这个完成那个,他们就一定会去做,如果我不布置,他们可能就不做,这是一个问题,而在这个问题上我并不想妥协。
问:那面临种问题您怎么办?
黄小鹏:例如今年这一届,那两个同学就很认真很努力。所有的学习,如果自己没有兴趣没有求知欲的话,根本就不可能。特别是做艺术,如果你说上课跟艺术有关,下完课就没有关系,这个就完全不对,因为做艺术是二十四小时的事情。这不是一个作业的问题,这一点首先需要改变,做艺术不是在完成一个作业。五工作室确实存在学生作品做得不够好,但是,这里面也有一个问题,就是很多美院的同学包括老师对所谓的粗不粗糙,我觉得理解有错误。他们老是要求学生的作品做得像画廊一样,画廊的东西,感觉就是非常“完美”,非常好看。但我觉得学生的作业完全没有这种必要,因为它就是一个过程。我对学生作品的要求就是他到不到位,只要到位就行,这个要根据具体同学的构思。现在很多师生先入为主地要求作品做的像画廊那样完整,但那可能恰恰是个陷阱。我觉得大部分学生最大的问题还做得少,还是要更勤奋些,有想法就要不断地去做。
问:很多学生没有选择实验艺术也是出于对生存的压力,作为一个艺术家要怎么平衡生存和艺术之间的关系呢?
黄小鹏:生存不是很难啊,你们现在毕业后生存会很难吗? 中国的家长很多都是把教育当做一种投资,而不是让孩子去寻找自己所喜欢的东西。我觉得如果他们承受不了那这个压力,也就很难成为艺术家,据我了解,很多学生一毕业就跟艺术没有什么关系了。其实我觉得基本生存不难,但如果艺术家要买车买房,都是为那些的话,最后精力就不可能放在艺术上了。就像你写文章,你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都要必须放在读书和思考上。如果你每天的时间都是早上七八点上班晚上七八点回家,哪里还有时间精力去读书呢。如果你们没有家里的压力或者自己对物质的要求不是很高的话,慢慢来,专业就会做得好,这是唯一的可能性。
问:那你觉得一个学生经过四年的实验艺术的学习,他应该是一个怎样的学生?
黄小鹏:最起码,我想他她无论是在作品的呈现或者是在意识上,要有一种新的和个人的东西。
问:就这样?
黄小鹏:对。
问:能听听你对实验艺术的解释吗?
黄小鹏:实验艺术一言两语还是很难说清楚。但是我想不管哪一种艺术形式,他总是要不断地去尝试新的语言,而新的语言跟你的思考有关,思考又跟你和这个时代这个社会的关系有关。实验艺术,就是好像在实验室一样,你总是在实验,在不断的错误中才能成就一件作品,而不是你一下子就完美了。传统的艺术总是比较符合习惯的审美,而实验艺术则往往是最不为人所接受的,因为新的东西总是这样,就像印象派刚开始当时观众反应都很激烈。
问:如你所说实验艺术做出的东西往往不为人接受,甚至可能会引起观众过激反应。那关于学生做作品,你觉得有什么禁忌的限制吗?
黄小鹏:没什么禁忌,有什么禁忌?我觉得做作品的时候,绝对不要考虑外界的压力,更多的是要考虑你的作品本身和你如何去转化生活现实的问题。举个例子,徐坦最近的作品《关键词》,他通过和观众的对话,来寻找对话里的关键词。他觉得这个关键词能反应现在的一种社会状态,这就很政治性啊,但是他不会直接到外面去高呼口号,而是观察然后从语言学的角度去分析为什么这些词汇会成为这个社会时期的关键词。比如说地产、自由等等。我觉得这才是艺术家要做的事情,艺术家不是要去游行去呼口号。
问:之前朱昱的作品在网上吵得很厉害,很多人都对他将胎儿喂狗这一行为进行谴责。
黄小鹏:那你是没有从一个艺术批评的角度而是从一个大众媒体的角度来看待这个作品。也许他的这个作品有点直接,但这种现象在社会上是确实存在的,在广东还有婴儿汤呢你们知道吗?他的作品更多的是要挑战这种东西。就是要把这种东西直接的呈现在观众面前,让观众受不了。
问:所以你对他作品的评价就是太直接了。
黄小鹏:对,但我觉得艺术是可以挑战道德底线的,朱昱那个东西还是有意思,因为这种东西在中国是一个很特别的现象。最近在北京也有一个艺术家当场性交,我就觉得没有提出有意思的问题,像这种直接发生性关系,西方艺术家在六七十年代早就做了。有时在现实生活中的道德底线,艺术家在作品中是可以模拟的。朱昱的作品揭露了目前中国的一种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他是想挑战道德底线的。我们在现实里面杀人是犯法的,但是为什么电影里面就可以杀人呢?
问:电影那是假的啊,如果真的有一个艺术家的艺术作品真的杀了人呢?
黄小鹏:对我来说如果你杀的是你自己就成立,如果是别人就不行。其实朱昱这个作品在英国就是犯法的,是侮辱尸体罪,所以他也钻了一个法律的空子。但对于他的那个婴儿是真是假,好像也没有定论。
问:说回到学生,所以你对学生的建议还是要更多的考虑作品本身。
黄小鹏:应该是考虑怎么把握作品的尺度,因为并不是说你胆子够大就能做出好的作品。好的作品往往是对于尺度的把握得当。这个尺度并不是外界跟你说可以做这个不能做这个,而是说你自己的艺术思考和把握。
问:第五工作室接下来是要独立出来了吗?
黄小鹏:对。其实我们本身也并不属于绘画。随着学校专业的整合,学校就要成立一个专门的实验艺术系了。
问:那这样对于教学会更有帮助吗?
黄小鹏:我不知道。我觉得在中国做事还是太靠个人了,没有形成一种系统性的东西。而且我有点担心美院设立一个新的系,最后就会做得跟其它系一样,失去了实验性,这种可能性很大。因为成立一个系里面就会有很多规章制度,就会需要教学成果。不像现在我们只是一个工作室,处于一个不管不问的这种状态,给你一个自留地,像在一个国营农场给你一小块地然后给你自己去耕耘。对于我来说,我不注重表面效果,我觉得不重要。
问:那实验艺术专门独立出来,你对它没有什么期望吗?
黄小鹏:独立出来以后,第一,我可能只是负责一个课程,不可能像现在一样可以主导整个五工作室。第二,我不喜欢效果,也就是所谓的政绩工程。比如说每年毕业展,雕塑系的效果都是挺好的,但是我不太喜欢,因为他们呈现的都是一种很熟悉的、现在在市场上很流行的、很好卖的一个样式。这种东西很容易做,而且他们那种教育模式从一年级到四年级都是学传统做名人雕像,突然到五年级就要做当代,有可能吗?我觉得不可能。那你只能用自己的技术借用别人的思考和已有的模式来呈现一种教学成果。如果以一个官方的成果标准来看的话,我们五工作室的教学成果一定是最差的,因为作品更偏向观念而非技艺,应该说我们对学生的要求更高,我们并不是制定什么标准来让学生达到,而是让他她们自己来寻找,而我们帮你一起达到,这个对我来说才是艺术最本质的标准。
问:你觉得我们学校的实验艺术教学和别的学校相比怎么样?
黄小鹏:别的学校我其实不太了解,我知道国美、央美,相对国美做的要好一些,有比较多的老师在做,学校也比较支持。至于我们学校,就是如你所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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