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水史 ▎冯俊华：不能把工作的出发点，建立在临时的制度上

d-b-l 打边炉ARTDBL 2020-10-08

▲ 冯俊华近照

“吹水”在粤语里，是侃侃而谈的意思，“吹水史”借用其清谈之意。在这个小栏目里，我们会持续用十个问题，来采访一些艺术工作者，以呈现他们对艺术、社会、政治等问题的态度与看法

之所以用十个相同的问题，并非是参照流行的普鲁斯特问卷的做法，而是我们觉得这些问题非常重要，亦具有相当的开放性，值得反复提出。同时我们看重后期对这些问卷的归纳、整理和分析。我们不希望“吹水”只是“微波荡漾”、“一吹而过”，我们的用意，是呈现一个地区、一个群体的思想切片和线索，并期待它能有更长久的价值与意义。

“吹水史”系列将每周刊出一期。

d-b-l：最近在做什么项目？

冯俊华：今年我加入了黄边站的团队（兼职），和李筱天、朱建林一起工作，因为采用集体讨论、共同工作的方式，所以这一部分要用“我们”来描述。手头在做的有刊物《同时》，通过比如试图凝聚问题意识的“十万个为什么”系列约稿，以及试图让问题意识不只停留在文本层面的“同时工作台”等，这份刊物希望联结当代的“青年状态”；它在黄边站的微信公众平台发布，同时也推进不同主题的纸刊，前三期分别是“性别/女权”（特约编辑：张涵露）、“何为青年”（特约编辑：王炜）和“城市/地方”（特约编辑：潘赫）。我们希望能在10月编定第一期。

▲ 《同时》发刊词

8月，黄边站的艺术家们在时代美术馆的榕树头空间发起“榕树头旅行社”，项目持续到11月初，我也加入了旅行社的工作团队。

▲ 榕树头旅行社，发起人：朱建林、李致恿、史镇豪

往前在6、7月，我参与发起了“实践论·第二回”，这个项目尝试通过综合性实践，在当代情势下构筑一种切实、能动的青年思想共同体。我和参与者们前后在东北呆了两个月，期间在沈阳实施了戏剧《冷水坑之黑松林问鬼》，在大连实施了戏剧《航船》，举办了二十多场“双日圆桌”及其他的活动，之后还会重返。

▲ 《航船》现场，摄影：孙艺铭

还有副本制作的出版，上周在北京国际图书博览会上发布了亚当·密茨凯维奇的《诗选》和《塔杜施先生》，明年还会出版他的《文选》和《书信选》，和去年出版的《先人祭》一起组成密茨凯维奇选集。接下来要入厂的有马雁生前编辑的诗文合集《几个好朋友》，和乔治·巴塔耶的诗全集《大天使昂热丽克及其他诗》，由于其中的色情描写，后者经历了四审，终于没有删改，有惊无险地拿到了书号。

d-b-l：哪位艺术家的作品让你觉得“有意思”？

冯俊华：杜宗键。他和我同在2012年加入黄边站，三年来我断断续续接触他的创作。他关注身边人和事并与他们相处的方式，以及在自我认知中转化的方式，有一种硬朗但尚未清明的质地。前段时间听他聊了新一期项目实验室的方案，预计年底在黄边站实施。

d-b-l：手头上正在读的书是什么（电影/CD都可以）？

冯俊华：《致我们的朋友》和《太极拳谱》。前者是隐形委员会的第二部出版物，以前粗略读过PDF，最近因为工作，想起其中关于“共同/连结”和“国际/本土”的论述，所以买回来重读；后者也是重读，我不主修太极，但遵师嘱常看老拳谱。老拳谱大多精确凝练，关窍处往往平常，但需要通过持续的练习/应用才能印证，比如“以心行气，务令沉着，乃能收敛入骨；以气运身，务令顺遂，乃能便利从心。”最近对形意的横拳有点体会，再读这两句话会注意到之前忽略的东西。此外手头还有几种编校中的书在读。

▲ 《致我们的朋友》和《太极拳谱》

d-b-l：有没有什么问题，让你一直在琢磨？

冯俊华：三年前我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走进一所道观的新院子，看到墙上刻着四个大字“虚时而行”，我很震惊，因为我能在某种程度上感受和理解“虚空（间）”，但从没想到过“虚时（间）”。我在梦里想这几个字的意思，然后就醒了。现在我有了些对“虚时”的理解，也能在某种程度上感受它，但它和“行”，即我的实践的关系，至今还在琢磨。

d-b-l：对你正在进行的工作，有什么新的认识？

冯俊华：工作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比较困难的在于紧迫感中如何保持自我认识、反省和学习的能力。

d-b-l：你喜欢你所在的城市和社区吗，为什么？

冯俊华：我大多数时候生活在怡乐路，这也和我的工作同步：从在博尔赫斯书店兼职算起，到书店及其艺术机构前个月搬离怡乐路，已经十三年。与“阳江青年”、“广东快车”相关的氛围和叙事对我影响很深，我也一度是个执着的“广东主义者”，但部分因为对中国空间的认知发生了改变，部分因为近几年经常出差、去不同的城市工作，我慢慢形成随遇而安、无可无不可的态度。现在，广州和我的关系，很大程度建立在工作的便利性上。我曾和朋友讨论过（成人的）“地理教育”的重要性，后来我觉得应该加上“城市教育”。“榕树头旅行社”的外地出行，在我看来也可以理解为“城市教育”的一种形式。

d-b-l：近来印象最深的一次交谈是怎样发生的？

冯俊华：密茨凯维奇新书发布会的次日，我和王炜到译者易丽君、袁汉镕家里吃午饭，他们八十多岁了，每次见面都会跟我说很多掌故。其间聊到前辈翻译家孙用（他是鲁迅的学生，鲁迅是汉语里最早推崇密茨凯维奇的人，孙受到影响，因此从英语转译密茨凯维奇），聊到易丽君、林洪亮这一代译者与孙用的交往和所受的影响。后来易老师说起武汉解放时，一名军官来接收她就读的女子高中，向学生演讲说“我们泥腿子……”，以没有读过书为荣，易老师说本来挺向往解放的，听这么一番话觉得像被泼了冷水，从此一生没有入党，也影响了她之后的人生和职业选择。王炜则提醒说鲁迅26岁写《摩罗诗力说》，过了近一百一十年，汉语世界才有了《先人祭》全译本，和尝试比较系统地从波兰语译介密茨凯维奇的作品。这使我产生了一种对文学/人生的幽微吊诡处，以及不绝如缕的文脉的复杂感受。

d-b-l：如果只推荐一个APP或订阅号，你会推荐哪个?

冯俊华：有道云笔记。

d-b-l：“手机控制身体”这事儿，你怎么看？

冯俊华：身体一直是被企图以各种方式控制起来的，手机只是旧手段的新工具。我想起一个类似的抱怨：书号控制出版。但仔细想想，书号的产生也就几十年，也许有一天还会消亡，我们不能把工作的出发点建立在这么一种短暂、临时的制度上，或者更危险，建立在一种对抗性的态度上。首先要找到理解事情的基础面：出版是为了传播创造力，而身体面向着人的自我解放。

d-b-l：如果给主管意识形态的官员提一个建议，你会建议什么？

冯俊华：不要追求有所作为。这说不上建议，只算提醒吧，同时也给我自己。当代情势中有某种“变”和“应变”或说“以变应变”的普遍焦虑，它让我们的工作有更大可能意识形态化或被意识形态化（但我并不因此召吁“不变”，后者往往来自简单化和自我封闭）。高中时，我读到布罗茨基写给哈维尔的公开信，对其中一些话念念不忘，这里引用下：“因为一个与邪恶斗争或抵制它的人几乎会自动地把自己当成是善良的，从而回避自我分析。……因为人类的邪恶永远如此。地理名称或政治术语提供的不是一个望远镜或一个窗子，而是我们自身的影子：即人类消极潜力的影子。我们在世界的这个部分于超过三分二世纪里发生的事情之广度，是不能以一个‘共产主义’就可以勾销的。……不应该使用术语来模糊人类邪恶的现实——我应加上一句，术语是邪恶为了模糊它自身的现实而发明的。”

* "吹水史"系列由《打边炉》（d-b-l）和《羊城晚报》博闻周刊·艺海先锋合作推出。依照《打边炉》（d-b-l）的编辑主张，不予介绍作者与访者。转载请务必获得授权。

“吹水史”往期一览

1、蔡涛：被压抑的现代性，冥间超市和“反思过度”

10、刘庆元：酷、欲言又止和“无休止的自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