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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水史 ▎巫鸿:一个展览就像一个遗址,可以逐层发掘

奇哥 打边炉ARTDBL 2020-10-08


▲ 巫鸿近照



“吹水”在粤语里,是侃侃而谈的意思,“吹水史”借用其清谈之意。在这个小栏目里,我们会持续用十个问题,来采访一些艺术工作者,以呈现他们对艺术、社会、政治等问题的态度与看法。

之所以用十个相同的问题,并非是参照流行的普鲁斯特问卷的做法,而是我们觉得这些问题非常重要,亦具有相当的开放性,值得反复提出。同时我们看重后期对这些问卷的归纳、整理和分析。我们不希望“吹水”只是“微波荡漾”、“一吹而过”,我们的用意,是呈现一个地区、一个群体的思想切片和线索,并期待它能有更长久的价值与意义。

“吹水史”系列将每周刊出一期。




d-b-l:最近在做什么项目?

巫鸿:最近基本做完OCAT研究中心的年度讲座计划,这个项目包括三场讲座、三个研讨班和一个展览,还有出版两本书:一是展览书《关于展览的展览——90年代的实验艺术展示》(已出版),另一本是年度讲座的部分。内容挺多的,虽然现在做完讲座和展览,其它的还在继续跟进。


另外一个项目是张大力的新作展,还有一些美术史的写作计划,比如有一个题目是《女性空间:重新观看中国画像艺术》,这是我今年年初在牛津大学演讲的八个讲座,要出版成书。先是英文出版,然后再翻译改写成中文。当然还有一些别的计划,但这已经是不少了。



▲ "关于展览的展览——90年代的实验艺术展示"展览现场



d-b-l:哪位艺术家的作品让你觉得“有意思”?

巫鸿:这个问题挺好的,“有意思”可以理解成一个当时的反应,让你觉得需要停下来想一想的艺术家,不一定是指已经有一个答案或者已经对他有深度的理解。


我觉得有意思的作品有很多,艺术家也不一样。比如我最近在做张大力的展览,我为它命名为“恒久与无常”。他之前在墙面上的涂鸦,可以说是很“无常”,随做就随之消失。后来他又做了些图片和实体的作品,比如“第二历史”和民工的头像,对社会和历史有比较深的介入。这次他使用的是汉白玉,投入很多的时间、人力和资金。内容还是以往的“民工”题材,但是材料选择了汉白玉这种纪念碑一样的材料,这其中的张力还是挺有意思的。在国外也有一些当代艺术家选择比较恒久的材料来创作当代艺术。对永恒感的追求是一个有意思的问题。这个展览没有什么结论性的观点,开展后做了一个国际研讨会,请国内外学者一起来讨论一些类似的现象或规律。不少发言质量相当高,我自己的收获也很大。


还有今年早些时候参加雅昌“年度影响力”奖项的评奖工作。由于黄老师去世了,我代替他主持评奖,系统地看了一些青年艺术家的作品。获奖者胡向前的作品蛮有意思的,感觉很新鲜,他面对社会上发生的事情,以艺术家的方式来进入,变成事件的一部分,但还保留了艺术家的特殊身份去进入这个事情,让大家去关注它,从而创造了一种新的互动,而且他有相当强的地区性,带有强烈的广东或者说是南方的气质,让人感到有真实的人物、真实的场景和真实的事件。另外一位获奖者刘韡的作品完全不一样,他的作品材料性强,比较抽象和理论性。两人关注的问题也完全不一样。刘韡做的作品越来越复杂,在细腻的程度、材料的张力、质料的协商、不同的平面等方面都是挺有意思的,他也是我希望跟进的艺术家。


有些已经成名的艺术家还在创作新的东西,作品中有一种连续性。比如宋冬最近在广州红专厂做了一个“无字碑”,对比他以前用水做的作品,也有点“永恒”和“瞬间”交相呼应的意思。


古典艺术中追求“永恒”的东西多一些,而当代艺术中“无常”的东西很自然,很多艺术家都做了不能保留下来的作品,像装置艺术的原始意图就是不被用作收藏,不是恒久的。


但现在不只是张大力,很多国外的艺术家都不再使用死鲨鱼、烂苹果这类临时性的材料来做作品了,而是用比较恒久的材料来做。这里就可以提出一个问题:为什么它们要这样做?这是否形成了“恒久”和“无常”之间的一种新的关系?张大力的另外一组用蓝晒法做的作品——从媒材上就是一瞬间的光线的作品,也引出了这个问题。



d-b-l:手头上正在读的书是什么(电影/CD都可以)?

巫鸿:为了配合OCAT研究中心的年度讲座,我重读了海德格尔、福柯等著作,讨论关于空间性的问题,比如海德格尔的《存在与时间》(Sein und Zeit)。


我那天突然想到一个词:“当代艺术的考古学”,接着就想需要回过头去再把有关考古学的书再读一读。我自己也是考古出身,这就成了一个悖论了:当代艺术怎么考古呢?但是福柯也提到“知识考古学”,所以我也重新找来福柯的书读一读,看看“考古”这里面有什么对我们想问题有意义的基本的机制。


电影呢,我最近只看了一部比较流行的电视连续片《权力的游戏》。但看不下去,太凶残了。



▲ 《权力的游戏》海报



d-b-l:有没有什么问题,让你一直在琢磨?

巫鸿:这个问题是个很活生生的问题。我可以谈两个。一个是以“空间”做为一个基本的概念谈论整个美术史,我还在想这个问题,包括最近在OCAT研究中心做的这个展览,我感到越来越有信心了。现在看来,“取缔:关于展览的展览”实际上是一个关于空间的展览,整个展览的真正内容就是空间——“里边”和“外边”。当年的展览“是我!”被封的结果是产生了一个特殊的意义:作品和观众被人为地分开了,这完全就是一个空间的问题。“空间”这个概念既对分析当代艺术很有用,也可以用来分析古代艺术。这个问题我觉得比较重要,接下来还会继续发展,写成一本书。


还有“当代艺术考古学”这个问题,我也开始琢磨。考古学有一些基本概念跟当代艺术很接近,比如假设当代艺术有一个起源,一个个展览就像一个个遗址,可以一层层地去发掘。这样一看,它的工作机制或方法论很像考古学的——考古学也有“文明起源”、“农业起源”、“国家起源”这些概念等等。这种“发掘性”的工作跟做历史不太一样,不是有那么多解释和叙事,而是跟考古更接近一些:把东西先保留下来,有点像“前历史”阶段。



d-b-l:对你正在进行的工作,有什么新的认识?

巫鸿:刚刚谈的这些问题都有一些关联性,比如“空间性”和“当代艺术考古学”,原来都是一直在做的,现在有了新的认识。我们对美术史、当代艺术的材料都蛮熟悉的,但认识的方式可以不一样,可以找一种新的认识方法。在做“关于展览的展览”时也发现了一些以往没有挖掘的新材料。但是感到遗失的东西已经太多了!考古学的首要任务不是创作文本,而是需要保存物质的信息。如果不做这种考古学式的工作,就无法得知其中的一些细节。这些都和原来所知的不太一样。


1998年1月,展望在“生存痕迹”展上的装置与行为作品《新艺术速成车间》。


“偏执/Corruptionists”展图录的封面,左边是徐若涛对展览空间的设计图,右边是展览现场入口的照片。


2000年4月,上海月星家居广场“家?当代艺术提案”展现场艺术家梁玥的多媒体装置作品《觉得幸福》。



d-b-l:你喜欢你所在的城市和社区吗,为什么?

巫鸿:今年一直住在北京,我还是挺喜欢的——虽然有雾霾,交通也不太方便。我在北京长大,当然现在完全不一样了,但是西边还是有些老城的感觉,住着原来的居民。


北京大部分地方不适合走路了,那么宽的街道,那么多的车,但我住的社区附近是紫竹院公园,还可以走一走,还有一些绿色和湖水,每天经过时看着人们在公园跳舞什么的,挺好玩的,有些跳得不错,还是挺真实的。我每天去芝加哥大学北京中心“上班”都要走过这个公园,坐两站地铁到办公室,整个感觉还不错。这是我所在的城市,之后我回到芝加哥,那又是不一样的地方了。



d-b-l:近来印象最深的一次交谈是怎样发生的?

巫鸿:交谈太多了,不知道哪次是印象最深的。可能印象比较深的是和号称为“中国独立纪录片之父”吴文光最近的一次简单谈话。很久没见了,16年前因为做“取缔”展,彼此之间有很多谈话和讨论,但这之后就没多少谈话了。这次因为这个展览在OCAT的开幕式,又凑在一起,私下谈了一下。他很清晰地把自己放在一个局外人的位置,他对这些艺术圈的活动也不太参加。这十几年吴文光一直在做一个项目,就是把摄影机交给民工等带回家乡拍摄,积累了很多很多的档案。这十几年美术界发展得很快,同时也就出现了架空和悬浮的感觉。但吴文光好像一直在那里,很冷静,给变化的东西设定了一个地标。跟他谈话让我心中突然产生一种坐标感。发现16年前的他和现在的他变化不太大,当其他很多事情很不清醒地在旁边像条大河一样流过时,他却很清醒地把自己放在一个位置,我觉得这个感觉还是蛮强烈的。



d-b-l:如果只推荐一个APP或订阅号,你会推荐哪个?

巫鸿:我一般不使用app或订阅号,除了滴滴打车之外。



d-b-l:“手机控制身体”这事儿,你怎么看?

巫鸿:我完全同意这个说法,我在一定程度上也被控制了。但我在美国和手机的关系完全不一样,很少使用手机或者完全不用。对于一个在美国大学里教书的学者来说,他跟手机的关系非常简单:手机还是一个电话而已。这与国内的情况不太一样,我估计国外的青年人和国内的青年人可能差不多,在手机上做很多事情。因此我觉得比较有意思的是:“手机控制身体”不一定是个绝对的事情,它与地域、文化等有很大的关系。所以我们也可以进一步反思一下:为什么在中国,除了年轻人以外,老年人也卷入手机这个“控制”上?为什么连我自己也会有这种感觉:不打开手机来看一下,就不知道干嘛。想想有点可怕。


很久之前我在《纽约客》杂志上看到一幅漫画。那个漫画家很厉害,在手机还没有变得那么厉害的时候,他就画了在纽约第五大道上的行人,每人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拿着盲人杖。我印象挺深刻的。


也许手机以后会消失,这个关系是不是会有所改变?这都是有可能的,什么都会消失,什么都会变化。也许以后不是平板的东西,不用总是低着头看,比如换成耳机,不用低头,可以四处张望。


d-b-l:如果给主管意识形态的官员提一个建议,你会建议什么?

巫鸿:这个问题有点大,但是如果让我给主管美术系统意识形态的官员提建议的话,我的建议是多读一点美术史。



* "吹水史"系列由《打边炉》(d-b-l)和《羊城晚报》博闻周刊·艺海先锋合作推出。依照《打边炉》(d-b-l)的编辑主张,不予介绍作者与访者。转载请务必获得授权。


“吹水史”往期一览


蔡涛:被压抑的现代性,冥间超市和“反思过度”

皮力:人到中年,后撤和换岗

黄小鹏:异域之眼、自我殖民和猎德村

赵趄:美术馆、希望小学和金钱

梁美萍:重读、乱逛和社会交往艺术

鲁明军:艺术力、琅琊榜和“保持清醒”

胡斌:斗士、冯火和发声

徐坦:“悟”、九口走召和怡乐路

郭伟其:十年、忙乱与诚惶诚恐

刘庆元:酷、欲言又止和“无休止的自转”

鲍栋:无聊朋友圈、“领队”和侧卧读书

杨小彦:王宁德、推背和“大腕的自信”

樊林:“特殊”、一个系统和逃不开的漩涡

叶敏:竹丝岗、尊重和“不断下坡”

鲍昆:酱缸、怪物和代价

冯博一:性、傻逼和异托邦

冯峰:细岗、故事和爱情

白小刺:中年信仰、奇遇和绍兴黄酒

何倩彤:越是疯狂的日子越是应该独处,那才甘甜!

马立安+杨阡:发呆对培养想象能力有好处

赵磊:深圳很操蛋,一离开又很想念

李景湖:他们会主动找你,借你的口说出他们想要的话

陈定方:把书店做大,真的有意义吗?

朱晔:好好研究街道吧,会发大财

夏维伦:黄专的离去和他的文章,构成了绝佳的艺术作品

徐震:我只对作品感兴趣,对艺术家没兴趣

许培武:我的工作没有悲欢起落,十年如是

宋拓:有些涂鸦超级不好玩,涂鸦应该这样

蒋志:悬而未决,才有无限的可能性

李巨川:针对具体地点的空间工作特别有意义

朱荣远:人生的意义之一就是可以被时间风化

蔡影茜:我们为什么需要那么多糟糕的艺术?

区志航:艺术创作有开始,没有结束

秦晋:我顶多就是一个有价值的工具





《打边炉》立足于它所在的地方——珠江三角洲,致力于艺术文献的整理和研究,并针对现场与行动展开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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