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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莹:家,就是要不断地出走

杨知宜 打边炉ARTDBL 2022-11-06


2018广州设计周突破常规,首度推出特别艺术项目“城市艺向”,计划于11月26-12月16日期间在广州太古汇呈现一个以家为主题的展览《来处》,策展人为杨青。在展览开幕前期,《打边炉》策划推出线上内容项目“艺术家的家”,对参展艺术家进行主题采访,口述文本均经受访人审校。




口述:侯莹
采访:杨知宜


作为一个艺术家,这么多年,我觉得自己是没有家的概念的。


或者说,我的家就是漂泊,不管是物质上的居所还是心理上的归处,这么多年,一直不停地漂泊着。


毕业后去了北京,待了四年,去了广州,又待了七年,然后又去了纽约,又待了十年,现在又回到了北京,但你说北京是家吗?好像也不是。


家是一种固定的状态,不知道其他人是怎样的,我觉得有时候家对于艺术家是一个限定,所以要不停地游走,去打破这种固定,在这个过程中寻求一种自由。如果没有了自由,艺术是没法创作的。


在迁徙之中,每个落脚的地方都如此不同,对此你的身体会有反应,你的心会有反应。这种反应跟这个城市有关,跟城市的人有关,跟城市的节奏有关,跟整个城市散发出的味道有关。我很喜欢纽约,它让我安静,很有创造力,你见到的所有人,都能给你一种很强的能量,它不会让你懈怠和偷懒,你必须得让自己处于特别好的状态之下。当然了,它很匆忙,但在那种匆忙中,我可以看到更多的自由的选择。


如果我们了解自己的身体,你会逐渐知道什么样的状态下,你的身体的和你的精神是非常饱满、非常积极的,它像树叶一样,是茂盛的,是向外伸展的,在纽约的我就是这样。


当然我会去对比,为什么纽约是那样一个状态,在这里(北京)不是?为什么我又要从纽约回到北京?


这些年,其实很多人猜测或者问:你为什么回来,我好像都没有讲过。今天好好想一想,觉得其中是有强迫性的,是被迫做选择,但也有很大的必然性。


大概是2008年奥运之后,我的身体受了一点外伤。当时的情况是,如果你还想继续跳舞,就必须回来。因为在美国我不可能一边从事舞蹈一边恢复身体,根本没有这个时间和机会。考虑了一下,觉得还是没有办法放弃舞蹈,那就只能是回国,再慢慢调整。


现在看,当时受伤是一个机缘,它强迫你回来,是身体上的强迫,让你必须做一个选择,要么放弃舞蹈留在那儿,要么回来继续创作。


但另一方面,当时受了伤,我很开心。觉得终于可以不用跳舞,可以休息了,而且这个理由还比较强硬,要不不可能停下来,我是知道的。


所以2009年,我回来以后,伤成那样还能排作品,这很奇怪,但也只有在中国,我可以经常地去按摩、恢复,医生可以持续性地恢复,同时还不丢掉这个舞蹈。


当然创作的状态是截然不同的,如果说在纽约做的事是锦上添花,那回来以后觉得就是在沙漠里建绿洲。


但当时我也意识到、感觉到,艺术的中心过去十年是在纽约,但可能未来会移到中国,这个过程中又可能会发生很多事。


到现在回来差不多十年了,后来中国艺术的发展,差不多印证了这个判断。不光是北京,而是整个中国的艺术发展是朝这个方向走的,且一发不可收。尤其是这两三年,好像是积累到一定程度开始爆发。而我恰好赶上了一个非常好的当代艺术发展阶段,回来后做得比较有意义的一部分事情,就是把舞蹈放到当代艺术中去阐述。它不再是舞台上被观赏的,更是一种可以在任何空间里面直接和大家对话的一种艺术,它包含了绘画、雕塑、颜色、视觉、音色,所有都能涵盖的都在其中的话,它就是一个最全面的当代艺术作品了。


回头去看,当时我是从北京出发,然后去了那么多地方,现在又回到北京,但我仍然不能说它是家。我知道有机会的话,我还是会离开,会出走。


说起来,出走,恰恰就是“家”带给我的初衷。


七岁之前我就离家出走过了,那个时候就会有那么强的逆反,会非常强烈地想要离开家。最后当然走了一圈还是回来了,整个城市最后没有地方可去,你还得回来。但总是觉得要离开,要尝试新的,要自由,要换个地方……


后来,我好像就一直处于这种,不断出走的状态。在长春读完书,就是要离开长春,在北京待了四年以后,觉得好像不行,没什么意思,就跑到了广州,越走越远,后来就跑到了纽约,就转了一圈又回来了。


即使是在一个城市里,我也会处于一种频繁的迁移之中。我在纽约,是一年搬一次,主动地,被动地。先住在布鲁克林9街一年多,又搬到教堂大道自己住,又搬到曼哈顿上区住了一年,又搬到法拉盛,后来又搬到皇后区,最后曼哈顿几乎全部住遍,在北京也是这样。


舞团也好,住所也好,经常在搬。我是喜欢移走、喜欢搬离的。每次要搬离一个地方,都很有新鲜感,就像每次到机场我都很兴奋一样,很奇怪。有人就跟我说,你都多大了,怎么这么喜欢说走就走,人家搬个家简直是一辈子就搬一次,你搬个家就跟玩似的。例如整个舞团从北京搬到宁波,说走就走了,说回来就回来了。东西放哪儿?找个车两边一分就放了,三天之内全部搞定。这种状态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一个状态,总之就是它对我来说是一个很轻松的、没有那么沉淀和留恋的一种感觉。很困难地去搬离一个地方?没有,从来不会。


有时候我也很奇怪,为什么移动和动荡的对我而言是安全的、是安定的感觉,一旦静止下来,我会有很大躁动。


很多人会买房子,然后去装修。可是我喜欢的房子太多了,人又不可能背着你的房子到处走,如果任何地方都比我想象好的话,那我选择可以住在无数个地方,享受那一刻就好了。我好像不太需要一套房子带来所谓的安全感,因为自己就蛮安全的,无论在哪里都感觉很安全,离开的时候会觉得比较开心。


我喜欢看空间设计,但更多研究空间作为艺术的功用,而不是要去拥有、设计一个空间,因为我知道它无法长久,因为总要不断地走出去,相比之下,你所在的居所或者城市的大环境,才能值得去在意、去思考。


也可能因为对“家”没有所谓的概念,所以我会考虑社会更多,并且会因此觉得焦虑。做艺术的过程中,和人的交往当中,我会慢慢发现这样一个问题,如果一个社会中大部分人,一出生就想着怎么过日子,一辈子都停留在很初级的生存的状态,不敢追求自己认为真正有价值的事情,不能按照自己的愿望去追寻梦想,这个百分比,不说百分之百、80%甚至50%都达不到的话,那这个社会是可悲的。


尤其是你会看到,那么多有愿望、有梦想的年轻人,有多少真正去实现他们的价值呢?之前在清华演出《涂图》,那么抽象的、没有一点感性和情感在其中的作品,一个男孩子告诉我他从头哭到尾。另一个作品《意外》,也是理性得不得了,在吉林艺术学院演完,一个教授上来就抱着我哭,边流泪边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这个事情对我来说是很大的冲击,我就忍不住猜想,他为什么会看得哭?人们的内心到底都在发生着什么?中国人的内心深处压抑了多少的不能够释放的东西?就像那个男孩子,他说老师,中国人心里的洞是盖住的,我们都不碰它,可是你非要揭开它,去触碰它……


就是这些年我所看到的,让我去思考整个社会的状态:你越不独立,你越需要所谓的外在的安全感,越需要依赖,要藏进去,于是全民买房、还房贷、赚钱、糊口,大家没有时间去创造真正的价值,去追求自我。


其实真正想一想,家这个东西没那么复杂,它归根结底是心灵的东西,是度的问题,是感觉的问题:你感觉是安全的,它就是家。



侯莹是一名舞蹈家,任侯莹舞蹈剧场创办人及艺术总监,美国舞蹈节-中囯艺术总监和HYDT国际舞蹈教育中心总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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