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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尹萍:家是鸡粪

杨知宜 打边炉ARTDBL 2022-11-06



2018广州设计周突破常规,首度推出特别艺术项目“城市艺向”,计划于11月26-12月16日期间在广州太古汇呈现一个以家为主题的展览《来处》,策展人为杨青。在展览开幕前期,《打边炉》策划推出线上内容项目“艺术家的家”,对参展艺术家进行主题采访,口述文本均经受访人审校。


查阅专题往期,可点击他们的名字查询:李景湖张小川侯莹张爽孙宇




口述:胡尹萍

采访:杨知宜



对,你没看错,我也没有说错,家是鸡粪。


你见过农村种水稻和小麦吗?小时候在四川乡下长大,姥爷会把家里的各种粪留起来、埋上发酵,来年用,八十年代肥料很贵,有了这些肥料,庄稼会长得非常好。


我一直觉得鸡粪也是基粪,最原始的东西,是底色。虽然很物理的一个比喻,但是实际上是最真实的,它应该是这么一种状态。



鸡粪


我在四川乡下呆了16年,成都呆了7年,北京呆了10年。到目前为止,乡下老家是我的鸡(基)粪,现在的生活也许是以后的鸡(基)粪。


这不是一个温馨的关系,很多被动接受。其实不论大的环境还是小的家庭,都是这样。就像我们的父辈,一生都被时代裹挟,而我只是赶上扩招上了个画画的学。


我们80后这帮人,实际上都是非常尴尬而畸形的。经历了大环境的转型,社会的转型,导致到家庭的转型,带到周遭每一个人的身上,小孩是最好的观察者。


家是一个庞大的体系,不仅是我跟我父母的关系、还有我父母跟他们父母的关系,还有他们父母和兄弟姐妹父母的关系以此内推,如果是血清关系,我们家族有800多人,因为我奶奶去世请了80多桌的亲人。非常复杂、太多因素注入,最终呈现出来的体系。


谁也别想改变谁。比如我爷爷会把所有洗菜洗衣服的水留着来冲厕所,说什么都是没用的,你最好的选择就是他怎么觉得舒服就怎么来。别去改变一个90多岁人的世界观。



小芳


母亲天天在家织毛衣、织帽子,让她不做不可能的。能做的就是如何让她织得爽。也是《小芳》这个项目的起因。


后来我们老家的麻将馆因这个项目倒闭了。老板娘没有生意,就去找小芳吵架,要把这些阿姨拉回去打麻将,打牌赔打帽子赚,阿姨们当然不愿意回去。麻将馆老板娘没生意只好也来打毛线了。然后就是我上个月回家,看到KTV老板娘也在织毛线,见过的最酷KTV老板娘!


这个项目把她们织的帽子带去了很多很远的地方。例如香榭里舍大道的展览,例如美国反特朗普大游行现场。她们没出过国,但织的帽子出国了,她也可能都不知道美国总统是谁,但她们做的东西跟美国总统发生了关系,这让她们的存在感爆棚,这种存在感太重要了。


其实直到现在她们都还以为收帽子的是一个法国公司,这个公司的联络人是小芳。所以我其实挺不好意思的,为了这个项目我屏蔽掉了我父母、我的小学同学、初中同学、高中同学,我大姑妈、二姑妈、所有的亲戚,这个事情还是不能让他们知道。


不想让他们知道,原因很简单,我在乎跟我母亲之间的关系,这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她现在很自由、很开心地在织帽子,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但一旦知道真相,她立刻会担心,花了这么多钱收帽子,还让这么多人一起做这个,你钱从哪里来?这些帽子有没有卖掉?你生意好不好?你有没有赔?这种焦虑不会让她开心,那我觉得就没必要。


(织帽子)这个事情已经是她生活很重要的一部分了,就像生活里有悲有喜、有高兴和不高兴、有痛快和不痛快。她们像一支小分队,白天织帽子,晚上去跳广场舞,宛若回到年轻时候市场经济前的大集体生活中。



搬家


我对家的概念实际上是模糊的。


哪个是家呢?你从小长大的那个环境是你的家吗?如果从时间长短和物理性质来说,可能是。但你试试,回去待一天,父母很开心,你待上一个月,父母马上就着急了:你怎么了?你在外面离婚了?你犯法了?你这个失业了?你闯祸了?


这个时候你发现,离家这么多年后,已经回不去了,它没法成为一个家,只能是你记忆中的一个物理概念。


那我们在打拼的城市里住的这个,算家吗?想一想,好像也没法回答。


我在北京10年,搬了17次家,没办法当家。


这是没有契约精神的地方。每次都签合同,基本没用,房东拿着开发商赔的钱跑了,然后我们就只能搬掉。或者房东断水断电砸墙,最后闹到法院,虽然官司胜利了,但还是搬走。


所以家是什么?一个连物理概念都没法拥有的,你怎么去定义它呢?很难的。


这10年变成了搬家的熟练工。但这个事情本身是很奇怪的,就像知道有人一定要来扇我十个巴掌,我很不爽,但我每天会等着,今天他什么时候过来扇我。就是这种,你很不爽,但你永远在等待搬家或者是等待被扇的整个过程里面,非常荒诞,但这就是事实。


如何永远结束搬家这个问题我思考了很多次,但是理智告诉我,这是绝对不可能的,除非土地私有化。当然也可以像大多数人那样,拥有它70年?那还是算了,我已经被扇了无数遍,还去幻想今天他可能不来扇我了,或者幻想换个道具来扇我?


谈论什么家居、什么空间,对一个搬家的人都太奢侈了。就谈不上要求了吧,买一张床吧,舒服点、能睡觉就好了。你还能做什么?做不了什么。

 

有时我在想,如果不拆,房子活的寿命要比人长,人其实连房子都活不过,所以在有可能的时间,还是做点什么吧。


哪个国家的艺术家被常常搬家或者谈论搬家或者采访搬家的?我们呀,哈哈,其实挺悲催的。



胡尹萍,1983年生于四川泸州,2010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目前生活和工作于中国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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