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已经不似原来那么简单丨展览游记
《美丽新世界》,焦兴涛 ©深圳独立动画双年展
撰文:吴碧芳
编辑:钟刚
这是一个以戏剧性开场的展览。走进位于深圳华侨城创意文化园C2展厅,一进门,就看到两盒康师傅方便面翻倒在三轮车旁边。
《美丽新世界》,焦兴涛,三轮送货车、霓虹灯管、音响、方便食品,2018 ©深圳独立动画双年展
观众很容易构想出这样一个情景:一个深夜,三轮车的主人在城中村的一个街角,泡好一碗泡面,吹着口哨,正等三分钟后熟成开盖。突然一个意外发生了,他匆忙从车上跳下来,仓皇逃走。到底发生了什么,其中真相,似乎弥漫在整个展厅,等待着我们去捕捉、发现以及侦破。
第四届深圳独立动画双年展的展览现场,悬念不断。它像一个正在进行中的剧情,充满着叙事的起伏。
《迎宾》,李浏洋,铝箔氦气球、光敏感应迎宾器,2018
就在那辆三轮车的斜前方,是一个由铁锈色的钢管架纵横交错撘建起来的大巢,这是唐勇的作品《筑巢》,这个临时构筑物几乎快顶到了展厅的天花板,入口处斜挂着“注意安全”的指示牌和安全帽,提示着这是一个高速发展的城市里再熟悉不过的建设场景。影像作品被悬挂在这个通天塔般的搭建物的顶部,视频中诉说着生命的卑微,生存的困难和一些共通的伤痛。
《筑巢》,唐勇,钢管、灯、机械工具、彩条布,2018 ©深圳独立动画双年展
在《筑巢》的旁边,是几个坐着的人形雕塑,他们的衣物和姿态,以及上面流动的红字,让人猜测他们的身份和隐而不说的故事,其中的模糊性表达有着不服从于既有社会定义的诉求。另一侧是一个高耸的发光板,发光板上的灯泡明暗轮替,仿若城市高楼不断坍塌,然后重建,走上前去看,才发现底板是工地和街边常见的蓝红塑料纸,闪烁的灯泡之间镶嵌着一盆盆多肉植物,它们不断重复,塑造出一道陌生的景观。
《那人那事》,陈琪,衣服支架、振动器、投影仪、文字、感应器,2018 ©深圳独立动画双年展
《满满的幸福》,张增增,条纹布、灯泡、多肉植物、钢架,2018 ©深圳独立动画双年展
漫步展厅,一个个银色的氦气球四处漂浮,气球系绳尾部栓着感应式的发声装置,一有人靠近,就发出“你好,欢迎光临”的声音,在这个昏暗的场所营造着戏剧般的遭遇。如果说很多展览提供的是一种“体验”,这届深圳独立动画双年展则将观众置入到一个戏剧的情节之中,那些漂浮的氦气球就像一个个章节之间的空行。
《迎宾》,李浏洋,铝箔氦气球、光敏感应迎宾器,2018 ©深圳独立动画双年展
在展厅三分之一的空间里,我们可以看到街头的社会形态、工地的现场气息、超市的铺陈以及大量日常的信息。动画离开单一的平面屏幕,远征到形式各异的社会媒介上 ,它像一条游曳的录像鱼,游曳本身就构成了社会的表达。
《下水·道》,张翔,PVC管、水、显示器、动画,2018 ©深圳独立动画双年展
相比那些沉浸式的展览,这届深圳独立动画双年展似乎想让观众迷失在一个悬疑空间中,没有展览前言,没有强光的指引,甚至也没有作品标签——只有地面上的阿拉伯数字——像一个故事当中的引子,循着它们,好像会有一个谜底在出口等着我们。
《无需旋转的珍妮机》,奈乐·福思特,装置,2018 ©深圳独立动画双年展
丹尼尔·弗兰克策展的“材料编码”板块则用精准和冰凉的诗意,表达着温柔与无常。阿明·贝尔的装置《515YPH05》在球体上放置球体,大金属球上的小球仿佛推巨石的西西弗斯,因为算法不够精确,小石头永远无法稳稳地停在平衡的位置,总是在快要掉下来的时候,突然反抗似的跳一下,然后静默地迎接下一次滑落。夏洛特·尼斯的《进攻》则引导人们把手贴上草坪上的石头,感受和自己心脏一样的跳动频率。抽象的编码像一口仙气,赋予了无生命的物品以生命——这是动画词源的原始含义,也依旧是新技术的工作范畴。
《进攻》,夏洛特·尼斯,装置,2018 ©深圳独立动画双年展
白南准的视频在展厅的最深处,四个大屏幕均匀排开,双面投影,只要稍微往里走,都可以一眼看到,就像齐林斯基先生在每个活动场合的发言都是第一个一样。白南准的作品中的每一部分都不是碎片,而是分别能自立的主,当它们聚集在一起之后,会形成某种隐喻性的叙事。大屏幕的斜后方,徐冰的《蜻蜓之眼》静静泛着监控视频的冷光,和白南准的作品隔着时空相互回应。这也是现场最受欢迎的一件作品,虽然他在不同场合进行了片段放映,但深圳独立动画双年展上的版本呈现出了更多的信息。
“录像拼贴-重拾久影-共享影像”板块白南准参展作品 ©深圳独立动画双年展
离入口最远的地方是青年艺术家奥古斯汀·雷伯特斯的作品《蒙上你的影子》,这个位置就像他的作品主题和充满沉浸感的现场一样黑暗幽深,用定格动画的方式直接开放了一个人心灵的内部。
《蒙上你的影子》,奥古斯丁·雷伯特斯,影像装置,2018 ©深圳独立动画双年展
整个展场所弥漫的剧场气息,到底所指何处?技术以其方式不可逆地改变了人们的物质和精神生活,新的体验和感受已经生发,我们又该如何面对叙事和技术热带给我们的影响?齐林斯基在《媒体考古学》中提出的“延展动画”概念,是在纵观人类历史的同时去发现文化、科技、地缘交互的全球图景。延展动画的内核,也许就在于把我们对世界的意识通过当下新的技术手段转化为实在的即时体验,这一点与我们观看这个剧场气质的展览时的感受不谋而合。只是在那个时刻,观众不仅是体验剧情的一部分,也是剧情的一部分。
“录像拼贴-重拾久影-共享影像”板块白南准参展作品,观众路过的影子恰巧投在屏幕上 。
在补时·多余美术馆的分展场中,杨静策展的“游戏共生”板块也进一步回应了这种延展之中的交互体验。观众不仅仅是观看者,在那个像大学男生宿舍一样的空间里,他们通过手柄和屏幕与机器相连,把自身导进屏幕,成为画面编辑者和情节推进者。在游戏设计师提供的框架里体验生老病死,体验和他人相连。
补时·多余美术馆“游戏共生”板块现场。观众不仅仅是观看者,他们通过手柄和屏幕与机器相连,把自身导进屏幕,成为画面编辑者和情节推进者。
C2展厅并非全都是一个昏暗的剧场,在C2延伸出来的玻璃盒集装箱里,透彻明亮。这个新增的空间,像一个勋章,被安置在C2这个已经常规化的长方形展厅的外部——从展厅到文献室,需要攀爬一小段阶梯,阶梯做成了金字塔状,将文献室放到了一个神圣的位置。文献室里面陈列着深圳独立动画双年展过去三届的图册,还放置了几个懒人沙发和一个电视屏幕。这个文献库的象征性大过其实用性,但作为历届以来首次设立的文献库,或许它的意义在于是一个这个由深圳华侨城创意文化园这个园区运营方对于这个已经举办四届的双年展主体性的觉醒和强调。当这个双年展进一步发展,它的展览观念以及必须面对的工作脉络需要进一步去厘清。
在连续多场的论坛和讲演中,“延展动画”的概念解析以及延展之后怎么办,大家进行了深入剖析。“延展动画”这个词对七位策展人之一的薛峰而言,既意味着动画这个表达形式本身的突破,又意味着在不断对照这些延展可能性的同时,寻找动画作为一个艺术门类的本体性和定位坐标。
“故事已经不似原来那么简单”,就像杨静在策展前言里说的,延展只是动画生产的后端,我们早就置入其中,就像全新世代一样。与电子游戏共生或者生活在游戏里,已经不仅仅是在描述一个彻夜打游戏的宅男,而是指它已经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个人的精神层面乃至社会生产。我们每个人都无法逃脱技术对我们的塑造。